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师应当不错吧?”
“别,小煜最不喜欢人说教!”
咳,陆回舟放下叉子,扫了眼盘子里那块专门被用来插叉子、身中数刀的苹果。
“行了!我看那些都是虚的,人品好,身体好,脾气好,这就够了。”苏大伯说了句公道话。
但大堂哥随口就杠:“身体也不能太好……”
“怎么不能?”老爷子瞪圆眼睛。
“小煜会嫉妒。”
……倒也,不是没可能。
房间内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沙发上,许久没开口的陆回舟默默起身:“你们先聊。”
*
1998年。
第二天,天气晴好。
连日阴雨,难得放晴,大多数人都很高兴,不少住院病人走出户外晒太阳、晒衣服。
苏煜却有些遗憾。
他刚拿下一台高难度手术,有心找陆回舟炫耀。
可惜。他看了眼窗外,把心思收回眼前。
2025年的今天,倒是阴雨阵阵,时歇时停。
然而陆回舟没有闲暇往窗外看。
吴院长的手术是台大手术,陆回舟吃完午饭进手术室,出手术室已是月上中天。
“一起吃宵夜?”程覃试探问他。
陆回舟没做犹豫就拒绝:“回家有事。”
他跟同台的医护和纪录片摄制组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程覃看着他背影,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苏煜越来越不像原来的他,也离他越来越远。
他下意识跟了他几步,看见他进了电梯,又失落停住脚步。
陆回舟回家确实有事。
早上他出门时,元宝看起来不太舒服,中午他特意赶回家一趟,给它弄了新鲜食水,不知道它吃了没有,如果没有,恐怕要再去宠物医院看看。
元宝果然不太好。
陆回舟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异味,元宝也没像以往一样迎到门口来。
“元宝?”陆回舟走到它窝前,看到它恹恹趴在窝里,身体孱弱得发抖。
在它窝旁边有一滩味道发馊的呕吐物,颜色浑浊难辨,但当中隐约夹杂着暗红。
陆回舟面色微变,顾不上清理秽物,先找出外出包,把元宝从窝里抱出来。抱它出来时他停顿了下——窝里,元宝趴着的地方,有那个白大褂娃娃,还有一件已经被它焐得又热又皱的灰色T恤,看起来是苏煜的某件睡衣。
陆回舟很确定,早上出门时它窝里还没有。
“你从脏衣篮里找出来的?”陆回舟摸了下元宝。
元宝很低弱地哼唧了一声。
“现在带你去看医生。”陆回舟不再管衣服,快速拎着包出门。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一公里外,陆回舟已经学会开苏煜的车,也会用导航,他一点时间也没耽误,七八分钟就开到宠物医院,急匆匆带了元宝进门。
“麻烦让医生尽快给它看一下,食欲不好,在用消化药,已经规律服药一周,今天下午出现呕吐,呕吐物颜色异常,有暗红色血丝。”
他大步走向前台,快而不乱,镇定把情况解释清楚,又递上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用保鲜袋装的一点呕吐物,另一样是元宝的病历本,里面夹着它的身份证明和疫苗记录,周到齐全。
前台负责分诊的小姑娘站起来,看着来客俊美的脸失了瞬神,很快又被他的眼神所引导,看向包里的元宝,拿起分诊台上的电话:
“王医生,有个疑似消化道出血的狗狗,请您来一下前台——先生?”
小姑娘忽然看向陆回舟:“您怎么了?”
陆回舟呼吸紧促,一手本能解向衣领,另一手摸向口袋。
然后他递过一枚车钥匙,手有些抖,但声音镇定:“是这样,我可能对什么过敏。”
说话间,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站立不稳,修长的手指抓住柜台,眼睛紧紧盯住姑娘,似要确定她接收到他的信息:“红色沃尔沃,手套箱,有肾上腺素笔,麻烦你……立刻……橙色头……大腿注射……”
第51章
是猫毛。
穿回98年的一瞬, 陆回舟后知后觉,想到可能的过敏原。
但已为时太晚。
陆回舟坐在书桌前,攥紧桌上写满留言的纸, 那纸上还画了一幅腹肌图,图旁一行字:师祖, 怎么才能练出您这样的腹肌?
陆回舟凝眉看着画和字, 没有丝毫绮念。
苏煜没有任何准备穿回去, 会不会慌乱?
宠物医院的人,有没有按他的话做?
这次过敏反应实在严重, 如果不能及时——
陆回舟从桌前站起来,面色沉沉,困兽般在房间内转来转去。
第二天,泌尿外不少人注意到陆回舟的异常。
先是值班护士, 她注意到陆主任来得很早, 天还没亮就到了,到了就把所有病人当夜的护理记录要过去看了一遍,又找住院总要了这两天的入院出院记录检查。
然后他分秒不停, 看片子,审用药,等其他医生陆续来上班,他已经做完了别人一天也做不完的事。
接下来发现他不对劲的就是各位医生了。
陆主任今天像是上了发条, 一个接一个叫他们进去梳理近期的问题,从疑难病例到手术细节到规范用药,他严肃较真得让人害怕。
“他怎么了?”快中午时, 众人聚在会议室小声议论。
“周期到了?”陈文鹤低声自语。
石峥嵘看他一眼:瞎咧咧什么,老师哪来儿的“周期”?
他想着,看了眼老师的办公室门。
刚才老师也叫他进去过了, 谈了手术,也谈了他正在改的论文。
老师语气镇定,讲得东西条理分明、科学严谨,对他很有启发,一切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石峥嵘总感觉老师哪里不寻常,也许是小动作——
尽管在平静和他交流,老师每隔一会儿就要整理一下桌上的病案资料——那些已经摞放得相当整齐的资料。
这似乎是老师完全无意识中的动作。
就是这无意识的动作,让石峥嵘感觉,老师内心并不像表面镇定,而是格外焦躁。
他迟疑了下,拿起桌上的饭卡,去敲响了陆回舟的房门。
“老师,去吃饭吗?还是我帮您带?”石峥嵘问着,口袋里新买不久的摩托罗拉手机响起来。
是大舅哥。
石峥嵘不敢怠慢,朝陆回舟歉意笑笑,先接听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峥嵘,你赶紧来!黎黎出事了!”
“什么事?”石峥嵘声音还算镇定,但下意识攥紧了电话。
“车祸!我们现在在金桥医院!你赶快过来!”
“是什么车祸?黎黎伤到哪儿?金桥那边能不能处理?喂?大哥?!”
电话已经挂断了,石峥嵘抓着手机,大脑有一瞬是全然的空白。
是陆回舟抓起外套,推着他转身出门,“冷静,我去开车,你再打电话,问清人在哪儿。”
陆回舟语气镇定,行动迅速,石峥嵘本能听他的话,一边拨出电话,一边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下楼。
坐上车时,他终于又联系上大舅哥,问清了未婚妻是在急诊室,昏迷着,马上要送手术室。
“说是一辆货车在路口急转弯撞上了,”石峥嵘面皮煞白,嘴唇发抖,“后脑,后脑撞击,颈椎骨折……”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
身为医生,他太知道这八个字可能造成的后果有多可怕。
陆回舟自然也知道。
他还想到更多,脸色有一瞬格外苍白。
但从后视镜看一眼石峥嵘,他镇定开口:“别慌,急诊医生一定会尽力。”
除了这个,他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说了,石峥嵘多半也听不进去。
陆回舟握牢方向盘,只是尽力赶路。
到了金桥医院,他带着石峥嵘,边问边找,终于在手术室门口跟石峥嵘的岳父和两个舅兄会合。
“已经推进去了。”大舅兄抓抓头发,红着眼眶跟石峥嵘说,“出了很多血,领子都变颜色了。”
他声音有些变调,但又强压过去:“杀千刀的,那司机喝了酒,拐弯不看路,也不减速!”
“司机混球,他也混球!”
蹲地上的黎家二哥忽然站起来,伸手指向石峥嵘:“黎黎就是你害的!”
“怎么……是我?”石峥嵘脑子嗡嗡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说呢?不是你突然改婚期,黎黎这会儿早该回老家待嫁了,她不会去上班,也就不会被车撞!”
“老二!”石峥嵘的岳父沉着脸发声,“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二舅兄额头青筋拱起,忽然攥起拳头,“我打死你个混蛋!”
他提拳挥向石峥嵘,但,被一只横伸出来的手挡住。
他又挥另一只手,结果竟然又被挡住。
“你是谁?滚开!”黎二哥颜面涨红!
“我是他老师,他改婚期,是我没批假,是我的责任。”陆回舟沉声说。
“好!那该死的就是你!”黎二哥挣开陆回舟钳制,忽然一拳挥在他肩上,又一拳,擦着他脸颊扫过。
“老师!”石峥嵘猛然反应过来,扑过来要拦,那边,黎大哥拽住兄弟,黎老自己也放下拳头,住了手。
这个该死的“老师”力道很大,身体里藏着气劲,是他主动放手,不躲不避,他才打着他的。
这事儿让黎老二别扭。
好像人家颇仗义,自己极混球。
挥了两拳,也让他失控的脾气回笼,他鼻孔里呼着粗重的气,又一屁股蹲回地上,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红灯。
石峥嵘这时才转回头看陆回舟:“老师。”
他现在是慌上加慌,乱上添乱,看着陆回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回舟面色镇定,拍拍他,走向黎父,声音冷静而诚恳:
“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我认识这里的院长,先带峥嵘去看下诊断、了解情况,也处理下各项手续。”
“好,好,谢谢。我家逆子对您不住。”黎父说着,扶着椅子站起来,“我年纪大了,遇着这事心慌腿软,您见谅。”
“您坐。”陆回舟扶他坐下,又叫上呆愣的石峥嵘跟自己走。
他镇定得可怕,果然带石峥嵘联系上人,看了黎黎在急诊拍的CT和X光,又请了明康神外的大牛过来手术室坐镇。
安排好这些最紧要的,他又陪石峥嵘去处理了交警调查问询等手续。
做完这些,回手术室前,他给石峥嵘买了份饭,逼着他吃:“现在正是她需要你的时候,身体和精神都要扛住。”
石峥嵘点点头,红着眼珠子低下头吃饭,吃着吃着他声音哽塞问:“老师刚才怎么不躲?”
“发泄出来,他就冷静了。”陆回舟平静说着,顿了顿,“何况,是我应得。”
“不是。”石峥嵘紧了紧筷子,抬起头来,“老师,这是命。”
命。
陆回舟不语,陪坐一旁,身姿笔挺,眉眼沉凝。
*
是夜九点,陆回舟终于看见苏煜。
他住在医院,身上穿的不是白大褂而是病号服,手背上扎着留置针,连接着输液袋,脸上挂着氧气管,脸色特别白,白得有些透。
但大体上,仍算安然无恙。
陆回舟出现在病房门口,看见他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气息还算稳定,正赶顾国纲和顾子尧父子走:“我真的不用人陪睡!”
安琳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几张单子,“甲流阳性,说发烧是因为这个,跟过敏关系不大。”
“气道高反应还在,医生说你小时候有哮喘,这次过敏可能会诱发哮喘,一定要多住两天院观察,等呼吸道炎症压下来,做个肺功能检查。”
“什么诱发,咳咳,我好得很——”苏煜说着,转过头来,怔了怔:他看见了陆回舟。
“师——”他张了张口,又闭住,看向安琳,语气不大耐烦:“多住就多住,我不跑。”
他说着,停下来咳了两声,才继续:“你们可以回家了吗?我困,想睡觉。”
安琳攥了下手里的单子,小心翼翼:“我跟子尧这就走,让你顾叔叔留下过夜,不吵你,只是在旁边陪着点儿,行不行?”
“不行。”
苏煜下意识答,答完又别扭解释:“我这情况犯不着,我也不习惯身边有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他说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眉目越发不耐。
安琳咬唇,还想说什么,顾国纲拍拍她,和她交换了个眼神,看向苏煜:“那我们明早再过来。”
“别,有需要我会打电话。”苏煜说。
那恐怕不会有需要。如果不是陌生人刷开苏煜手机紧急联系安琳,这孩子出事不一定会让他们知道。
顾国纲什么也没说,让苏煜先休息,拿眼神示意安琳出门,出门后才小声跟她说:“你别急,请了护工,而且我睡车里,等夜里他睡了我就上来。”
安琳不语,只有顾子尧贼一样小声问:“那你会不会被发现啊爸爸?”
“不会,”顾国纲更小声,“爸爸睡走廊,保证不让你哥发现。”
一家三口走远,陆回舟收回视线,走进病房,看向苏煜,皱眉:“起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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