章言礼的目光扫过我:“我没有到需要安慰的地步。”
“嗯,是我想要安慰你。”我说。
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打电话叫二叔来处理卉卉阿姨的后事。
二叔想要继续打牌,我吼道:“你是不是要等到家破人亡才肯罢手?”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二叔怒吼,“老子想来就来,不想来,你就用刀架在老子脖子上,我也不来!”
我挂断电话,章言礼沉默着帮卉卉阿姨收完尸。
他叫了护工,加了三倍的价钱,恳求护工帮卉卉阿姨换上她喜欢的花色旗袍。
护工嘟嘟哝哝地说晦气。章言礼在旁边好言好语地说还能再加钱。
我看着章言礼沉默痛苦,看着他双手捂住脸,把眼泪偷偷擦掉。
卉卉阿姨是章言礼为数不多亲近的人之一。其实卉卉阿姨也不是章言礼的亲姑妈,他们是很远的亲缘关系,早断了,就姓章这一点巧合。
卉卉阿姨跟章言礼的妈妈也熟识,于是有一天卉卉阿姨就说“你家孩子长得真俊,不如认我做个干妈吧”。
章言礼当时年纪小,口齿不伶俐,把“干妈”喊成了姑妈。
于是章言礼就这样认下了章卉阿姨当姑妈。
早些年,章言礼没钱,卉卉阿姨拉着他去家里吃饭。章言礼不止一次劝过她,不要和我二叔结婚,卉卉阿姨说自己相信他能够改掉坏习惯。
卉卉阿姨的丧礼办得仓促。她远在横覃岛的那栋小房子,重新过户到章言礼名下。二叔在丧礼上大闹,说要拿回横琴岛的房子。他控诉章言礼偷他家的房子,绝口不提章言礼给他还清赌债的事情。
有人说:“唐老二啊,你有没有良心,人家言礼给你还了快三十万的赌债。”
二叔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又不是我让他帮我还的。”
我在许氏实习刚满一个月,工资有整整三千块钱,比在月徽的兼职还要少一千块钱。
章言礼笑着说要给我涨薪:“这点薪资太可怜了。”
“我不搞特殊。”我说,“我想给你买一件毛呢外套,三千块钱够了,你喜欢什么款式的?”
章言礼说都挺好,只要是我买的,他都喜欢。
卉卉阿姨的小女儿是去年才生下来的,她的大女儿被我二叔改了个名字叫招娣。二女儿还没有上户口。原因是二叔不给上。他觉得女儿没有多大的用处,不如送给别人养。于是二女儿只有一个小名,叫沫沫。
我刚买完毛衣,打算回家。
路过二叔家门口,见到二叔在撒泼打滚。
章言礼的摩托车停在门口。刚下完雨的海城,地面湿得像泥鳅滑过。
一大群人围着二叔和章言礼。
章言礼嘴里咬着烟,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春衣。二叔去扒拉他的裤子,章言礼毫不留情地踢开他:“你要钱还是要你小孩?”
周围人哗然——
章言礼拿了一把小刀出来,递给我二叔:“要钱,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但你得把你的两个女儿给我。要你小孩,那你就好好地带着她们过日子。横覃的小房子,我也会给你。”
二叔仅仅只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思考:“我要钱,给我钱。”
“多少?”
“五十万。”
章言礼笑了声:“我还以为你能要多少呢,就这点钱,就把你的两个小孩卖了。”
两个小女孩,大的抱着小的。招娣穿着粉色衣裳,脸上已经麻木。她身边是一群婶子,把她护在中间,她怀里的小娃娃在呵呵笑,浑然不知自己将来的命运。
二叔知道自己要少了,连忙加价到七十万。章言礼从桌子上拿了一支笔,又撕了一张自己的支票,写了五十五,递给他:“你不值这个价。我开五十万,是因为你的小孩值这个价钱。”
二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拎着给章言礼买的外套,默默走回家。
到家时,章言礼已经带着两个小女孩在家里。他穿着黑色的毛衣,脑袋上乱糟糟的。我开门后,他把一个娃娃塞到我手上:“蘑菇,这几天你先不要上班了,帮我照顾一下小宝宝。”
“你自己要领回来的,”我有一点无措,我实在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五十万两个呢。我都没这么贵,我还是免费跟你走的。”
章言礼的手落在我的后脑勺上,稍微用力,他的额头就贴着我的额头:“你不一样啊蘑菇。这两个小孩,我会送走,至于你呢,我不会送走。”
“是你不想送走吗?是我不愿意走。”我说。
本来就是我死乞白赖地跟着他的。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在一周后登记完我们家的所有信息,如约上门来领人走。上门那天,章言礼不在。招娣抱着沫沫,背着她的小兔子背包,问我:“以后我还能回来看你吗?”
“当然可以。我也会去福利院看你,每个月月底去。”我说。
招娣回过头来抱我,她的头发软软的,她说她不怪我和章言礼不养她,也不怪章言礼把她和妹妹从爸爸手里买回来,他们两姊妹都不愿意跟着爸爸。
“那不叫买卖,”我说,“这叫庇佑。买卖关系的前提是,物品要对买卖双方都有价值。章言礼不愿意从你们身上图谋什么,所以这不叫买卖。”
招娣哭得很难过。我给她装了一千块钱现金和一个儿童手表:“以后一定要联系我。”
招娣点点头,送给我她画的小花图画。
然后她踮起脚凑到我耳边,手掩住我的耳朵,悄悄告诉我:“下回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和言礼哥哥一定不能忘记来接我。”
晚上章言礼回到家,问我两个小孩子走没走。我说走了。
他很疲惫地躺在沙发上,说他累得一点都不想动了:“许家的那个小朋友太能折腾人了,他今天把我手底下的一个人,关进了精神病院。”
“许殷默做得太过分了。”我说。
“你不能向他学。”章言礼说,“我去捞人,前前后后找了多少关系才把人捞出来。那小子做得真绝。他也不想想,我把这些重点项目交还给他,他自己能不能担得住。他母家那些人,分分钟能吃了他。”
“你是好人。”我说。
章言礼把我捞进怀里,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领带也没解:“我可不是好人,我图的东西多着呢。”
我抱着他去洗了澡。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动弹,洗澡时要喝红酒,要吃烤红薯,但偏偏又只会动动嘴皮子。
我拿了浴球帮他打泡沫。趁着他喝红酒时,亲了他一下。然后手指在他身上占便宜。章言礼不为所动,他甚至很坦然地敞开身体,告诉我,触碰他哪里,他会舒服一点。
“给亲吗?”我问他。
“给。”章言礼把脑袋埋进浴缸里,水面上全是白色泡沫。
这栋孤独的房子里,附近没有任何人声,像是一座孤单的岛屿。
章言礼像是岛屿上更孤单的存在。我把脑袋埋进水里,和他接吻。很轻地啄吻他的唇。章言礼像是一朵过于柔软的蘑菇,头发软得让人抓不住。
洗完澡,章言礼躺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旁边的沙发开着阅读灯,暖色调的,他像是被灯光点燃的蝴蝶,栖息在我的视线里。
我安静地望着他许久,章言礼回过头,冲我笑,笑容明媚又没心没肺。
第34章
许家的内斗,已经到了某个临界值,在平静无波的局面下,内里却乱得不行。
许殷默母家的人几次三番来找章言礼的麻烦。
苟全有一回来楼下财务科办公区找我,把我叫到楼梯间,和我说:“你和你哥最近都当心一点。许殷默要和林家的人斗起来了。”
“林家?那不是许殷默的母家吗?”
“是。”苟全说,“总之,上一回,要害章言礼的,不是许殷默。在章言礼车上动手脚的人是许殷默手底下的人,但那个人背叛了他。是林家的人指使的。”
“哦,我知道了。”我说。
“我们会一直是朋友,”苟全笑着伸手,握成拳,和我的手碰了碰,“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蘑菇。”
“你和许殷默还是朋友吗?你不要骗我了,我和你们做不成朋友了,你和许殷默也做不成朋友。”我说老实话。
权力斗争一旦站队,便势如水火。
苟全和许殷默的感情也早已从友情变质了。
苟全笑得憨憨的,他摸了摸脑袋,说:“既然我们做不成朋友,那我当你们俩的舔狗好了。”
“你真是……”我的手握成拳,碰了碰苟全的手,“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许殷默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让他伤害你。”
苟全说自己知道了,然后哼着《小羊叫咩咩》的歌,推门出去。
四月份,我的腿已经好了,可以适应简单的跑跳运动。
章言礼又更忙了一点,他真的像章鱼一样,仿佛有八只手,每一只手都管着许多活儿,特别忙。
他去栎阳出差,把我带上,到半路因为客户要喝酒,他又把我丢在酒店。
他出差完要回海城,自己打车跑到栎阳通往海城的收费站,才想起来,他把我给丢在栎阳了。
于是他又给酒店打电话,说:“我把我弟落你们家了。”
酒店前台很有责任心地问他:“那你是想要我们把他送回去吗?多大的小孩儿?要不您叫个跑腿,我们把他给送过去。”
章言礼说:“二十岁大的小孩儿。”
酒店前台沉默了片刻。很有涵养地没把到嘴边的脏话说出口。
她给我打了电话,叫我记得给我哥报个平安,然后记得要退房,安全回家。仿佛通过跟章言礼的谈话,把我当成某类需要社会援助的人士,就连最开始“唐先生”的称呼,也改成了“弟弟”。
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叹气。
算了。
第二日早,我乘坐轮渡,去横覃岛上的老屋。
院子内杂草丛生,像上帝遗落在人间的失乐园。
有老人用三轮车拉着芒果树在叫卖。青石板被三轮车的齿轮碾压,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
我买了一棵芒果树。老人又赠送我一棵极难卖出去的揾桲树。
如果把院子开垦成开心农场种植园,章言礼会想种什么呢?
我的话,会想要种植一棵章言礼,等到秋天,我就能收获许多颗章言礼果实,一颗放在心上,一颗放在兜里,一颗揣在眼睛里。
第二日晚上,回海城当天,章言礼登录开心农场,收了一茬黑色蘑菇。
六点半,他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很忙很忙,让我要记得自己回家。
“不来接我啊?”我看着开心农场QQ在线的章言礼,有一点难过,“你宁愿玩开心农场里的蘑菇,也不肯来玩我。”
“你瞎说,”章言礼有一点心虚,“你比那些蘑菇好玩多了。”
“那你来接我。”
“我好累的宝宝。”章言礼继续耍无赖。
出租车在距离加油站两公里抛锚。我给完拖车费和司机的路费,徒步走了两公里才到加油站,蹲在路口吃了一碗泡面,加油站附近的小野狗过来跟我蹲在一起,我把要泡在泡面里的火腿肠掰给它吃。
吃完泡面不到半小时,有车开过来。司机一下车就喊:“谁是唐小西?你哥叫我过来接你回家。”
我举手:“我是唐小西。”
司机嘿嘿一笑:“你哥大半夜在我们的司机群里发消息,说去海城国道加油站接个崽,还要就在加油站附近的司机,远了的还不行,说让你等久了累。这活儿可值一千多,可算是被我抢到了!”
他激动地拉着我上车。
我坐在车里就想,章言礼,他真的是一个让人很容易喜欢上的人呢。
四月十六,我生日。
章言礼没有再为我举办什么宴会,他在家里待了一整天。我在家里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踩到云端。
去厨房刚做好水煮鱼,连忙扭头看他在客厅打游戏。
去刷完卫生间的马桶,又转头看他在客厅里玩猫。
去晾完衣服,又趴在窗台上看他在给人家打视频电话。
咪咪来的时候,章言礼上衣也没穿,趴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
咪咪不请自来,带着她的新男友上门。章言礼连忙把衣裳穿好。咪咪拿着手机,追着章言礼撵要拍他不穿衣服的照片,章言礼躲到厨房来,把我推出去挡咪咪。
咪咪抱怨:“你看你哥,在家里就没分寸,衣服也不穿,这不带坏小孩儿吗。”
我提醒咪咪道:“已经带坏了。我就喜欢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章言礼举手发誓:“胡说八道!以前我穿好衣服,也没见把他带好过。人的心脏,看什么都脏的。”
他指着我讲:“他的心就是脏的。不信你问他。”
我无奈附和:“是,脏的。因为装的都是你。”
章言礼跟幼稚鬼一样:“你骂我脏?天啊,宝宝你学坏了!”
咪咪啧啧一声,小声跟新男友嘀咕,章言礼就是个不靠谱的,千万不要拜托他办事情,一准得搞砸。
章言礼在厨房里,找了个塑料矮凳子坐下,继续打游戏,说咪咪是母老虎。
乐乐在中午十一点左右过来的。
他最近出了新专辑,在乐坛上引起一阵骚动。
客厅里腾出一片地方,大家一起涮火锅。
乐乐喝醉酒后,把我叫到卫生间。他像是揣着鸡蛋的母鸡,心里跟装着事儿一样,问我:“你和章言礼,做过没有?”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些事儿。于是只能局促地回答没有。乐乐递给我一个套,然后和我说按照章言礼的性格,十有八九不会做1,让我早一点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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