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继续说下去,瞅了郦羽一眼,看着样子有几分心虚。
丁老三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最后清楚地听见他啧了一声。
他从那包裹中不紧不慢地抓了一小把金子扔在地上。
“喏,拿走吧。”
刘季却无动于衷。
“丁老板啊丁老板,说好了咱们哥仨互帮互助的呢?就你这点,连打发乞丐都不如啊?”
丁老三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像条阴着劲的毒蛇。
“平分?哼,就你们?不是我,你俩能斗得过沈家那疯婆子吗?刘老弟啊,你这腿,还有这脸……白天是被你亲爹打的吧?”
刘季听了,却依旧笑眯眯的,“可是三哥,没我白日里去跟你知会一声,你知道这沈家藏的这些金子吗?”
“不管有没有这金子,我今儿都是要来这儿,把这小崽子带走的。”
“既然不要,那你怎么还不放下那金子呢?”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绷。李村长吓得缩了缩脖子,半天不敢吱声。
但最后还是他跳到中间打圆场。
“这,二位公子,别吵架,伤了和气……”
刘季无视着村长老头,不慌不忙道:“丁老板自己心里也清楚,这金叶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知道的,那隔壁县老爷刘大人是我亲二叔。这么多的金叶子……你要是用不好,回头让官府发现了,你一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丁老三这才等着刘季,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好、好得很……”
他又是一甩手,从包裹里抓了一把金子,狠狠砸在刘季脚下。见刘季无动于衷,于是又扔了一把,两把……直到那包裹里大半的金叶子都被扔了出来,亮晶晶地撒了一地。
“妈的,拿去!别给脸不要脸!”
刘季低头看了一地金子,笑得更乐,“这就对了,三哥,咱们称兄道弟的,最讲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
丁老三让一大汉把怀乐扛在肩上,等他们走远了,另一个大汉才松开怀乐离开。郦羽满脑子只有立刻马上去把姜怀乐给带回来。
他在地上跪久了膝盖生疼,红着双眼,拖着发软的双腿想要追上去。却被刘季伸出拐杖死死堵住去路。
“雨郎……雨哥儿,你别走呀。”
郦羽捏紧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但他声音毫无波澜,“金子你们都已经分光了,不知刘公子还想干什么?”
刘季先是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把拐杖丢到了一边。跟着忽然脸色骤变,抬手扇了郦羽一耳光,把他掀翻在地。
随后,刘季一改先前伪君子的模样,拽着郦羽的头发,居然把他硬拖到了屋内那尊灵牌前。
“我干什么?”刘季眼神阴毒,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沈枫的忌日啊。”
他用着双膝钳制郦羽不断挣扎的腿,乱扯他衣服。另一头,原本正在低头数钱的李老头看到这画面,眼睛都直了。
老头贼头鼠脑地凑上来,“嘿嘿,刘公子,这…这小哥儿,待会儿你玩过了能不能让我也……”
“滚一边去!”刘季却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哼,沈枫那个贱种,还有他那个贱种哥!在义塾时,往我衣襟里塞泥,还诬赖我偷先生的东西……哈哈,不过,也不枉老子与他同砚一场。这下好了,看老子现在怎么当他面弄……”
郦羽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衣衫凌乱间,侧腰的红痣若隐若现。但那刘季一眼瞥见,却勃然大怒。
“妈的!原来你也是个贱种?!好啊,我看着你样子倒清白,没想到是个已经生过崽的!”
那刘季就跟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起身后又对着郦羽一顿拳脚相加,最后唾了他一口,回头捡金子去了。
郦羽也抬头看了眼那灵牌,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沈玉英。
他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缓缓爬起。
他心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哪一步走错了?明明早上出门前,甚至是回家前……一切看上去似乎都不可能发生现在这种状况的。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六十一…六十三……妈的,就这些了吗?这丁老赖,自己一个人拿了那么多!”
“刘公子,就这些了。咱俩对半……啊不,三七分吧?要、要要不然……二八?你二,我八……啊!不对!是您八,我二!”
见刘季还是不松口,村长老头心里欲哭无泪,表面却只好满脸堆笑。
“我一,我一总成了吧?”
“成。”
刘季随手扔了一片金叶子给他。
“给你。”
“刘公子,我说的一,是……”
“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
他佯装收回去,村长立马慌了,连连摆手。
“要!当然要!”
收了金子,村长老头突然想起什么,爬到了先前郦羽撒在地上的那堆碎银跟前。
“刘公子,那这些……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就让给我吧?”
“走走走,给你,拿了就滚。”刘季看都不看他一眼,像赶着叫花子一般,嫌弃地摆着手。
于是李村长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趴在地上,将那些碎银铜板一一拾起。注意到地上还有一根簇新的银簪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然而,当他刚握住那支银簪的瞬间,一只脚猛地踩了下来,重重地碾在了他手背上。
第20章 别叫我娘
刘季数好了钱,干脆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把那堆金子仔细包起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但当他正准备走人时,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凄厉的尖叫。
“啊!”
那叫声惨烈到惊得刘季手一抖,没被拿稳的钱袋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只见李老头捂着脖子,鲜红的血从他手指缝里汩汩涌出,整个人倒在地上痛苦打滚。
“救命…刘公子…救……”
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那李老头的动作便渐渐僵硬,大量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了血泊。最终瘫软着四肢,一下便没了声息。
死了。
脖子被像是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猛扎了三个血窟窿,流血不止。
就这样。死了。
李村长惨死的模样令刘季瞪大眼睛,寒意从他脚底窜向头顶。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头,站在尸体前的郦羽也恰好冷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手上握着一根细长的簪子,血珠顺着簪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雨、雨郎……有话我们好好说。”
而此时郦羽散发披襟,又恰好歪着头,只露出一侧冷峻的脸。活脱脱就是一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缓缓走向刘季,离刘季不过一步之遥。而刘季见了李村长的惨状,早被吓坏了,愣是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郦羽面无表情,又朝着另一侧歪着头。
“好好说话?刘公子方才怎么没想到要好好说话呢?”
刘季心里一阵发毛,这沈家夫郎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怎么瞬间跟变了个人似的……只能说,是兔子急了就会咬人。
他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脚下悄然往后退了一步:“雨郎…刚刚是我该死,我、我跟你赔不是!你把簪子放下……可好?”
却不想,郦羽丝毫不买账。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睛都没眨,手中的簪子猛地朝刘季的脸狠狠挥了下去!
刘季面如土色,惊叫一声,连忙一侧身。就如白天在刘氏药铺的那一幕一样,只不过刘季虽险险避过这一击,郦羽却没有像白天那样手下留情。簪子一击不中,又冲着他继续刺了过来。
这回他没能躲过,簪尖戳进了脖颈,立刻血流如注。疼得刘季脸都扭曲了,嗷嗷直叫。
但簪子偏了毫厘,没有刺中要害。刘季捂着脖子又惊又怒。
“臭婊子!敢伤老子我?我去你娘的!”
他反朝郦羽扑了过去,一脸恶相,郦羽还没来得及抽回簪子,刘季就一把攥住他手腕,五指如钳。郦羽手一软,簪子从他手里掉了出去。
刘季低吼道:“你以为就你会杀人?”
他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拐杖,狠狠顶在郦羽的心窝。郦羽捂着胸口踉跄着摔在地上。不等他重新站稳,刘季的手就已经掐住了他那纤细的脖子。
“敢杀人?很有能耐是吧?”
郦羽被掐得喘不上气,脸色逐渐由红转紫。他本能地用手去掰刘季的手指,可对方力道之大,纹丝不动。
刘季额上青筋暴起,眼底杀意翻涌,几乎把全身力气都压在手上。
“我他娘的看你到底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强烈的窒息让郦羽开始像走马灯似的回顾着自己的人生。开心的,不开心的,美好的,悲伤的……所有的记忆汇聚在一起,然后逐渐膨胀成一个五彩斑斓的球。
那颗球越变越大。郦羽想,等它最终炸开时,一定就像飞上天的烟花那样好看。
“…喜……”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喜欢……”
这种情形好像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了。
“…我喜欢……”
郦羽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这是在干什么?在跟什么人说话?
“嘭——!”
突然一声巨响!
但不是那个巨大的球炸开的声音。郦羽感觉到脖子上的压迫顷刻之间消失之后,意识重新回到现实。
他一阵剧咳,感觉脾肺都能被咳出来。定睛一看,地上是砸碎成块的木椅子,而刘季正抱着头在地上痛苦打滚。
沈玉英把手里的半张椅子扔到一旁,蹲下来想要拉郦羽起身。郦羽握住她手时,忽然仿若如梦初醒。
他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抓着女人的手,稀里哗啦地哭出了声。
“……娘…娘!”
“哭什么哭?不许哭!”
女人一脸嫌弃,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半分温情。不过郦羽觉得就这样也足够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刘季已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
“死老婆子!老子最该弄死的就是你!”
沈玉英一把推开了郦羽,二人就这样扭打了起来。
而郦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迫使自己冷静。然后他快速地扫了屋子一眼,想找找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看到不远处灶台上的菜刀,正欲去把刀抢过来时,他突然嗅到一阵刺鼻的烟熏味。
头顶传来“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下来。他才发现那居然是燃烧的瓦片。
着火了!
整个屋子不知何时着火烧了起来!
转眼间,窗户就已经被火光吞没。当他下意识地朝屋门跑去,却发现站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丁老三捡起刘季落在地上的钱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又极其恶心地亲了那钱袋子一口。
“哎呀,这属于我的东西,最终都还要回到我手上嘛,你说对不对?刘公子?”
刘季气得发抖,可沈玉英还死死缠着他。
“丁老三,你这个烂货!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那丁老三却什么都没说,拿着钱袋子悠悠然地走了。郦羽想追过去,屋门却瞬间被熊熊烈火吞噬。
“妈的,死婆子!给老子松手!”
刘季恶狠狠地咆哮,沈玉英却一面死死缠着他,一面冲着郦羽怒吼。
“沈小雨,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也想死是吗?还不快滚?”
“娘……”
郦羽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
他感觉有什么束缚自己的东西,就在沈玉英让自己“滚”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放他走。
她真的亲口放他走了。
可他非但没如释重负,反而有一块更大的东西压得他胸口好痛好痛。
郦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娘!我去救你!”
浓烟呛得他连呼吸都疼,想要上前救下沈玉英。可刚迈出一步,房梁突然塌方,把他和沈玉英生生隔开。
“我又不是你娘,别喊我娘!”
女人一如既往冷硬的声音从火光的另一头传来。
“别管我…去追那丁老三,把小乐儿带回来!”
…对了,怀乐还被带走了…
郦羽猛地一震,脑袋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人儿。泪水已经涌满了眼眶。
“怀乐……”
“快给我滚!看到你我就烦!滚走!不许再回来了!”
沈玉英最后的喊声令郦羽死死咬住牙,最后看了沈玉英一眼。他转身,甚至连滚带爬,闭眼冲向屋门口的火海。当他逃到院子里时,身后火光滔天,冒出的火星四散纷飞,接着,整个草屋坍塌的声音轰然炸响。
他不敢回头。
也不能回头了。
逃出院子后,郦羽才发现,不只是沈家。整个药山村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火声,风声,还有人的哭喊声,惨叫声……一时间漫山遍野,闹成一片炼狱。
郦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手,去摸那支藏在胸口的白色骨笛。然后放在唇边,拼命吹了起来。
骨笛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此时却只能沉入那片火海之中。
他满脸绝望地吹了一遍又一遍,可什么事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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