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铮终于缓过来,对少年说:“嗯……那个,欢迎你回到阿斯特拉。让兄长带你去屋顶花园吧,他在那儿为你准备了惊喜。”
段栩然谢过他,被穆宵牵着走了。
宫殿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的瞬间,段栩然忽然听见一阵放纵的大笑,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哈哈哈哈哈阿修你看见没!我哥……我哥哈哈哈哈居然被那小孩儿——”
段栩然:“?”
他待要再听,两只耳朵倏地被穆宵捂上了。
男人的声音镇定自若,嗡嗡作响:“我弟脑子受过伤,偶尔会躁狂。”
段栩然:“……”
-
皇帝说的屋顶花园,在皇宫中一座388层的高塔塔尖上。
花园里开满了来自不同季节、不同星球的鲜花,繁茂却不失秩序之美。
塔顶是全透明无金属材质的坚硬水晶搭建而成,既能挡住风霜雪雨,又能保证视线不受丝毫阻碍。
银河就像一条缀满钻石的华丽腰带,悬在很近的头顶。
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段栩然窝在舒服的软椅上,鼻尖萦绕着馥郁的花香,人都呆呆的。
穆宵俯身过来,问他:“喜欢吗?”
段栩然傻乎乎点头,“很喜欢。”
星空他看过无数次。
从没有哪一次,美得这样动人心魄。
“这里是我的父母定情的地方,”穆宵说,“也是阿铮的妈妈和我父亲定情的地方。”
“这大概是,穆家的传统。”
段栩然转头看他。
穆宵看他神色,眼中带笑:“怎么这副表情?没有你想象中的狗血,阿铮妈妈是我母亲去世后五年才嫁给父亲的。”
段栩然松了口气,“哦。”
不过想到穆宵幼年时母亲便去世,段栩然又安慰地摸了摸他的手背。
穆宵反手将他握在掌心,右手拿过酒杯。
“这是什么?”段栩然好奇地问。
杯子里宝石红的液体晶莹剔透,有一股浓郁好闻的甜香。
“葡萄酒,”穆宵说。
“酒?”
段栩然在阿尔法见过很多烂酒鬼,也被他们欺负过,对酒没什么好印象。
但那些酒看起来肮脏浑浊,都不像葡萄酒一样美。
穆宵想了想,把杯子递到他唇边。
“尝尝?可以少喝一点,这个度数不高。”
段栩然对穆宵从来有着盲目的信任,果然抿了一小口。
“……是甜的!”他眼睛叮地亮了,“好喝!”
不是那种科技加持的甜味,像是浓缩了一整个夏天的葡萄香味,自然又甜美。
他来到阿斯特拉之后已经吃过葡萄了,非常喜欢。
于是段栩然喝完了这一整杯。
然后又向穆宵讨要了一杯。
穆宵不清楚段栩然的酒量,只是下意识觉得小孩子不该喝太多酒。
本来想好了,就让他过过嘴瘾,可是段栩然太会哄人了,只要用那双猫儿似的眼珠子望着他,再恳求两句,他就很难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等他发现段栩然喝醉的时候,已经晚了。
段栩然醉的时候也很乖,就像是太过困倦想要睡觉,眼睫毛一搭一搭的。眼看眼皮子快合拢了,又被主人强行撑起来。
穆宵:“……”
他抬手抚上少年滚烫的眼皮,轻声道:“想睡就睡。”
段栩然含糊地咕哝:“要……回、回家。”
“嗯,回家,”穆宵语气愉悦,“我带你回家。”
他轻轻松松将段栩然打横抱起。
段栩然清醒了一刹那,视野被男人半张英俊的侧脸占据。
如同受到蛊惑,他昏昏沉沉靠过去,仰起脸,伸手摸了摸穆宵的眼睛。
“星星。”少年喃喃。
“好看,好喜欢。”
穆宵胸腔被猛地一撞。
“然然——”
下一秒,少年头一歪,倒在他肩膀上,呼吸匀称。
穆宵:“……”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将段栩然抱上悬浮车。
刚安顿好段栩然,身后传来尹公爵的声音:“将军,请留步。方便聊聊吗?”
穆宵看了一眼少年,确认他睡得正香,便替他盖好毛毯,转身下了车。
-
回到将军府时,段栩然还没有醒。
穆宵拒绝了乔管家的帮忙,一路把他抱回卧室。
给段栩然脱鞋子的时候,穆宵突然听见少年问:“穆宵,你要跟他结婚吗?”
穆宵一顿:“什么?”
段栩然睁开眼睛,看着穆宵。
“我刚才都听见了,”段栩然语气平静,“他想把儿子嫁给你。那你们会结婚吗?”
第52章
是的, 他都听见了。
虽然酒精的确令段栩然的大脑迷迷糊糊,但穆宵一把他放下,他就被突如其来的空虚唤醒了。
他下意识想要去追寻消散的温度, 跌跌撞撞挪到车门边, 然后看见了穆宵的熟人。
那位宠爱儿子的父亲。
段栩然听见他对穆宵说, 儿子从小就喜欢他, 是真的很喜欢。所以做那些事并不是有意冒犯, 只是不懂得表达感情, 他被家里宠得太任性了。
他还说,如果他们两家能够联姻, 将会是最坚固的盟友。这不仅对将军在军部的事业发展大有好处,陛下一直想要推行的改革也能得到更好的支持。
穆宵蹲在床边,在黑暗中凝视少年的眼睛, 低声问:“那你听见我的回答了吗?”
段栩然有点迟钝, 好一阵都没反应,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没有”。
当然没听见。
不知道为什么, 他当时可能是酒意上头, 奇怪地觉得不舒服。
好像有一坨湿沉沉的棉絮堵在喉头, 令他呼吸困难。
他内心深处似乎抗拒听见那个答案, 所以又重新晃回躺椅上, 并且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耳朵。
然而没什么用。
他忍到现在, 还是忍不住问了。
段栩然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穆宵, 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穆宵却反问他:“你希望我和他结婚吗?”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神色也没有变化, 但在段栩然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在身侧轻轻颤动了一下,渗出紧张的寒意。
穆宵承认, 他这是趁人之危。
都说人酒后会吐真言,他就是想趁着段栩然醉醺醺的机会,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还会不会像失忆前那样,对自己说喜欢。
段栩然脸上现出努力思考的表情,因为醉意,这思考过程显得相当费劲。
穆宵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间。
感觉自己像站在法庭上的被告,等待法官落锤宣判。
“和他结婚,对你很好。”
良久,段栩然终于慢慢开口,嗓音里有股滞涩感,“对皇帝也很好。”
“所以你应该和他结婚。”
穆宵的心沉了下去。
他安慰自己,然然这是关心他,为他好。
但他还是不想再听,沉声说:“好了,别想了。睡觉吧,很晚了。”
穆宵有些强势地将段栩然按回床上,掌心遮住他的眼睛,不许他再看着自己。
段栩然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小声说:“可是,我不想你结婚。”
穆宵四肢的血液轰地一声回流,凶猛地泵向心脏。
他压住不稳的呼吸,轻声问:“为什么?”
少年的睫毛在他掌心中颤了颤。
“等你结了婚,我会从家里搬出去。”段栩然说得很慢,“那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我不想一个人。”
穆宵心脏重重地收缩了一下,恍惚中觉得手掌中染了潮意。
他慌忙移开手,却发现段栩然并没有哭。
少年乖乖闭着眼睛,因为喝了酒,眼皮上泛着氤氲的粉红。
穆宵知道段栩然现在有问必答,但他不舍得再逼问下去。
“你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了,”穆宵低声承诺,“我保证。”
穆宵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再仔细一看,床上的人睡着了。
穆宵轻手轻脚替段栩然脱掉袜子和外面的衣裤,替他掖好被角。
少年光洁的面庞在昏暗中散发着一点微光。
穆宵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逡巡他乌黑的睫毛,秀气的鼻尖,还有……看上去很好亲的唇瓣。
那个吻忍耐良久,最后怜惜地落在了额头上。
男人的叹息像一缕轻烟,很快与房中的静谧融为一体,仿佛从没出现过。
“如果有一天,然然不再是一个人,还会需要我吗?”
-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这天晚上,段栩然又久违地做了梦。
这一次的梦境也十分清晰。
他梦见他变成了一条鱼。
他躺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玻璃缸很大,里面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连水也没有一滴。
段栩然不知道一条鱼没有水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觉得渴死了。
又渴,又害怕。
他拼命用鱼尾拍打缸底,试图制造出一点噪音,提醒养鱼的人这里缺水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段栩然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咸鱼干了。
一股茁壮的水柱突然从天而降,粗暴地砸进玻璃缸里,险些把段栩然砸了个“咸鱼翻身”。
他欣喜若狂,但这喜没撑多久,就变成了窒息的恐惧。
段栩然发现,自己身为鱼,竟然无法在水里呼吸。
当大量的水漫过他的口鼻——如果鱼也有这个东西的话——他好像要被淹死了。
“救……咕噜咕噜咕噜……”
段栩然一张嘴,水就争先恐后涌进他的身体。他徒劳地向上伸出手臂,试图抓住水面上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一枚尖锐粗大的鱼钩横飞过来,狠狠穿透他的手腕,将他勾在半空中。
“啊——!”
段栩然一声痛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额发全部被冷汗打湿,左手再次死死抓住自己的右手腕。
那里正隐隐传来刺痛,像梦里的幻觉被带到了现实中。
段栩然大口大口喘息,松开手。
腕骨上浮出一圈深红的指印,恰好印在那道陈年伤疤上。
段栩然困惑地摸了摸伤疤,疼得轻嘶了一口。
伤疤不痛,痛的是那一圈指印,足见他刚才在梦中有多用力。
第二次了。
上一次梦见自己这个地方受伤,还是在回阿斯特拉的战舰上。
两次的梦境这么相似,是在暗示什么吗?
可是手腕上这条伤疤怎么来的,他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暖烘烘地照在段栩然身上,没让他在噩梦中沉溺太久。
一回生,二回熟。
他再回想一遍梦境,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鱼怎么会被淹死?
而且,鱼怎么会忽然长手啊?
段栩然摇摇头,只觉得浑身汗湿得黏腻腻的,起身去洗澡。
热水从头上淋下时,他前一晚被酒精封印的记忆也随之缓缓化冻。
段栩然:“…………”
他呆呆地淋了一会儿水,然后捂着脸痛苦地呻/吟起来。
老天爷,他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什么“不想你结婚”,什么“不想一个人”……段栩然现在唯一不想的,就是面对穆宵!
他怎么能这样得寸进尺、这样厚脸皮!
他谁啊?他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提这种要求?!
段栩然深深怀疑,这全是因为昨晚和“不懂事的熟人儿子”说了太多话,被他那有恃无恐的气焰传染了。
只是酒精不至于让他醉成这样,绝对不至于!
段栩然心如死灰,麻木地将自己刷洗干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浴室。
并且在小方过来询问他现在要不要下楼吃早饭时,坚决拒绝道:“我不饿,不去。”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悠长的“咕——”
小方飞速将他扫描一遍,严谨道:“小主人,你饿了。”
段栩然:“……”
段栩然:“这样,你先下去帮我看看二主人在不在,悄悄的。”
小方毫不犹豫:“二主人一早就出门了,出门前交代过小方,务必监督小主人按时用早餐。”
段栩然呼地站起身,高兴道:“唔,我好像确实饿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遥远的军部办公大楼里。
正在替将军整理武器库的邵副官冷不丁听见一声低笑。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向穆宵:“长官,刚才是您在笑吗?”
穆宵面容冷峻:“没有。”
邵副官非常容易轻信他的长官。
“抱歉,是我听错了。”
他想也是,将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发出那种傻笑。
他跟随将军十年,将军笑的每一次,都是足以登记在案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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