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徐鹿鸣也提过要替赵二娘寻人的想法,可是她们被卖的年纪太小,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去了主家自然是要跟着主家取的名字来,卖的时候家里又穷,又没个信物,茫茫人海,如何找人。
这下好了,他们还没有去找人,人就自个出来了。
姜辛夷对徐鹿鸣感慨:“看来你这好人好事还真是做对了。”
要没有徐鹿鸣这次的大发善心,别说五年,就算再等十年,这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
这下轮到徐鹿鸣笑话回去了,他哼道:“某人当初还笑话我,说我就该去大街上当活雷锋,现在不笑话了?”
姜辛夷被他小气的样子逗笑,凑到他耳边念:“小气鬼,喝凉水。”
徐鸿雁在一旁补刀:“我知道,我知道,喝完凉水变胆小鬼。”
徐鹿鸣捂住心脏,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把两人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时常跟着姜辛夷的护院已经把他带来的东西都给搬进了麻风病院,东西一搬完,一家人的交流时间也到了末尾。
姜辛夷不舍地拍了拍徐鹿鸣肩膀:“娘的事你帮着看着点,后续有帮忙的地方多帮着点。”
赵二娘虽然不是他亲娘,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姜辛夷早就把她当亲娘看待了,她能够找到亲人,姜辛夷也为她开心,不管这个吴大娘品性如何,只要能让赵二娘开心,那些身为之物不算什么。
徐鹿鸣保证道:“放心吧,我全程都会盯着的。”
徐鸿雁也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姥姥照看姨姥姥的。”
姜辛夷笑话她:“就你机灵。”
说完拿着徐鹿鸣交给他的东西与他们道了声:“走了。”
徐鹿鸣和徐鸿雁站在巷子口,见到他独自搬着箱笼走远,两人的眼睛里都闪过浓浓地不舍。
徐鸿雁更是牵着徐鹿鸣的手,眼睛湿润道:“爹,明明阿爹就在这里,可是我还是好想他啊。”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徐鹿鸣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也是!”
“……”
晚上,没有姜辛夷,父女俩度过了一个非常孤独的夜晚。
尤其是徐鸿雁,徐鹿鸣给她讲故事,讲几句,她就出声打断:“爹爹,你没有阿爹讲得有情绪,而且这个故事我都听过了,我想听新的。”
徐鹿鸣:“……”
徐鹿鸣终于体会到姜辛夷说绵绵就是个呛口小辣椒的心情。
好不容易把小姑娘哄睡,回到屋,他还要独自一个人忍受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寂寞,太难受了。
好在翌日一大早,徐府的人都起了个大早。
徐鹿鸣浅眠了一会儿,也跟着起来了。
昨日,赵二娘找到吴晨好一顿询问,确认了,那花儿的确就是吴大娘画的,且吴大娘最初跟的主家就是从西南逃难出去的。
光是西南和花,就已经叫赵二娘八分确定这就是她妹妹,昨天整整哭了一夜,谁劝都止不住眼泪。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立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了些糕点布匹,在大堂等着大家起来,一起去罗田村。
徐鹿鸣打着哈欠步入大堂,见赵二娘那肿得跟个核桃似的眼睛,赶紧让灶房煮了几个鸡蛋来给她滚滚眼。
哭了一夜,赵二娘情绪稳定了许多,这会儿马上就要去见妹妹,可能近乡情怯,反倒是哭不出来了,拿着鸡蛋有点不好意思地躲着人揉眼睛。
倒是姜大年,看着徐鹿鸣忙前忙后,还特意跟外头看守的禁军打了招呼,特别不好意思地跟徐鹿鸣说:“小鹿,你娘的事又麻烦你了。”
徐鹿鸣摆手:“没事爹,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要说麻烦,也该他们说麻烦啊。
他和姜辛夷平时都忙,绵绵都是他们帮忙带大的,要没有赵二娘和姜大年在,徐鹿鸣和姜辛夷新手宝爸上路,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
姜苏木和姜慕荷等徐鹿鸣和姜大年说完话,把徐鹿鸣拉一旁,悄声问:“鹿鸣哥,要真是小姨,我们要不要给见面礼啊。”
徐鹿鸣愣了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想过。
他想了想道:“祝旺才成婚还没有孩子,且我们今天去认亲,人家那边还不知晓,我们这边倒是礼数周到了,让人家怎么办?”
刚经历过一场恶邻霸占田产的事儿,家徒四壁的,让人家拿什么见面礼来面对他们这一大群有点来历的人呢。
徐鹿鸣道:“让娘准备点见面礼就行了,我们今天当一回不懂事的小辈,让人家那边也好有个台阶下。”
本来身份地位就已经差了一大截,要是再礼数周到,这不是让人自惭形秽嘛,总还是要给人留点优越感的,不然以后两家相处起来更加不自然。
姜苏木和姜慕荷听完对着徐鹿鸣一阵猛夸:“还是鹿鸣哥你聪明,想得周到!”
徐鹿鸣笑笑,他这哪是聪明,他这是经历的人情世故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姜苏木和姜慕荷还没独自顶过门户,等以后他们顶门户,这些事儿不消问他,他们自己心里就会有数。
一家人收拾齐整,带着厨娘吴晨一块出了城,一起去往罗田村。
吴晨这还是第一次跟主家同坐一辆马车,她攥紧手心,紧都要紧张死了。
事实上,昨日她得知赵二娘很可有是她婶婶的亲姐姐之后,这股紧张感就没有落下来过,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真实发生了,谁敢信?
反正吴晨这会儿还有种坠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赵二娘确实跟她婶婶长得有点像,但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且一个奴身一个官家夫人,谁敢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啊。
她心里挺矛盾的,一会儿替自家婶婶高兴她能找到家人,一会儿又黯然神伤这要真是一家人了,她在徐府的活儿肯定做不成了,再上哪儿找徐鹿鸣这样好的主家去。
“喏!”
徐鸿雁自吴晨上了马车,就一直关注这个给自己做辅食的厨娘,见她一路都捏着拳头,把手上她爹塞给她充饥的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她。
“谢谢小姐。”
吴晨接过,下意识道了谢。
面包这东西她也是吃过的,徐鹿鸣做了新吃食总要给下人们尝尝,别说面包,就连京里人家人人夸赞想吃的佛跳墙,她们也是有幸尝过的,如若不然,她心里也不会这样纠结了。
徐鸿雁听她还叫自己小姐,张了张口想反驳,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爹说了,不确定的事不能先急着下定论,还是得再看看。
摇晃了一个上午,大家的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终于到了罗田山村,但众人没一个在乎自个屁股的,全都下了马车盯着那有两颗酸枣树的茅草屋。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儿车夫直接将马车停在了吴大娘家门口。
罗田村的人见昨天的马车去而复还,还比昨天多了几辆,全都支出了脑袋,伸长了耳朵想探听祝旺家的八卦。
刘大和刘大家的在自家屋里瞧见徐鹿鸣又来了,且今日还带了一群人前来,老的少的,连小孩都有,这架势已经不是来撑腰,看上去像是来走亲戚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昨儿他们商量了一夜,觉得这祝旺肯定是撞大运碰上了个愿意给他们撑腰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指不定没多好,就是做样子给他们这些外人看的,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可今儿人家把家人都带了来,一下就把他们的脸打得啪啪作响,关系浅至于这样走动吗?
这次他们怕是踢到铁板了。
刘大家的想到昨儿在祝旺家就她跳得最欢,心里惶恐,哆嗦着问刘大:“当家的这可咋整啊。”
刘大也因徐鹿鸣一家人的到来而慌乱不已,他媳妇这话直接把的烦躁推向顶点,不客气地吼了回去:“我怎么知道,别来烦我。”
另一边,祝旺和李氏听见屋外的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吴晨带着徐鹿鸣一行人走进了院里,不解地问道:“晨娘,大人,你们这是……”
吴晨张张唇,想解释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徐鹿鸣见状,主动拉着赵二娘上前:“祝旺,这是我娘,她想来看望看望你娘。”
赵二娘自祝旺出了房门,就一直在打量他,想从他身上看到点自家妹妹的影子,奈何两姐妹多年不见,她记得的只是妹妹小时候的样子,也兴许是祝旺长得像爹,总之,赵二娘没在祝旺身上看到半分赵三妹的影子。
她心里不禁升起几分忐忑,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祝旺不太清楚,徐鹿鸣的娘为什么要来看他娘,但徐鹿鸣昨日来的太凑巧,送的药也很及时,一副药下去,他娘今儿已经好了许多,他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让开位置:“夫人请吧。”
赵二娘一刻也等不及地快步走进屋里。
徐鹿鸣一行人没有跟着进去,在院子里跟祝旺还有他媳妇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祝旺媳妇有些看不下去,去屋里拾了几条条凳出来,不好意思地与众人说:“……家里没有椅子,几位大人将就将就。”
徐鹿鸣接过条凳与姜大年姜苏木同座:“有凳子坐已经不算将就了,我们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那都是席地而坐的。”
李氏瞧着徐鹿鸣身上又一套簇新的绸缎衣裳,心想,假的吧,恁大个官,恁有钱的人,以前还是个乡下人?
姜苏木接话道:“可不是,我小时候为了争个小凳子,还跟我姐哭来着。”
姜慕荷抱着曹莲生,闻言笑道:“你那是争吗,你分明就是抢!”
姜苏木还小的时候,姜慕荷已经能看病诊脉了,为了奖励她,姜辛夷特意去镇上定做了个带靠背的小凳子,配合着小桌子看上去有个大夫模样了。
那时候家里还不是很富裕,这样一张小凳子别提有多吸引小孩子,姜苏木见姐姐有自个没有,抱着凳子哭得哇哇的,想让姐姐让给他。
姜慕荷一点都不惯着他,他哭就给他嘴里塞苦药,苦得他哭都不敢张开嘴。
姐弟俩斗嘴说起这件往事,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绵绵还问姜苏木:“小舅,你现在哭还敢张嘴吗?”
姜苏木回:“……小舅现在不哭了。”
引得乍然接触徐鹿鸣这群有权有势,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祝旺和李氏都低低地闷笑了两声。徐鹿鸣他们聊京城里的事或者聊官场上的事,他们都接不上话茬,可是聊这农家趣闲之事,他们却是能插的上一两句嘴的。
特别是姜大年说起地里的活计,祝旺与他聊得头头是道。
“呜呜呜呜呜——”
就在大家越聊越火热,人也越来越亲近之时,屋里传来两道嚎啕大哭声。
徐鹿鸣他们知晓是怎样一回事,没觉得多意外。祝旺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听到赵二娘和他娘的哭声,心里一紧,急忙往屋里跑去。
“……”
屋里,赵二娘和吴大娘俩姐妹相认,正抱在一处痛哭。
赵二娘进屋的时候,吴大娘并不认识她。
她被卖的时候,太小了,还不怎么记事,又没跟两个姐姐卖到一处,后头跟着主家从西南逃难到了别地,更是连家乡都不记得了。
赵二娘进屋喊她三娘,吴大娘还问她喊谁。
赵二娘虽没见过妹妹长大的样子,但骨子里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一见到人就克制不住了。
她拿出那本书,问吴大娘,还记得书上的花吗,她小时候在西南老家的土屋里,一点一点地教她剪的,她总爱剪一个豁口来表示这花儿是她剪的。
吴大娘不太记得这些事了,但脑子里还有些零星的画面,赵二娘一说,她便忆起了这些画面,问赵二娘,老家的窗户上是不是时常挂着一把黑色的剪子。
赵二娘说是,那剪子是她们娘用来剪鞋底的,那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还要供兄弟读书,他娘就与人做鞋底子挣钱,缝一个千层底,手上戳得全是针眼,也才挣五个钱。
后来连这五个钱也挣不着了,村里有人牙子上门收奴婢,爹娘便一口气把她们三姐妹一块给卖了。
赵二娘还说,那人牙子还怪好心,买了她们三姐妹还一人给了一块糖,那是她们第一次吃到糖,吃得眼睛都眯起了,被关在柴垛子里的时候还悄摸摸地说,能吃上这样甜的物什,被卖好像也没什么。
这话正是吴大娘说出来的,赵二娘如此一说,她全忆起了,叫了赵二娘一声姐姐,赵二娘便一把将人搂住流着眼泪,妹妹,妹妹地喊。
祝旺进屋看到两个抱在一块的妇人,不明所以地喊了声:“娘?”
在儿子面前这样哭,吴大娘怪不好意思的,她收了收声,一边淌泪一边把祝旺叫过去:“阿旺快过来,这是你二姨,快叫二姨。”
祝旺瞪大双眼,吴大娘不清楚赵二娘的身份,他却是清楚的,这是皇城史,五品大官他亲娘,这他哪敢乱攀亲戚。
赵二娘知祝旺的顾虑,揩了揩泪,同他打招呼:“阿旺,这名字取得可真好,一听就旺家旺财的,阿旺,我是你二姨,亲二姨!”
屋里完事了,徐鹿鸣他们也跟着祝旺走进屋,见祝旺愣在门口不知所措,徐鹿鸣推了他一把,笑道:“他这是不好意思张口哩,我来给他打个样。”
说着先他一步来到吴大娘跟前,大大方方唤了声:“小姨。”
吴大娘瞅见徐鹿鸣,好奇极了,如何也没想到昨儿才央求过的大官,今儿就成为了自个侄子。
赵二娘见了徐鹿鸣就欢喜,拉着他与吴大娘介绍:“这是我哥婿,我还有个大哥儿,他有事儿今儿没来,等他得空了,我再唤他来与你见见礼。”
说着又把姜苏木和姜慕荷一齐介绍与她认识,有了徐鹿鸣先前的打样,两人也跟着亲亲热热地喊小姨,徐鸿雁曹莲生两个精怪,大人还没介绍更是姨姥姥姨姥姥地喊个不停。
人老了,就喜家里热闹,有两个孩子在中间这样闹腾,屋里气氛好了许多。
徐鹿鸣去推祝旺的胳臂,这么一通介绍下来,祝旺也明白了赵二娘今儿前来的前因后果,再是不敢置信家里突然多出一门当大官的亲戚,在众人的目光下,他还是期期艾艾地喊了赵二娘二姨,姜大年二姨父。
把赵二娘和姜大年欢喜得不成样子,言他们从西南上京来,除了亲家就没有旁的亲戚了,如今总算是有门能走动的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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