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地偏过脑袋去看小渊的另一只手:“你提了什么……艾拉姐的儿子?”
男人:“嗯。”
段栩然:“……”
眨眼间,他们已经穿过了段栩然炸开的豁口。
“可以了……咳咳!我自己可以走,快放我下来……”段栩然灌了一嘴的冷风,呛得直咳嗽。
小渊放下他,却并没有停下,动手将小孩身上的病号服扒了个精光,再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毛毯把人裹起来。
孩子紧闭双眼,似乎昏过去了,任人怎么折腾也没有动弹。
段栩然:“他……”
小渊把小孩扛上肩膀,然后牵住段栩然,说:“走,不能停。”
他们穿过与那天相同的小路,经过地下仓库的外围,逃出了医院。
直到钻进医院外面的僻静小巷,男人才终于停下来。
他放下小孩,站在巷口侧耳听了片刻,刚想回头解释,一双手忽然抓住他的衣襟。
“你……你受伤了?!”少年嗓音发颤。
他低头看向衣服上的血迹,迷茫了一瞬,赶紧摇头:“不是我。”
段栩然不信,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
衣服没有破损的地方,的确不是他的伤。
段栩然脚下一软,一屁股坐下去,大口大口喘气,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太好了,不用花钱了。”
男人蹲在他身边,讷讷地摸了下后脑勺。
劫后余生,段栩然有了力气,转身去观察艾拉的儿子。
他这时候才发现,小朋友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圆溜溜的,在雪地中微微反光。
他脱下自己的帽子给对方罩上,然后问小渊:“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了?”
小渊回忆了一下闯进手术室时的场景,说:“他们要割他的头。”
段栩然吓一跳:“割头?怎么割?你是说用刀这样?”
他比划了一下,小渊点点头,段栩然忍不住笑:“这是做开颅手术。”
他刚才检查了一圈,小男孩的光脑袋上没有任何创口,应该是小渊去得及时,还没来得及开。
艾拉姐不是说小宝的问题在脑子里吗?那会不会……这种情况就是需要做开颅手术的?医院会不会真的在给他治疗?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小渊说:“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四五个,不过都死了。”
段栩然呆了须臾,脊背上霎时升起一阵砭骨的寒意。
四五个?都死了?
不等他细想,不远处轰然响起连串的爆炸声,还有地动山摇一般,建筑物坍塌的声音。
段栩然惊恐地往那个方向望去,能看到泛着红光的烟尘缓缓飞扬。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片区域,不出一分钟,全副武装的警卫队从小巷外经过,鱼贯进入医院。
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聚拢过来,嘈嘈杂杂地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发现小巷中的他们,开始投来窥探和探询的视线。
“哎,你俩听见了吗?那边是……”
一个中年男人朝巷中走过来,似乎想要跟他们八卦两句。
段栩然急中生智,扑过去圈住小渊的脖颈,把他往自己身前猛地一拉。
刚好把小男孩夹在两人中间,也顺便挡住了小渊身上的血迹。
小渊幽黑的瞳仁瞬间扩张了一点。
段栩然没留意,他一边踮起脚贴上小渊的脸颊,装出一副如胶似漆的亲昵模样,一边用余光紧锣密鼓地盯着中年男人。
“嘘,别动,头再下来一点。”
少年温热好闻的气息吐在男人耳边,像羽毛轻飘飘拂过。
小渊浑身僵住,像一截硬邦邦的木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中年男人见到这副情状哪有不明白的,嫌恶又垂涎地呸了一声,走开骂道:“没钱开房吗狗男女!”
小渊的身形几乎将段栩然完全笼罩其中,他只看见两只白皙的手,下意识就觉得是女人。
段栩然松了一口气,紧绷过头的手臂也放松下来,软绵绵地挂在小渊身上。
“还好还好,算我机智。”
他咕哝两句,眼眸一转,小渊高挺利落的鼻梁在视野中放大。
上面有一道不短的黑灰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凑近了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段栩然伸出手。
小渊浑身的肌肉猝然绷紧。
段栩然皱眉笑了一下:“你紧张什么?怕我打你吗?”
说完他用指腹轻轻擦掉那条印子,然后拍了拍男人的头,“没有受伤,做得很好,值得表扬。”
男人的眼睫抖动了两下,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少年俯身过去。
“对了!”段栩然倏地站直身体,“艾拉姐还没有出来,怎么办?她不会出事了吧?”
小渊:“……”
他摇晃了一下,站稳,沉声道:“不管她,我们先走。”
“可是……”
段栩然还想说什么,但眼见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警卫队甚至开始拉警戒线,准备清空人群,也改了主意,“好,我们先回家,回家等。”
临行前艾拉交代过,无论如何,要先保障她儿子的安全。
其他的,先听天由命吧。
-
趁着夜色和混乱,两人返回艾拉家中。
将孩子安顿好以后,段栩然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的神经总算得到放松。
倦意成百上千倍袭击了他,他再也控制不住,在沙发上靠着小渊的肩膀睡了过去。
段栩然睡得很熟,直到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艾拉回来了。
除了肩膀和小腿中弹,还有几处皮外伤和手臂骨折。幸而她及时给自己用过强效药,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倒下。
他们都活下来了。
艾拉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儿子。
段栩然没有跟她说“割头”的事,也不许小渊提,但艾拉或许已经猜到了,她抱着儿子的光头哭得很伤心,眼泪中又有点死里逃生的庆幸。
离开前,艾拉把差不多有手掌那么高的两摞星币交到段栩然手中。
段栩然只留了其中一叠。
“算你雇佣小渊的报酬,”他说,“我也没做什么,就不用了。剩下的你都留着吧。”
艾拉看看少年,又看看他身后的男人,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
“谢谢,”她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快回去吧,这几天别再过来了,也别再联系我,避避风头。”
段栩然困倦地倚在小渊身边,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等等,小段,”艾拉叫住他,“你过来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段栩然:“什么事啊……”能不能下次再说?
艾拉十分坚持,她把段栩然拉到一边,避开小渊的视线范围,低声说:“你问过小渊的身份吗?”
“他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段栩然说,“怎么了?”
“我以前在军团服役,”艾拉说,“待了很多年,直到有了小宝才离开。”
段栩然疑惑地看着她。
艾拉深呼吸,缓缓道:“我今晚,见识了小渊的本事。他的身法我觉得挺眼熟,像是军团里培养出来的。”
段栩然不明白:“你想说你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艾拉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他不是普通人,你要小心。”
“军团的人,都是些嗜血残酷的怪物,无一例外。”
“小段,他不是良配。”
第20章
段栩然魂不守舍地走出艾拉家大门。
外面下雪了,冰凉的雪片在寒风中打着旋落下来。
小渊一袭黑衣,站在雪地里抬头看天,
他仿佛不知道冷。漫天雪花飞到他鼻梁上、眉骨上,化成水滴滑落,他才不堪其扰地抬手擦一擦。
傻愣愣的。
像一条等待主人的,忠实的大型犬。
“小渊。”段栩然叫他。
男人转头,原本淡漠的眼底浮出一抹亮色,大步走到少年面前,“走吗?”
段栩然点头:“嗯,回家。”
回程途中,段栩然一直没吭声,埋着头一心一意把脚下的雪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一半忽然被人拉住。
“嗯?”他疑惑地看向小渊,“怎么了?”
小渊:“你是不是困了?我背你。”
说完,他走到小渊面前蹲下来。
段栩然迟疑了几秒钟,依言爬到对方背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小渊轻轻松松起身,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因为医院的爆炸事件,阿尔法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城区内处处都是乱糟糟的人群和呼啸而过的飞艇、悬浮车,乌烟瘴气。
但段栩然心里却十分安静,好像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掌心下宽阔温热的后背,还有鼻尖熟悉的气息,都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小渊。”段栩然又叫他。
小渊:“嗯。”
段栩然:“你想起你要找的人是谁了吗?”
小渊:“没有。”
段栩然把头贴在小渊的脖颈一侧,听着耳朵下传来的脉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那等你以后找到他了,能不能也不要走?”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淹没在喧嚷中,不会有人听见。
男人却应道:“不走。”
段栩然抿着嘴唇,头不小心撞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他摸摸小渊后颈窝里的发尾,说:“哎,你头发都长长这么多了,等回去我给你剪剪吧。”
小渊:“嗯。”
段栩然满意了,偷偷弯了一下眼睛,搂紧小渊的脖子,男人顺手把他网上掂了掂。
反正他又不要小渊配,良不良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
在家里躲了一天风声,闲不住的段栩然又拉着小渊去了垃圾场。
他特意挑了人多的地方活动,想看看能不能顺便打听些有用的消息。
哪知根本不用他打听,不过一天功夫,有关医院的风言风语就不胫而走,传得满区都是。
有人说,医院塌了座废楼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爆炸毕竟发生在医院里,很多病人家属想去看看情况。偏偏撞上他们武力封锁,就起了冲突。
那去得起医院的能是什么普通人?你有武力我难道没有?还能被你随便拿捏住?不让我进,我偏进!
冲突越闹越大,九渊集团的死对头们闻到味道也扑了过来,封锁医院的那点武力渐渐就不够看了。
楼里的秘密还来不及全部销毁转移,便迅速曝光在大家眼皮子下。
吃瓜的群众发问:“秘密就是他们做人体实验吧?听说那里头冻了好多尸体,有切碎了的有整块儿的,吓人得很!听说把帝星那边几个执政官都惊动了,派人过问呢!”
“这算什么?我话就撂这儿,阿尔法……不,整个星系偷偷做人体实验的绝对不止他们一家,这是大势所趋!”说话的人神神秘秘。
“他们这次摊上大事才不是因为什么人体实验,是因为在废楼里还发现了好几个他们以前的病人!”
偷听的段栩然和众多吃瓜群众们一起倒抽凉气。
这九渊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如果受害者都是他们这样的无名氏,医院兴许还能一手遮天,把这事瞒下来。
可这些人连送来自己医院的客户都敢下手,摆明了是不把阿尔法区的其他势力放在眼里。
围攻的力量多了,无论是什么庞然大物,也得被咬下一块肉来。
阿尔法虽然是偏远的遗弃之城,却也还在帝星的地盘之上,如此恶劣的影响,帝星不可能弃之不理。
“那九渊要完蛋了?”有人兴奋地问。
“嗤,完不了。昨晚他们的老大出来发表声明,说这都是医院的负责人自作主张搞出来的,他们也被这群蛀虫蒙在鼓里。而医院上上下下的主管,集体畏罪自/杀,那尸体在医院门口都挂了两排,说供大家鞭尸,你们没去看呐?”
“这么狠?!走走走,等会儿咱去瞧瞧……”
段栩然听不下去,捂住耳朵战战兢兢走回小渊身边。
男人的大手伸过来,帮着他捂耳朵:“怎么了?冷?”
段栩然摇摇头,呼出一口恐惧的气息。
他想起来,上一次去找维修师修理小方的时候,店里的伙计曾提过一嘴,失踪的小孩,垃圾场里的尸体,恐怕都和九渊的医院有关。
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一晃神,医院门口挂满尸体的场景似乎也在眼前浮现出来。
虽然知道这些人是罪有应得,但九渊集团的无法无天还是令段栩然觉得震撼。
“小渊,你千万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们在医院的事,知道吗?”他语气严厉。
“什么医院?”小渊问。
段栩然:“……嗯,很好,就是这样。”
小渊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配上他的新刘海,显得越发呆里呆气。
段栩然有点不忍直视,心虚地伸手替他捋了两下。
无论如何也捋不齐。
“咳,没事,夸你乖。哎那个是什么?快搬过来看看。”段栩然拍拍他的头,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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