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翊的心理学讲座安排在纪暮后两场,当他坐在讲台上时,纪暮正坐在观众席的第二排。在前三排全是老师的队伍中,他是唯一的学生,可见老师的偏爱。
等兰翊高坐讲台,一眼能看穿台下人的举动。
大学是学生最朝气恣意的年纪,虽然现在社会患有心理疾病者越来越呈年轻化,但是能越过千军万马到达A大的才子,除了自身的才智,绝大多数学生的父母认知,经济能力也不差。A大可以说是天之骄子的聚集地,大多数学生和老师都骄傲而优秀,他们对世界自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和认知,反而很少有心理疾病,因此兰翊的演讲并没有吸引几个同学的注意力。
纪暮是个例外,他听得十分认真,兰翊曾几次与他对视。
兰翊没想到会在三天后再见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
那会儿兰翊没回宁城,而是在A大附近的心理咨询室上班,办公室里的少年褪去舞台光芒后,依旧十分耀眼,十八岁的沉静平添了一丝成熟特质。
“老师,这个世界很精彩吗?”
这是十八岁的少年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我无法共情别人的悲欢,有时候觉得生活很无趣。”
这是少年的困境。
兰翊听完发现这个看似完美的少年,内心的太阳是残缺的,天空是晦暗的,像行走在荒漠中的独行者。
兰翊曾猜想是不是天才式孤独,因为很多先例表明,太聪明的人更不容易共情社会上许多人和事。这类天才往往安静、孤僻、乖张,与社会格格不入。但纪暮不是,他看着温柔又干净,如雨后疯长的翠竹,笑起来如早春微风,惹人亲近。
兰翊建议纪暮不要去刻意迎合,可以学着培养爱好,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东西,纪暮没有一丝不耐,安静听完后礼貌道谢。兰翊给了他一张名片,让他以后有需要再找自己。
纪暮接过,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纪暮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弯腰将兰翊开得极好的低垂的无尽夏绣球花往上扶了扶。
转身发现兰翊看着他后,温声解释:“快下雨了,绣球花虽然适合淋雨,但花苞太大容易被打弯,浸水太过,花叶会发灰生病。”
绣球花的花期一般在二十天上下,花期不算短,浇浇水就能存活,也因此容易被人忽视。
兰翊因纪暮扶花的举动而对他印象深刻,觉得纪暮是个看不到生命光彩的心肠柔软的人。
再相见是一个多月前,八九点的清晨。
记忆里十八岁单薄的少年,变成了二十七岁挺拔如青松的青年。
见到兰翊,纪暮笑容还是如当年那般温和,兰翊将人请进办公室。
纪暮进了办公室后,沉默了将近半个小时,在兰翊怀疑纪暮的意图时,纪暮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热烈张扬,像自由的长风,他说他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兰翊讶异,纪暮这样的性格成就,追求者和朋友应该不缺,怎么看都不应该被一场告白困扰才是。
“他对我来说很特殊,我对他有亏欠,我想对他好,但我不希望他喜欢我。”
纪暮没有具体描述令他困扰的朋友,兰翊却隐隐觉得令他真正困扰的不是这个朋友,而是纪暮本人在排斥一段亲密关系。
“你可以拒绝他。”
“没有用,他不会放弃。我也不想让他伤心。”
纪暮这话太矛盾,一个不会放弃,一个还没拒绝就开始回护。
“你可以试着去接受他,或者主动去靠近他,如果最后还是不行,那就只有拒绝,这样才不会耽误彼此。”
兰翊虽学心理学,但他很清楚心理学不能解决绝大多数前来咨询的病人的心理问题,兰翊做得最多的是开导、排遣,给困于迷障的人指出其它选择,至于愿不愿意接受或改变,最主要还是看病人本身。
纪暮听了静默良久,没回答兰翊的建议。
今晚第三次,他倒是好奇,这短短一个月,他和他朋友的故事发展成什么样了。
“小鬼,想明白了吗?”俩人相差十岁,即便纪暮如今挺拔如松,兰翊还是喜欢这个称呼。
兰翊一边问一边洗手,考虑到夜深,兰翊没泡茶,而是给自己和纪暮各倒了一杯温水。
纪暮握着水杯,眉头微皱,眸子里浮沉着淡淡光影,声音低沉温缓:“我今晚想亲吻他的疤痕。”
兰翊听闻被没咽下去的水呛到,咳了一会儿才平复:“什么疤痕?”
他和纪暮的交情不深不浅,纪暮总是一副温和谦逊模样,但从不全盘托出,兰翊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他为我受过伤。”纪暮低垂着眼眸,兰翊无法探究他的表情。
还为我丧过命。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兰翊觉得纪暮好像对这个朋友不一般。
“我们拥抱、牵手,他一直陪着我。”
兰翊再次喝了一口水,被呛过的事已经忘了,疑惑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
“你应该知道,成年人的拥抱和牵手都不单纯,都是他主动?”兰翊再次觉得纪暮这个朋友不简单,既让纪暮无法接受又让纪暮舍不得推开,步步紧逼,几乎让纪暮退无可退。
“是,可我有时候能猜到他的举动,我本可以避让。”
纪暮偶尔会分不清,自己是在放纵司逐行,还是在放纵自己。
兰翊听着纪暮的未尽之言,一脸意味深长,拍了拍纪暮的肩膀,“或许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
纪暮点头,如果继续不拒绝不接受,另一边又享受着所有的偏爱和关心,那自己也太过混账。
等纪暮离开诊所,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一个人。
第42章 你啊,我最喜欢你
纪暮上辈子只有十八岁的时候亲自找过兰翊, 后来他自困囹圄,是司逐行将兰翊找来做他的心理医生,说来也是缘分。
兰翊有职业操守, 性格也不错,那两年兰翊与他和司逐行也算半个朋友,司逐行去世后, 兰翊每个月会抽两天来找纪暮。真要比较,兰翊与司逐行的关系比之纪暮更好。
司逐行离世后, 纪暮一边要防备司骛的狼子野心,一边又要在公司站稳脚跟,他让自己陷于无尽忙碌的同时又将司逐行的死归咎于自己,他不想减轻愧疚, 却试图将司逐行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有天兰翊找来公司,对着纪暮劈头盖脸一顿骂,“阿行要是知道你这副鬼模样,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司逐行去世后纪暮更加沉静,也许压抑太久,那天他也失了风度, 低吼道:“我宁愿他真的爬出来, 把我的命换给他也行。”
司逐行比他年轻,比他健康, 比他热心,他还有家人,怎么看都命不该绝。
“但你得接受他死了的事实。是你将他的尸身推进火场, 寸步不离的看着他出来,再亲手将他安葬,现在发什么疯, 你明明比所有人都清楚。”
纪暮听了表情很难看,愧疚和痛苦仿佛又要将他拽入一场场熟悉的黑暗的窒息中,纪暮第一次恨老天不开眼。
他以为腿残入狱已经是他最无力的时候,但和司逐行的命相比,他宁愿千万次坠入深渊的是自己。
俩人冷静后,兰翊再次开口,情绪平和了许多:“就当是为了阿行,如果你再出事,司家老弱妇孺,你让他们怎么办?实在不行,你就活成两份,将阿行那份也延续下去。”
“阿行将你看得很重,他不会想你背负愧疚,你又何必作茧自缚。”
兰翊走后,被人骂没心没肺的纪暮红了眼眶。
之后兰翊每月抽两天时间,在纪暮休息的时候找上门,成为了纪暮唯一的倾诉对象。
纪暮习惯了与兰翊剖白内心,对于司逐行的情感变化他没藏着,只是有些事过于诡异和隐私,纪暮只能自己捂死。
纪暮回到家,门没锁,半虚掩着,漏出一缕缕暖黄灯光,纪暮拿着钥匙的手一顿。
推开门,室内的暖气快速蔓延至全身,一路风雪无声退散。
刚刚发疯似的给纪暮打电话发微信的人盘腿坐在沙发上,上下将进门的人打量了一遍,气鼓鼓望着他。
纪暮看见通话记录后立马给司逐行打电话解释,司逐行电话里语气未明,听到他去见朋友也只是叮嘱他归途注意安全。
现在看来,没哄好。
“抱歉,见你睡着了没好吵醒你。”
纪暮朋友少,知交就一个,没意识到再好的朋友也无需向对方交代去向,之所以下意识道歉,完全是因为上辈子他腿脚不便,司逐行叮嘱惯了,他也就养成了每次出远门告知一声的情况。
司逐行没有前世记忆,发疯的原因也很莫名。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纪暮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眼神冰冷而空洞。他静静坐在一个破败的屋子前,夕阳余晖铺在脸上,驱不散脸上的淡漠疏离。
画面一转,纪暮身处骚乱的人群中,别人都在逃窜保命,纪暮却拖着一条腿走向持刀的人。纪暮想救人,他做到了,代价是他被一柄白刃连刺几刀,倒在了一场血泊之中,身上白衬衣被染得鲜红。
这个梦过于真实,司逐行醒来时身上直冒冷汗?呼吸急促。
冷静下来,下意识去寻找梦中身影,却发现室内找不到人影,于是他控制不住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许多条消息。
即便是上次出差不告而别,司逐行也没担心找不到人。今晚因着那场梦,司逐行没来由的慌乱。
司逐行第一次见纪暮,对方将他拦在身后,帮他挡住危险又拽着他逃离,这些都是很突兀甚至称得上大胆的举动。
等俩人离开酒吧,司逐行抬眸,看见的就是纪暮额头崩开的伤口和病恹恹的脸。
再之后,司逐行看着纪暮辞职,被人嘲笑。
纪暮文雅、身姿如松,性格好但绝不软弱可欺,但司逐行总是下意识将对方划入自己限定的安全区域,没来由的觉得纪暮脆弱、需要保护。
司逐行一向随心又霸道,他在乎纪暮,装不了大方懂事,不悦的情绪摆在脸上。
“谁没事大半夜找你。”俩人认识这么久,司逐行经常会和朋友出去吃喝玩乐,纪暮却是一下班就待在家里哪都不去。
“是我求人,有点事需要对方帮忙。”纪暮含糊解释。
“我不能帮你?”
纪暮怔愣一瞬,低低一笑,无奈道:“恐怕不能。”
司逐行听了啧一声,看出纪暮不想说,没再追问,起身穿鞋,准备回屋。
等司逐行起身,纪暮才发现他换了一身便装,显然刚刚如果纪暮没回电话,这个人正打算出门寻他。
等司逐行经过纪暮身旁,纪暮突然伸手抓住司逐行的手臂:“逐行,抱歉,以后不会了。”顿了两秒,又说道:“还有,谢谢你。”
司逐行心里莫名的郁闷被纪暮几句话一扫而空,眉毛上挑,眸光浮现笑意。
“不觉得我管得宽?”
“不会。”纪暮的回答不带犹豫。
司逐行突然想起上次纪暮住院时,自己警告纪舟不要将纪家的事情扯到纪暮身上,这是一件很冒昧的事,但司逐行实在没忍住。
纪暮知道后,没怪他自作主张,反过来感谢他说:“我遇见很多人,替我擅作主张的,也只有你一个,所以这是一种幸运。”
除了告白这一件事以外,纪暮很包容他,几乎可以说百依百顺,这是不合理的,偏偏在这份不合理的顺从中,司逐行开始了野草疯长的心动和肆无忌惮的追求。
“为什么不会?我们无名无份。”司逐行一双带笑的眸子带着执着,很认真的问纪暮。
纪暮听闻怔愣一瞬,似是没想到司逐行会说出无名无份这个极富距离感的词,握着司逐行的手不自觉用力。
司逐行也不喊疼,任纪暮思考。
纪暮没想通,跳开司逐行的反问,声音低沉温缓:“如果我看不见你,我也会像你找我一样去找你。”
司逐行突然觉得喜欢的人太聪明也不好,挖坑的问题轻轻揭过,但司逐行既然问了,就是想要纪暮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找你很正常,因为我喜欢你,你在我心里有预留名分。”
一如既往的直接。
纪暮有点头疼,上辈子他和司逐行的人生各有不幸,司逐行将他带回去后,在不断的相处中,俩人惺惺相惜之余多了更为珍贵的信任和陪伴,像朋友也像半个家人,因此俩人不会刻意去区分关系,出行报告行踪成为日常习惯,亦或者说,纪暮后来的许多亲近行为都是司逐行刻意培养。
司逐行两辈子最大的相同之处,在于他对纪暮的关心和偏袒从不遮掩,所以外人看来俩人亲密无间,以致司逐行葬礼上,纪暮的冷静变成了冷漠。
这一世的司逐行偏偏在亲密无间之前加了名分这个设定标准,这样一来,单纯的友情反而不够看。
纪暮看着司逐行,他口中的名分与今晚兰翊建议的重新考虑俩人关系不谋而合。
纪暮没回答,松开了司逐行的手。
隔天程淼没再出现,纪暮下午出去谈合同没在公司,司逐行刚到前台就看见有个年轻人站在前台。
前台工作人员看见司逐行眼睛一亮:“司总,这个人说要找纪总,我说了不在,他不信。”
眼前的青年长得与纪暮两分相似,与程淼五分相似。
司逐行看着眉头微皱,“你是哪位?”
青年与司逐行年纪一般大,他来之前已经对青松进行了打听,一听到前台小姑娘的称呼,已经猜到司逐行的身份,立马笑着伸手,“司总,您好,我叫赵曦,是纪总的弟弟。”
“程淼是你什么人?”司逐行当初托大哥帮忙找纪暮,他记得纪暮的母亲是这个名字。
司逐行没有伸手的打算,赵曦也不恼,笑着收回手:“是我妈妈。”
司逐行心底隐隐开始烦躁,“你几岁?见过纪暮?”
赵曦听闻,露出一抹尴尬,“23岁,今天应该是初次见面。”
司逐行听了火大,声音暗含冷漠和嘲讽:“初次见面?那不是还没见着,见都没见过乱攀什么亲戚,我可没听说纪暮有什么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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