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逾白“嗯”了一声。
男人又道:“你的档案已经被全部抽调出来,如果有必要我会将它们全部删除,我们会尽可能的保证你的安全。”
“谢谢。”
邵逾白眼前划过记忆的片段,片段里是一双黑亮的眼睛,有小型银河藏匿其中,璀璨夺目。
他不自觉地开口:“为什么选他?”
余术怀身边有很多人,如此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绝不可能是刀枪不入的铁桶,比余逢春还要脆弱的环节多得是,为什么偏偏选他?
“这是组织的决定。”男人回答,“具体细节我无权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海湾区的项目绝对不能顺利启动,余术怀很看重血脉传承,余逢春会是很好的切入口。
“而且他这个人本身是有弱点在的,只要你好好把握,未必不能成为他的心腹。”
“……”
邵逾白挂断通话,将电话卡取出后用纸巾包好,一次性手机也被拆分成数块零件,确定再无修复可能以后扔进垃圾桶。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邵逾白仍然在沉思。
他还在想与余逢春的第一面。
宴会厅上方的水晶灯,每一面都擦拭洁净,光亮经过切面的无数次反射,落在人身上时平添几分虚幻朦胧。
当靠近那位小少爷时,邵逾白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他预料中的刁滑阴险,反倒如同清澈澈的一潭水。
粗花昵西装配合丝绸衬衫达成平衡,宴会上的光影也恰到好处。余逢春身上有很清淡的香气,不像市面上常见的人工合成香料,在一片繁华喧闹的名利场中,让邵逾白无故想起春天湖畔的柳树。
而在香气之下,有更隐晦的血腥气,已经被尽力覆盖,但离近的时候,还是丝丝缕缕让人嗅见。
伴随着这条线,邵逾白又记起他在宴会上的一举一动,回忆就此中断,他颇为头疼地按住眉心,已经在后悔了。
无论计划还是现实,他都不该那么做,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凑上去,既不理智也不端正,被迷了心窍……
余逢春的笑一遍又一遍在眼前浮现,如同一场糟糕又混乱的梦,无端惹人心悸。
为什么要笑呢?
邵逾白叹了口气,站起身,松开束缚喉咙的领带,禁欲气息瞬间大减,将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他缓步朝公寓走去。
*
*
另一边。
布加迪循着一条山路向上驶去,越过三重关卡后停在山腰的一处庄园门口。
占地三十亩的庄园在黑暗中如同一条盘踞在山腰处的巨兽,主体建筑群灯火通明,五层结构错落有致,守在门口的守卫停在车窗前,三重验证后才拉开闸门。
周青驾驶车辆,停在车道最边缘。
余逢春下车,等候已久的佣人在他身后关上车门,接过余逢春随手扔下的外套,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少爷,先生在书房等您。”
“呦,”余逢春很稀奇地挑起眉毛,“都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佣人穿一身黑色长裙,脸上的笑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说,“需要我为您准备些什么吗?”
她闻到了余逢春身上的酒味。
余逢春摆手:“不用,就是住一晚上,明早就走。”
这座庄园是余术怀的私人财产,从不邀人同住。余逢春虽然是他的小儿子,庄园里也留着他的房间,但余术怀硬性规定,余逢春只能半个月回来一次。
其他人也是如此。
这其实也是一种血缘操纵的手段,通过强制会面和分离来加上后辈的敬畏心理,给这个家族真正的上位者塑造威严和神秘感,方便管理和控制。
佣人应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又说:“大少爷也回来了。”
“他也回来了?”
这个倒是超出余逢春的预料。
余裴和余逢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余术怀年轻的时候过得太放肆,一时不慎有了他,但有了以后也没有抛妻弃子,给了那个女人一笔钱,就把余裴买了下来,留在身边教导。
而小儿子的出生,余逢春私心里认为,是余术怀觉得平稳的坦途培养不出可用的工具,需要竞争来打磨。
最好笑的地方在于,即便竞争,胜出的那个还是他的工具,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自由。
按照这个逻辑,余逢春和余裴是同样的倒霉蛋,本来该相互扶持,但余裴不知道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总是跟余逢春对着干,明里暗里对他使阴招,非常烦人。
想到这里,余逢春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点到余裴房间的窗户。
“让他别来烦我。”他对佣人说。
佣人点头应声,但根据余逢春以往的经验,她应下也不会管用。
余裴贱得很。
……
来到书房,余逢春低头整理袖口衣角,确定自己人模人样以后才敲门。
“进。”
听见门内人吩咐,余逢春转动门把手,缓步踏入书房。
书房以胡桃木镶金线的拱形天花板为穹顶,七米高的雕花柚木书架嵌在三面墙壁上,隔板边缘镶嵌黄铜导轨,书房中央摆着一张由整块黑檀木打造的半月形书桌,光线通过镂空的灯罩徐徐落下,明亮又不刺眼。
余逢春转身关上房门,谨慎地停在书房中央,轻声唤道:“父亲。”
书桌后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
权力的滋养或许比人们的普遍想象更有效力,年近六十的余术怀外表看上去只是一个有些许白发的中年男性,身材瘦削,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神锐利,骨相与余逢春有几分相似,但又比他更刻薄。
余术怀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永不知足的贪婪饥饿,被勉强压在文质彬彬的人皮下,只有很少的人能看清。
“回来了?”
“是。”
“我听周青说,你看上个人。”余术怀道,半点没有遮掩的意思。
十分钟前余逢春在车上和周青说的话,现在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是,”余逢春又应道,“挺有意思的。”
“年轻人,活泼点不是坏事,多个人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余术怀将几份文件单独抽出来放在手边,“海湾区的项目快要开始了,我不希望有任何问题出现在你身上,明白吗?”
余逢春道:“我明白。”
“那就好。”
余术怀起身绕过桌子,带着一股烟草味走到余逢春面前。
他没有提起余逢春在宴会上的种种表现,也没有提他不得体的衣服和车子,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将余逢春今夜的问题和错误都遮盖过去。
打一棒子再给个枣,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所有人都捱不过去。
余术怀道:“去睡吧,如果合适,他明天就能过来。”
余逢春无言离开。
回到他在庄园的卧房,余逢春看见有人正在门口等他,是之前那个迎上来的佣人。
“怎么了?”
佣人端着托盘,托盘里是醒酒汤,跟他走进房间后,她小声开口:“大少爷房间里有药膏的味道。”
余逢春动作一顿:“确定吗?”
佣人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
“好像是为了一个女人……大少爷想要到身边,先生不同意,大少爷不满,在外面喝多了酒,抱怨了两句,不知道怎么就传进先生耳朵里,然后就……”
然后就挨打了。
难怪他这时候住在庄园里,感情是被打的动不了了。
余逢春哼笑一声,坐在沙发上,想着余术怀刚才说的那些话。
0166此时感叹道:[他可真是架桥拨火第一人。]
刚打压完余逢春,转头就把稍得意一些的大儿子收拾了一顿。余裴要人不同意,余逢春还没开口,就说明天能送到他门前。
要是让余裴那个蠢货知道了,肯定会对余逢春心生不满,到时候又是一场闹。
挥手让佣人去休息,余逢春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毫不意外。
“他一直是这样,”余逢春说,“挑拨离间的好手。”
余裴没有坏到骨子里,就是蠢,所以很容易被操纵。
余逢春以前也是这样。
一人一统沉默许久,余逢春放下汤碗。
“算了,不想这个了。洗澡睡觉。”
明天邵逾白会来,余逢春得好好想想怎么把人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与此同时,邵逾白开始做梦。
梦境转瞬即逝,但那是一场火灾。
第93章
早晨, 余逢春醒来,佣人跪坐在他的床边,说余术怀已经出去了。
“先生说, 希望两位少爷一起吃早饭。”
余逢春去看时间。
已经九点了。
“那为什么不喊我起床?”他问,艰难地坐起身, 头很晕。
佣人早有准备, 递来温水和药, 等余逢春吃下以后才继续说:“是先生吩咐不要喊您起床, 他说你要是睡得晚些, 就让大少爷等着。”
哇偶。
“所以他现在在下面等着了?”
迎上他的目光, 佣人很怜爱地点点头。
余裴伤口疼, 晚上根本睡不着,所以很早就在餐厅里面等着,现在都快气死了。
余逢春放下杯子, 大开眼界。
……
二十分钟后, 余裴终于在餐厅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余逢春。
小少爷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袍, 睡眼惺忪, 额前的头发是湿的, 沾着点水汽。
瞥了一眼 坐在餐桌旁脸色铁青的余裴, 余逢春往椅子上一坐, 一招手:“开饭吧。”
守在一旁, 随时等候吩咐的佣人们随即开始上菜。
盘碟落在桌面上发出并不明显的响声,余裴就在这些响声里面,脸色越来越难看。
偏偏在这时候, 余逢春还看了他一眼。
“疼不?”他问。
余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满满的怨气:“这么关心我?”
余逢春收回目光:“别多想, 只是假装一下。”
“……”
余裴不光年龄比余逢春大,个子也比余逢春高,往边上一站跟座铁塔似的,他的长相更多的遗传自余术怀而不是他的母亲,因此即便浓眉大眼,眼角眉梢中也有几分狡猾,配合结实的身材,给人感觉很不好惹。
前两天他被余术怀拿鞭子打后背,现在伤口还没有愈合,久坐久站都会很疼,余逢春到的时候,余裴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余逢春不想跟个快要昏过去的人计较,准备相安无事地吃完这顿饭。
然而他刚要动筷子,佣人就带着一部手机走了过来。
“小少爷,有您的电话。”
余宅吃饭的时候不能接电话,是无数条规则里面的一条,这个时候能让用人亲自送到余逢春面前的,大概只有昨天晚上那件事。
“你好。”他接过电话。
“哎,余少爷,早上好!”
电话那边是聂松的声音。
余逢春一挑眉,放下筷子:“聂老板,有事吗?”
对于余逢春还记得他名字这件事,聂松表现得受宠若惊,连忙回答道:“哎呀,这不您昨晚上看上个人嘛,他原本是我手里的,所以我琢磨着得给您打个电话讲讲。”
到余逢春手里之前,邵逾白是聂松的下属,所以无论于公于私,这面上余逢春都得给他过全了,免得后面有人怀疑他的来路。
“行,你说吧。”
然后聂松就开始滔滔不绝,三分实话三分自夸,还有四分是要把邵逾白往神仙的方向捧,那叫一个用词精妙唾沫横飞。
如果邵逾白知道他的前老板对他的前途这么用心,一定会很感动。
余逢春耐心听着,后来嫌举着手机麻烦,打开免提放在桌子上。
跟着听的余裴脸色已酷似锅底。
他要个女人,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还因为他喝酒说错几句话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而余逢春这么大逆不道,公然在宴会上看上个男人,居然就这样同意了,还闹到庄园里……
果然父亲还是疼这个小的吗?
余裴的心情顿时更加阴沉,草草吃了几口便回房间了。
另一边,余逢春挂断电话,转头看向跟在身旁的佣人。
佣人会意,在他耳边小声说:“周先生已经去接了。”
余逢春说:“让他直接送到我那里。”
佣人应下,转头又给余逢春端了杯热豆浆,让他喝完再走。
因为余裴的提前离场,这时候餐厅里等候伺候的佣人少了大半,离餐桌最近的只有余逢春身边这位。
她叫常狄,很小就来到庄园工作,基本上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卖给了余术怀,余逢春和她认识很久,她是余术怀安排给余逢春的人。
同理,余裴身边也有这样的存在。
在保证两个儿子基础资源完全对等的前提下,再稍加施以不对等和倾斜,会更有利于激化矛盾。
……
早晨吃的药会抑制食欲,余逢春下楼坐在餐桌前,纯粹是因为不想让余裴脸上太难看,现在人走了,他也没心情吃饭了,喝过豆浆以后就让佣人派车,把他送回阙空里。
阙空里是最近几年由余氏财团出资兴建的高级别墅群,以空中花园和低调奢华为营销点,造价高昂的同时因政策限制,只能对一定人群售出,保证了私密性。
余逢春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余术怀将其中一套别墅的钥匙送到他手里,作为生日礼物。
对于这套房子,余逢春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毕竟阙空里的建造和装修成本已经大大超出了余逢春曾经的标准。
101/126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