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就是小雪。”少年说。
心脏传来剧烈的抽痛,段柏云终于认清了,“不,你不是小雪。”
他的小雪,已经死了……
江甚雪有些不知该怎么做,看段柏云似乎恢复了意识,平静地瘫在沙发上喘息。
“段柏云?”江甚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段柏云以手覆面,“……江江,我刚才做了什么?”
江甚雪:“你刚刚做的事,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段柏云缄默无言。
“好吧,你刚才好像是接了个电话,然后回来就这样了。”江甚雪说道。
段柏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冷不丁道:“江江,你打我一下。”
江甚雪:“啊?”
段柏云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催促道,“快,给我几巴掌。”
“有病吧你。”江甚雪没好气地抽回手,“我还是给你叫医生吧。”
段柏云:“不用了,我没事。”
江甚雪:“狗都不信你没事。”
俩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儿。
虽然段柏云自己说没事,之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但江甚雪还是不太放心,唤来了付乘医生。
结果就是段柏云还真没被怎样,他倒因为感冒被付乘多说了几句,然后就被段柏云要求去医院检查。
一查吓一跳,医生说要是再晚来一天半天可能就得拖成肺炎了。
江甚雪对这个结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又被强制要求住院。
所以他才不爱来医院。童年那段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自由的时间,多也是在医院度过,几乎去一趟医院便得住一次院,回望人生二十年,有限的记忆都关乎生死和自由。
被告知要住院治疗时,段柏云表现得比病人还要紧张和抗拒,反复确认是否真的有必要住院。
付乘觉得段柏云可能脑子被刺激坏了,“小江他身子骨比一般人差,住院是最好的,你以前不是最紧张小江的身体了吗?现在又是搞哪样?”
“没事,我住院就住院吧。”看着变成了99.99999%的进度条江甚雪麻了,无所谓了。
“江江,”段柏云握着他的手指,面露愧疚的神色,“对不起。”
“好好的你又道什么歉。”江甚雪嘟囔了一句。
段柏云拂去贴在少年眼前稍长的碎发,起身再度跟医生仔细询问了解病况。
即使是背影也透露着疲惫,江甚雪看着也感觉有些累了,看向付乘,付乘却是对此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对段柏云的举动多了几分不解。
“付医生,段柏云他到底是什么病?”
“精神病。”付医生回答的言简意赅。
“他……”江甚雪不知道该不该跟付乘说今晚发生的事。
付乘:“怎么了?”
“他把我当成小雪了,”江甚雪犹豫着还是说了,“小雪,真的只是一只小狗吗?”
“哦……”付乘若有所思,“他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江甚雪发现无论是韩映雪还是付乘,好像都默认他应该知道什么。
付乘:“对段总来说,小雪是个人。”
“嗯。”江甚雪猜到了,只是不确信,“小雪真的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他得了一种目前医学上没有定论的精神疾病,可以简单理解为他身上出现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状态,还有情感障碍……”付乘感慨说,“但是他除了会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之外,现实生活中和正常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想当初他刚接手段柏云这位病患时,对方清晰的意识一度让他怀疑是否是病患的家属亲友撒了谎,现实中真的存在一个名叫小雪的男孩,病患能清晰有逻辑地描述小雪的长相,性格,包括他们过往的经历。
段柏云的理智冷静和他父母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父母更像是精神疾病患者。
直到付乘去段柏云曾待过的疗养院查证,那里没有符合段柏云口中“小雪”条件的人,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位所谓的小雪,有也只有韩映雪被家长带来探望亲戚的登记。
那位韩少爷的模样长相倒是和段柏云所说的一样。
韩映雪的说法跟对上了段柏云的说法,偏偏段柏云不认,偏执地认为与他在疗养院共度的人是他幻想出来的“小雪”,而不是韩映雪这个现实中的大活人,还幻想出了许多现实中不曾发生过的情节并信以为真。
最后付乘感叹道,“他什么时候才愿意接受现实呢?”
“或许,并不是幻想呢?”少年说。
付乘:“你也被烧坏脑子了吗?”
江甚雪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内容是真是假,唯独段柏云的痛苦是真的,可段柏云却从未对他提及过这些。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段柏云回来了,带来了必须住院的消息。
“江江,抱歉。”
男人愧疚地看着他。
江甚雪:“好好的你又道什么歉?”
“如果我早点重视你的感冒,及时带你来医院的话……”
“没有如果,”江甚雪阻止了段柏云的自我批评,“我的身体就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江江。”段柏云一脸欲言又止。
江甚雪摁住他纠结的眉心慢慢抚平,“好了,我都知道了。我其实没有特别怪你之前关着我不让我出门,现在就算要住院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了因为生命被禁锢在限定的区域范围内,他理解段柏云那种对他打草惊蛇般的过度保护,他能理解所有“为了你好”的言行。
因为他的身体就是如此的脆弱病态,他的性命排在最前,大于他所有的情绪和意志。
段柏云是第一个纵容他发泄情绪的人,能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和无知。
就像是饥饿许久的人骤然得到大量美食,会不知节制的吞食乃至撑破肚皮,他对段柏云也有了不知满足的贪婪。
江甚雪不得不承认,他爱段柏云。
因爱而失衡,正是他内心痛苦的缘由。
如果段柏云也爱“小雪”,那段柏云肯定也是痛苦的,而这份痛苦却有意不让他知晓。
第53章
段柏云是故意瞒着他的,江甚雪笃定地心想。
“付医生,你可以出去吗?”
“当然可以,你们慢慢聊。”付乘给了段柏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带上门离开了病房。
自己这样可能有点咄咄逼人了——但他还是要问个清楚,总归段柏云不会和他计较,任性便也任性到底吧,江甚雪问:“段柏云,你老实说,我是不是韩映雪的替身。”
“不,”段柏云回答得毫不犹豫,“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江甚雪:“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段柏云绞尽脑汁憋出来一句,“江江长得好看。”
“好看?”江甚雪摸了摸脸。
段柏云毫不犹豫道:“在我眼里江江是最好看的。”
“扯哪去了,谁跟你讨论谁好看不好看了,我问你当初找我是干什么的。”江甚雪看着段柏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他还半蹲在地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等半天他终于说道,“因为江江可爱。”
“因为我长得像韩映雪,准确来说是像小雪?”江甚雪替他直言道,“不是吗?”
段柏云下意识地想否认,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他用力捏了捏鼻梁,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侵袭着身心。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江甚雪牵着他的手,“你坐着说话。”
段柏云没动。
江甚雪拍了拍床边,催促道:“赶紧坐上来。”
段柏云慢腾腾地站起身,只沾了一点床沿地坐着。
江甚雪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人压了下来,让人半躺着。
段柏云猝不及防地陷在柔软里,少年的手还压着他,他没敢擅动,“江江?”
“躺着更舒服。”这床很大很柔软,躺两个人不是问题,江甚雪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我也能感觉到你之前没把我当替身看待。”
听到这话段柏云心口沉了沉。
“你先不要说话,让我猜猜看,你没把我当替身是因为我不像他,对吧?”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段柏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江甚雪猜对了。
刚来的少年懵懂活泼,有着对世间万物莫名的好奇,就像是一只刚出笼的小鸟,无时不刻不在蠢蠢欲动地振动着翅膀,却又矛盾地对他乖顺服从,充满依赖。
江甚雪的个人色彩太鲜明了,他不是一具空壳人偶,可段柏云也做不到放任其离开。
因为同时少年的身体病弱得不堪一击,见面的第一晚即高烧不退,他彻夜守着无法安心。那是段柏云头一次照顾病人。
因为在街头见到的第一面,他就无法自控,兀自注视分辨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不是幻觉,那不是他的小雪。却又是他最渴望在现实中看见的容颜。
如此,尽管江甚雪并不符合替身的条件,还是留了下来。
以江甚雪本人的身份留在了段柏云身边。
江甚雪猜对了,却也没猜完全。
因为现在段柏云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快要分辨不清他和小雪了。
他们越来越“像”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任何人,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吗。”江甚雪早已经想明白了,替身不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吗?
之前困于迷茫不清的感情,现在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和目标。爱情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今生最大的执着是拥有健康的生命。
“江江就是江江。”这是段柏云的回答。
江甚雪:“你是觉得我不配吗?”
段柏云:“当然不是,你们是不同的人,不能相比较。”
“但你不是像爱着小雪一样爱着我吗?”江甚雪翻身过来,那双眼神过分清澈,仿佛能照映他人的内心。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段柏云感觉心脏的振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难道不是吗?”江甚雪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段柏云会有这种反应,整个人就好像怀疑人生得快要离魂远去了。
“江江,这不一样。”男人深呼吸一口气,一脸认真地反驳他。
“我觉得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像他,我们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少年口吻轻松得就像是在聊天,段柏云却感觉像是在他跳动沸腾的心脏上又添了几把烈火。
他咽了口唾沫,“江江,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的。”听到男人保证般的说辞,江甚雪坦然回复道,“我也爱你啊。”
段柏云忽然想起了之前少年问爱不爱他,自己给出当然是爱的回复后,少年那副绝说不上高兴的难以形容的表情,此时此刻,他似乎也有了同样的感受,被这种难以形容的窒息包裹着。
“其实我还挺开心的,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了。”江甚雪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你以后犯病难受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哦。”
少年说着,语气多了几分怨怪,“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江江……”男人握住他的手,以额相抵。
“你又要让我别说了是吗,好吧,我不说了。”江甚雪换了个舒展的姿势把自己摊开在床上,“不过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有太多压力和烦恼。晚安吧,好梦。”
.
柔和的光芒如流水般倾倒在深色实木桌上,汇聚成一个巴掌大的小人,身形瘦削单薄容貌精致,一颦一笑宛如活人。
小人坐在桌边晃着两只光着的小腿,兀自玩得开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旁边的男人似乎沉着脸思量什么,“柏云,你怎么了?”
声音脆脆的,带着少年感的清澈透亮感。
“小雪。”
男人唤他。
“嗯,小雪在这里。”
“把袜子穿上,别又冻感冒了。”
“啊……”小人生动的面容显得有些局促,“小雪没有袜子。”
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这些天接连下了几场雨,气温便直降至十几二十多度。
寒潮来袭,江甚雪的感冒不见好转,也直接住在了医院,整日都打蔫,不是缩在沙发上就是缩在柔软的地毯上,致力于把自己缩成一团安静低耗能的蘑菇,地毯还是后来发现他有蹲地上的习惯后铺的。
段柏云总免不了担心这颗蘑菇的情况,叮嘱例如不要总是缩在室内,去外面散散心也好,注意保暖多穿几件衣服,不要冻坏了身子等等。
江甚雪觉得他唠叨啰嗦,有些嫌弃他这种恨不得把日常生活掰碎,把吃穿睡眠心情调理等等细化到琐碎程度的叮嘱。
下意识地养成了这种唠叨的习惯,段柏云也下意识地叮嘱一个没有实体的数据注意保暖……是的,是数据。
经过多次调整,AI脸上的表情已经丰富细腻得和真人无异,庞大的数据库和精细的调控让他能如同活人般和现实中的人正常沟通交流。
但此时此刻,段柏云无比冷静理智地意识到,眼前这一道经过调整后外形已经和江甚雪相差无几的人影只是数据而已。
没有冷热感受,永远不会有痛苦和难过,定格住了一个人最年轻鲜活的模样,原先段柏云心目中的小雪就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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