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找乌川。”楚蘅说着便要往外走去,被晏空青一把拉住。
“你且听我诓骗,乌川医术很好,伤口早就不痛了。”晏空青将楚蘅拉进怀里,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搭在他的左肩。
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没醒彻底。温热的气息吐在楚蘅侧颈,苦涩的药味传到楚蘅鼻间,混着深冬的冰冷空气,一道刺激着楚蘅的鼻腔。
楚蘅不禁皱了皱鼻,“小心碰到伤口。”
“很想你,管不了那么多。”晏空青说。
楚蘅镇定地嗯了一声,想问晏空青很多话,比如心口真的不痛吗,那怎么呼吸声还是这么粗重;或是那碗药是不是很苦,怎么比在幽冥那时的还要难闻许多。
但话说出口,却是毫不相干的走向。楚蘅想起识海里的那排泪痕,不经意问道:“你是哭了吗?”
侧颈的呼吸停滞片刻,晏空青低低应了一声,话里带着笑意,“说来说去,原来是你要先守寡,还真是对不住啊。”
这个答案和楚蘅设想的完全相同,可他却高兴不起来,短短几句,背后暗藏的事实,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可能是自己平日里总拿这些打趣,以至于苍天还真顺着他的意,来得猝不及防。
楚蘅决定避谶,“我再不说了,你也不许说。”
“都听你的。”晏空青顺从应下,将楚蘅揽得更紧。
晏空青醒来之后的所有白日,他们两人几乎全都待在一处,无聊时说说话,伤口痛时喝喝药。实在撑不住时,便请来乌川,让他诊上一脉,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再往药罐里加上些昂贵珍稀的草药,不过是往看不见底的深潭里灌水,效果甚微。
而每次所需药材,三长老必会倾全力寻找,满足乌川的所有需要的同时将乌川的衣食和身体也安排妥当。
楚蘅这才想起护城河底那人所说之话,云里雾里,分不清真假。而在晏空青又一次吐血,三长老宽慰楚蘅时,那段旧事才被首次说与外人听。
三长老,名乌元,和乌川的乌为同一个,和乌承的乌也是同一个。
那时魔界的魔君刚刚上位,应该是两千年前。两千年,还真是个神奇的时间点,楚蘅听着,心里苦笑着。
乌元和乌承出生于巫蛊之家,互为亲兄弟,自小便一道修习巫蛊之术。乌元主巫术,乌承则深究蛊术,且天赋不分上下,经常被人拿来作为小辈的榜样。他们两人也经常切磋技艺,感情甚笃。
乌家一时风光无两,是吞心城最为显赫的家族。
成年以后,两人一道进入虫谷历练,出来后便生了嫌隙,自此不再交好。在外人眼里,就是兄弟阋墙,无非是为着名利或是女子,但乌元亲身经历过的,他知道并非如此。
吞心城能以巫蛊扬名,自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而虫谷则是他们修炼蛊虫,提升巫术的宝地。里面处处危险,一不小心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两兄弟都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凭着自身实力,早已闯过一个来回。等乌承拿到修炼所用之虫母后,两人原路返回,却在即将出谷之时,被大批虫子围堵。
当时的乌承只想着接下来的修炼,牢牢护着怀里的母虫,不愿撒手。
乌元当时不太明白,只想着性命为重,他被成群而上的虫压得快喘不上气,而一边手握虫母的兄长则更是被团团围住,几乎要被淹没在内。
“兄长,实在不行,这次先算了。”乌元大声喊道。
许久乌承那边才回答,“不行,好不容易捉到,现在放弃,功亏一篑。”
乌元听见此话只好全力相对,但当时两人正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不知虫谷之艰险,被堵住活路才开始着急。
“没有路,这下怎么办?”两人背靠背,以对方为盾,对上眼前的千虫万蚁。乌承有些着急,“走之前,父亲有没有给你什么锦囊?”
“什么锦囊,父亲没给。”乌元身上已经汗湿,听见这种莫名其妙的问话想都没想就回了,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什么,“兄长,父亲他,给你锦囊了是不是?”
乌承没说话,但也无需再说。乌元早已明白,本以为的亲密无间,原来还要建立在同一个母亲的面上。他笑了一声,想都没想,抬手敲在乌承后背。
架住昏倒的乌承后,乌元拿过他手里的虫母,毫不犹豫扔了出去,而与此同时,追随着虫母的那些子虫也瞬间退去。
后来的事情便很简单,乌承醒来后大发雷霆,父亲自然偏袒于他。两人就此决裂,再之后,乌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被什么蒙蔽住双眼,开始处处和乌元作对。
乌元心里觉得好笑,自请离家。结果到外修炼又是百年,法力大增,对于巫蛊之术的研究也是更上一阶。他便下定决心回来,想要堂堂正正地和兄长比拼一次,并想要凭此竞争吞心城长老之位,但乌家灭门之事却在此时发生。
“闹得沸沸扬扬,乌家一夕间被人用巫术全部杀死,在外人眼中,早已被乌家逐出家门的乌元当然是幕后黑手。”乌元摇头叹息,“我隐姓埋名,坐上长老之位,查旧案,也只和那位背后之人交手过一次,最终惨败收场。”
“我一直在查,直到一月前,吞心城内传言四起,有人说是乌元归来,我才意识到,那位又出现了。”乌元说。
楚蘅心思一半放在殿内,一半放在眼前的三长老身上,陈年旧事其中曲折不能为外人道,但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清楚个中滋味。他指着殿内,“你是乌川的什么人?”
乌元笑了一下,那张阴郁的脸上出现丝丝褶皱,“乌川为乌承之子,那番气劲,那副模样,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还真是巧。”楚蘅感叹,“但那个时候,乌川又是如何逃过一劫?”
“乌承,我先前也说了,被蒙蔽了双眼。自己的亲儿子,只因着擅长的不是蛊术,便被轻易赶出家门。”
楚蘅又是一声感叹。
说起来,乌川的这前半生还真是难以概括,全族被灭,但因着被逐出家门,独留自己一人存活于世。幽冥被毁,但又被卷入乌家惨案之中,差点失了性命。
结果现在好好地和自己的伯父共处一地,还五次三番救治晏空青于性命垂危之际。
“乌川他好像很不待见您?”楚蘅想了想又说。
乌元轻声笑了,“没事,只要还活着就好,其余的,都好说。”
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咳嗽,楚蘅二人回过头来,就见乌川已经踏了出来,身上还沾有大片血迹,看着很是扎眼。
他一手撑着殿门,嘴唇发白,“谁要你的好心,你一句话他一句话,把我当什么了。那我这些年恨着的到底算什么?”
“乌川……”三长老的声音明显放柔。
家务事不便插手,楚蘅识相地离开,往晏空青那去。
身后两人的纠葛一时应该也解释不清,死去的无法再活,被岁月异化的那些事实也没了可查证的方向,总是难办。
更何况摆在眼前的事情不止一个,楚蘅想到晏空青没有起色的身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晏空青如今虽然不再处于昏迷的状态,但依旧坚持不了很久。原先刚醒来的那几日,还可以撑着挺过五个时辰。但日头久了,一罐罐药汁灌入体内,也毫无作用。
楚蘅走到晏空青床边,看着他闭上的眼睛,和日益消瘦的脸,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无能为力,也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痛恨自己的束手无策。
乌川说,晏空青体内的弑心蛊虽然已经除去,但不可避免有些残存的蛊毒还未排清。此次莲心破损必然不是偶然,那落回定是冲着晏空青而来,意图明显。
楚蘅想了又想,觉得合理。
晏空青不只是晏空青,他是神族的玄凌上神,两界赫赫有名的神君,被魔界长老忌惮,被神界父神把控。而一旦成了脱缰的野马,下场只有一个。
掌握不在手里的,那便毁掉。
【作者有话说】
一滴也没有了……
第52章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治了不知道多少时日,也许很久,也许只过了十日,楚蘅记不太清。唯有晏空青和他说的一句话,让他浑身冒着冷汗。
晏空青说,楚蘅,回血月宫吧,不死树也许开了花。
楚蘅当时便拒绝了这个提议,其实血月宫内也是可以继续修养,可楚蘅总疑心晏空青这话背后藏着的心思不够纯粹。
是不想再治了?还是在想些什么其他的。
既然摸不透,那索性全部扼杀。
乌川得知此事后,倒是赞同,还说要和楚蘅他们一道,帮晏空青保住性命的同时,顺便去喋血城住上一段时间。这个决定敲下不过半刻,乌川的脸色便明显好转,立时撩起袖子要收拾东西。
楚蘅也只好同意。
乌元见状也不好劝阻,只得装上一大包药材,放在马车之上,还有意无意提起乌家老宅,也许是想要乌川前去看看。
乌川闻言只是勾起嘴角,语气很冲,但说得很道理,“难不成所有被赶出家门的人,都要像你一样,念着那个,根本容不下自己的家吗?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心胸宽广,当得一个孝子贤孙。”
乌元一顿,摆摆手,没敢再提起这事。
可乌川虽然嘴上说着不去,话语间都是尖刺,扎得人说不出话来,但总归是在临走之前去了趟乌家。
乌家的宅子还是上次楚蘅和晏空青夜里见过的样子,里面的布局和院内的杂草也并无变化。但白天所见,从乌家老宅的大门还能窥见几分曾经的辉煌。
层层的灰尘擦去,朱红色的大门在阳光下无比厚重,楚蘅和晏空青坐在马车车厢内,透过一片帘子,看着乌川。
乌川在乌宅外站定,仰头看着那道门,过了会才走了进去。
马车内的两人守着冒着热气的药罐,表情并不相同。这回的马车不同于之前那种,里面空间很大,但外形不显。据三长老言,上可飞天,下可潜海,半日便可回到血月宫。
楚蘅用布包住药罐手柄,倒出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放在晏空青面前,“时辰到了,喝吧。”
晏空青叹了口气,“阿蘅,我实在是不想再喝。”
楚蘅挑起双眉,就这么看着晏空青。晏空青无法,只好将那碗苦极的汤药饮了下去。
“很好,”楚蘅亲了下晏空青的嘴角,“奖励。”
那唇角经过这段时间的浸泡,早已变了味道,苦涩中带着点甜辣味,楚蘅只浅浅凑近碰了一下,就有点受不住,赶忙撤了回来。
晏空青拿他没什么办法,他看着楚蘅曲起的眉毛,又叹了口气。
“总叹气做什么。”楚蘅不乐意了,抬脚踢了踢晏空青的腿,“成天叹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这颗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晏空青唇角微扬。
楚蘅哼了一声,双手撑着下巴,靠近晏空青的脸,郑重其事道:“我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生机,也绝不会放过你。你最好完全配合,那些没必要的放心里想着可以,但千万别说出口,也别让我清楚。”
“是吗?”
“你答应我。”
“……”晏空青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落寞。
“你快答应我。”楚蘅有些着急,他只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应答,但晏空青不给,别人也不给。
乌川在这时回了来,他在马车内坐下,看着马车里表情算不上好看的两人,欲言又止。
人生八苦,看不透,说不破,旁人无法插手,唯有自渡。但念及同行相偕之谊,乌川还是说了几句,将沉闷的空气戳开一条细缝,让风吹进,把苦吹散。
“最少还有一个月时日,谁都不能保证这一个月会不会找到什么灵丹妙药,或者找到幽冥魔莲,再来一次以心换心。”
乌川的话里不含有任何宽慰的颜色,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分析着眼前的病患,“万事万物都有其恒定的规律,生死也是。我曾因喜好巫术被赶出家门,因此对于这方面也有所研究。”
楚蘅不信这些巫卜术法,但乌川言辞正经,也许可以一听。
晏空青也看向乌川。
乌川将右手摊平,一条布帛便出现在他的手心。他一声得罪后,便削下晏空青的几绺发丝,系于布帛之上。
楚蘅看着乌川闭上眼睛,嘴上念念有词,不过五秒,手上的布便无火自燃,留得一团灰烬。而仔细看去,那灰烬竟是有棱有角,指向南方。
“这是何意?”楚蘅按捺不住,等乌川盯着手心的那团灰烬后,便直接问道。
乌川舒出一口气,似乎这次灵魂交流耗费了许多气力,他脸上带着笑,“此次劫难必能安稳度过,得一贵人,虽过程艰难,但结果利好,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不过凡有利者,必有代价,需得牢记。”
晏空青松了松眉头,“那这指向又是代表什么?”
乌川沉吟片刻,给出答案,“那位贵人,应当位于南方。”
楚蘅下意识往南面看去,吞心城位于魔界最北,其余的所有都在它的南面,喋血、噬魂、化骨,抑或是忘川、神界……
好像占卜过后,车内的气氛并未改变许多,倒是有些失策。
乌川翻手收起那些灰烬,拍了拍衣袖,“还有半日才到,大家就别一路上哭丧着脸吧,嗯?”
楚蘅点了点头,脑里还在筛选着可能的贵人,便随口一问,“那你与乌元可有说开?”
晏空青咳了一声,捂住嘴鼻,看了眼楚蘅。
楚蘅不明所以,“伤口又疼了?”
晏空青摇摇头。
离了吞心城,告别乌元,乌川也不再那么排斥这些问题。他并不觉得冒犯,耐心地说:“走一步看一步,总归是不能更差。从前种种,我也无法求证,但我所知晓的,那段过往,是另一种模样。”
乌川口中的故事,的的确确变了番模样。
乌川自出世起,便受到多方面的赞誉,相貌惊艳,才学过人,都是不值一提的长处,但自未及冠前便迸发出的在巫术方面极高的天赋,却让他和这些赞誉背道而驰。
自那时起,乌川便隐隐约约觉得父亲对自己态度急转直下,连一向爱护自己的母亲也不再和他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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