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筛选人才,高考的试题难度没有降下来,考生答着答着就陷进自我怀疑。
那些迷茫与崩溃,监考老师在底下游荡时能清楚感觉到,也能够理解。
但是坐在第三排靠窗的男生手搭下巴足足四十分钟,眼都不怎么眨一下,监考老师就不能理解了。
监考老师抬步走过去,看见作文那边雪一般白茫茫一片,内心呐喊:距离考试结束没多久了!作文写啥都行你倒是快编啊!
心声过于强烈,神奇地唤醒了神游天外的男生,他终于动了!
他的手放下,拿起笔,写下作文题目与第一句话:华国的过去与未来皆与田野不可分割。
监考老师松了口气,移开目光走了。
相里亭没有注意到他,兀自在那头脑风暴,他运笔飞快,字迹偏又写得隽逸清楚。
他没有用过华丽的辞藻耍弄文笔,只是平白地陈述自己在麦香村生产队的见闻,描述秋收时
乡亲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跳跃着光。
他写如今华国农村拥有绝大多数人口,作物的亩产量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如果能够提升上去,那将会真的利国利民,以及小萝卜实验和未来的构想。
华国的未来,就在于万万人食已果腹,安居乐业。
洋洋洒洒一大片,相里亭想到哪写到哪,力求言之有物不搞虚的,等到停下来时,一篇文章已经写完了,将答题区域占据得满满当当。
他撂下笔,先是自己欣赏了一遍,接着将试卷翻过面来,开始检查前面。
相里亭心情稍松,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整间考场的焦虑空气已经分外浓郁了。
还有五分钟收卷。
监考老师又一次路过,低头一瞥,目光忽然顿住,非常意外相里亭居然已经检查完试卷,开始收拾文具和准考证,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了。
此时试卷在正面,准考证也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上,监考老师心想这孩子可真是有够能编作文的,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相里亭。
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啊,但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监考老师路过之后仍然感到纳闷,难道这是自己亲戚家的小孩儿?但他没啥印象啊!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卷子收上去后,监考老师整理好,抱着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瞳孔骤缩,吓了旁边的同事一跳。
“你怎么了?”
“我撞见鬼了!”
相里亭自觉考得不错,算是正常发挥,考试一结束就步履带风,第一个从考场溜出来。
有个考生跟他同步出来,个子不高腿也短,一路边小跑边双手合十,嘴上念念叨叨。
“哈利路亚,相里老师千万保佑我高中啊!我代表我爸我妈我爷我奶我全家感谢你!”
相里亭正大步流星往校门口走去,听到这话一点一点地将头转过去,看向那名神神叨叨的考生。
那考生睁着眼睛,注意到相里亭一瞬不眨在看自己,停下祷告哼道:“你看什么看!”
相里亭语重心长:“咱们学马哲的可不兴迷信那一套。”
他好言相劝,没想到那考生异常凶:“你懂什么!信相里老师才不是迷信!”
一嗓子嚎完,考生又开始念叨:“哈利路亚,相里老师你可千万别听他瞎说,我当然是信你的,只要你让我今年考上大学,我就让我爸给你供起来,天天给你烧香供果……”
相里亭有点儿想笑,他边听考生祷告边笑,一直走到校门口,他轻咳一声道:“他不信基督,你念哈利路亚没用。”
抛下这句,相里亭转身就走,去找陈升等人。
“诶!你!”那考生想到自己一路上的叨念,一张脸爆红,见相里亭又往考场的方向走,使劲跺了跺脚。
过了会儿,考生才从社死的尴尬中缓过来,又两手合十,小声道:“相里老师,多有冒犯了啊,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是真想考上大学啊,做梦都想,你就开开眼点拨一下我呗?”
……
第一科语文考完,接下来几科就简单了。
尤其是数理化,对于相里亭来说,这种难度的高考题他扫一眼题目就能写出答案来。
但为了表示对考试和知识的敬重,相里亭的步骤一步一步写得明白细致,看到试卷还有不少空白的地方,又用其他方法解了一遍,那架势恨不得把出题老师的心思都搬上卷面。
最后一科试卷收上去,相里亭百无聊赖从考场中晃出去,写完从头至尾检查五遍,又久坐半天,他实在想念考场外自由的空气。
陈升、李珍珍和秦恒誉已经在教学楼外等他,见相里亭走出来夸张地伸长手臂朝他挥手:“这边这边!”
相里亭走过去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考到京城的大学过去敲你几顿饭肯定没问题。”
第17章 农业科学家
“咔擦,咔擦。”
一月寒风凛冽,相里亭不怕冷一样仰面躺在院子里,一手压在书页上,另一手捏着粉里透红的小萝卜,时不时就咬上一口。
小萝卜是刚洗好的,还滴答着水,口感非常不错,清脆爽口还泛着甜。麦香村生产队的人都在家中屯了不少,要么埋起来,要么存地窖。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相里亭平时还是住在镇上,这次过来是因为收到了入学查体通知。
陈升和秦恒誉都回家了,队长抽不开身陪李珍珍过去,相里亭就和李珍珍约好一块儿搭车去。
现在李珍珍还没来,相里亭就先回李家院子看会最近买来的书,顺便吃点新一批出土的小萝卜。
“二叔你快进屋来吧,外边冷!”
李芙手扶着门框朝相里亭喊道,门帘刚掀开,外边就吹进一股冷风,刮得她打了个激灵,又叫了一遍:“嘶,太冷了,你快过来!”
“这就来了。”
相里亭曲腿直起身,李芙和李蓉跑过来,一个抢走他的书,另一个抱起小萝卜盘,三人一溜烟跑进了屋。
相里亭走到火盆跟前,蹲下来烤了烤掌心,又转到手背那面接着烤,两个小朋友坐到他旁边的小凳上。
“二叔,你考上大学还会回来吗?”
“我听妈妈说大学离这里好远的。”
室内温暖如春,落在身上的细雪消融,火光映亮相里亭漆黑的双眼,他笑道:“为什么不会回来?这里有芙芙和蓉蓉,有我的小萝卜,有那么多的土地资源供我实验,我当然要回来。”
两个小朋友明显开心起来。
相里亭道:“大学离这儿确实是有些远,你们好好学习,以后考到那边不就近了?”
“唉,那要好久,我们还没有上学呢。”
“二叔你上大学记得多给我们写信,我们也让爸妈给你寄信和小萝卜。”
“行啊。”相里亭莞尔应下。
“来,拉勾!”李芙伸出小拇指,小幅度勾了勾。
相里亭也伸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相里亭眉眼舒展,来时的疲惫一干二净。
他这一段时间很忙,事情安排挤得满满当当,又是苦读农学书,又是去生产队地里查看小萝卜,还答应安呈会写《高考模拟试题汇编第二册 》,出了很多张试题。
忙是很忙,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生活很充实,虽然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国营饭店吃肉了。
相里亭难得空闲,坐在小凳上给两个小朋友讲故事,叔侄三人氛围正好,外边传来敲门声。
“相里亭,走啦!”
戴好围巾帽子,相里亭跟李芙和李蓉挥挥手,快步走出去打开大门,李珍珍果然已经过来了。
相里亭原先还纳闷对方为什么在家里耽误这么久,结果看到李珍珍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一只矮熊时秒懂。
李珍珍拖着慢吞吞的步子,捏了捏身上厚厚的袄子,无奈道:“没办法,母爱重如山啊。”
“走吧,等我们过去陈升他们估计也到了。”
查体七天后,《选拔学生登记表》也跟着发下来,让学生自己填志愿,但是不报成绩,这无疑又增大了录取难度。
不过对于相里亭来说没什么好为难的,登记表一发下来,他就刷刷填上去。
陈升等人则是有些犹豫了,这一年高考的总人数有五百多万,他们高考时有很多拿不准的题,虽说彼此对过答案估了分,但是没有明确的成绩和录取线发下来,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这个成绩能排在前百分之多少。
不止是他们,这一年的考生都有这个烦恼。
一切都是盲填,太让人不安了,填报的志愿高了,心里发虚,万一没能录取上就惨了,但要是填报的志愿太低求稳,总觉得不甘心。
相里亭收到三个好友求救的信,打开信纸,眼睛瞬间盯住信尾标注的“好兄弟帮帮我,要是我能顺利考上大学就给你带特产”,立刻提起笔回信,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他们考前一起复习那么久,又互相对过答案,相里亭对他们这次发挥得怎么样心里有数,甚至能推测出对方的大致成绩。
旁观者清,这些人跟相里亭呆久了,受挫也久,即便一起出了一本书,也没当回事,跟相里亭一比依旧自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水准已经算是全国拔尖的那一撮儿了。
相里亭直接在信里写:往高里报。
陈升在房间里边踱来踱去,晃得人眼花,可他实在停不下来,直到他爸将一个信封递过来:“你朋友寄来的。”
“谁?”陈升唰地抬头,迅速接过信拆开。
“你这些天一直给人寄信的那个,相里亭老师。”
要是往常,陈升肯定吐槽一句你叫他老师为啥不叫你儿子我,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层。
久病焦急的病人终于等来了良药,信还没拆完,陈升胸口的郁郁窒闷都缓解了不少。
雪白的信纸打开,陈升低着头认真看,总算不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了。
很简短的一封信,没有多少字,陈升没费多少时间就读完了。
——往高里报。考不上就去大学招生办,把《高考模拟试题汇编》的资历摆出来,稳稳当当的事情焦虑什么。
光看这笔调,陈升都能脑补出相里亭写信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此刻,他只想说:
我摊牌了,我不装了,相里亭这个男人实在是帅得彻底!
陈升豁然开朗,一时间眼前仿佛闪烁着圣光。
相里亭嘴里一向吐不出几句人话,信上的肯定和夸赞实属难得。
这一天,陈升、秦恒誉和李珍珍把信反反复复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短短几行几乎快背熟背透。
他们不焦虑了,不慌张了,转而都开始膨胀了。
——相里老师咱们什么时候还去旅游啊?记得叫上我哈,随时奉陪。
——志愿填完了,我家这边的小吃味道非常不错,你抽时间过来了我请客,带你吃遍所有好吃的。
——相里亭你什么时候这么宅了?一天天窝在家里写题多没意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快跟我出去玩啊!快活起来!
“……”这是一个个都被夺舍了?
相里亭收到信后沉默了两秒,最后一视同仁,统一回复:你谁?
相当简洁,相当高冷。
实际上,相里亭写完信立刻放下笔,收拾好包袱说走就走。
做人太过成功,朋友太过热情,都争着抢着请他,相里亭当然要轮流蹭一遍以示领情,不然可就太见外了,容易伤到他们的心。
谁让,他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第18章 农业科学家
李诚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以市县领导为首,一群身着中山装的人走进麦香村,整个生产队敲锣打鼓无比热闹,家家户户都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听说了没?李家那小子考上状元了!教育局领导都过来找他谈话了!”
“还有报社的记者过来采访呢。”
“啧啧,可了不得。”
梦里,他又回到了李家小院,好像从来没有被赶出去过,李平等人老老实实地扫地端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领导记者。
赵艳芳一身喜庆的红衣服,整个人神采飞扬,她打开大门,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赵婶子吧?你家儿子是H省状元呐!恭喜恭喜啊!”
“李同学你好,我是H省报社的记者,想采访几个问题……”
李诚仿佛虚虚踩在棉花上,几乎要飘起来。
直到李诚一转头,看见主屋的两扇实木门敞开,相里亭稍显惺忪的双眼向下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李诚同志,做什么美梦呢?”
李诚霍然惊醒。
他大睁开眼,从拥挤的炕上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没有敲锣打鼓和恭维夸赞的声响,只有穿透耳膜的磨牙打呼声。
难闻的汗味和脚臭味混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冲击着鼻腔,李诚回过神捂住鼻子,彻底从梦境中脱离出来,看清了目前的处境。
他如今住在赵家,跟几个舅舅和表兄弟挤在一张炕上,勉勉强强侧着身占了个角落的位置,还时不时就要被踢一脚,每晚都睡不踏实。
赵家人不欢迎李诚和赵艳芳,这两人就是跑来占房间蹭白饭的。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没交伙食费,赵家嫂子经常刺他们几句,指使两个人干活,不然就不给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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