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这么严重。颜寻之觉得后半句话也不用问了,全身麻木无知觉,大概率是做了植皮。
她微微阖眼,感觉有些昏沉沉的犯困,脑子里却蹦出另一个念头,“那……实验还能做吗。”
桑挽音诧异,“我去!近墨者黑啊,你不会真成孔唯那种实验狂了吧?”
颜寻之有点尴尬的抿嘴,听她道,“应该照常吧,曾安也在抽调人员里,昨天找我采了血。但你现在情况不太适合,身体里还有药物,估计得过一阵。”
还能实验就行。颜寻之想起在地面时孔唯对她速度增长明显很有兴趣。
在实验里,她应该还是有用的那个。
孔唯在五天后的下午才醒来。这时颜寻之的药效中的麻木已经褪去,可以下床活动,动起来浑身痒痛紧绷。
在镜子前照见自己,毛发全无,植皮增生未好,活脱脱一个难以言喻的皮套人。
现在不需要知道美丑了。
哪怕是以前,她也很清楚这模样是吓人的。
药剂的修复速度很快,经过愈合期,两天两次蜕皮重长,颜寻之觉得自己也是看顺眼了,总算能从镜子里瞧出几分人样。
贵的东西就是好使,要么说贵有贵的道理呢。按上次断腿的效果,后续即使药效减弱,不消半年她也大概能恢复如初。
蜕皮是渐进式的,她其实还有点好奇现在的模样,对着镜子左右研究,里面露粉的肉略微瘙痒。
门忽然嘎吱一声。
镜子里紧接着倒映出孔唯的脸。颜寻之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又觉得这好像是个机会……如果孔唯把她当成谁,那现在她们至少完全不像。
她暂时可以让孔唯清楚的看见,她是颜寻之。
孔唯望见她,果然愣了下。
“这么严重。”她蹙眉。走过来时,颜寻之看到她太阳穴上贴着刺激贴片,“疼吗?”
颜寻之摇头,“一直注射止疼药剂,痛感不强烈,有点痒。”
孔唯很自然转了椅子,在她床头坐下,却一时无话,视线落在她肩颈处,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什么。
v字领,衣领大开,里面被烧伤的伤疤清晰可见。颜寻之想藏不能,被注视的不自在,“……怎么了?”
“你……”孔唯迟疑了下,“……怎么会断链?”
如果说她刚上地面断链尚且能理解,都这么久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地自,什么样的情绪波动能大到直接断链脱机、甚至来不及重新连接?
对呀……是为什么来着?
颜寻之呆了一会,脑子里空白一片,像是被人剜去了,凭白闪出空落落的缝隙来,“……我忘了。”
不对呀,怎么会忘了。她会断链,一定是很要命的事,应该记忆深刻,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忘了就算了。”孔唯却不意外。
颜寻之直觉她这样轻飘飘便是已知真相,好奇,“是因为地自影响吗?”
孔唯猜测道,“我放在你图景里放了一只兔子,被地自杀了。或许你当时精神波动太大,直接转承到我的精神体中,它死了,你的记忆自然没了。”
这样啊。颜寻之讷讷,问你还好吗?好像明知故问,她躺了几周才醒,哪可能好。问你没事吧亦然,能没事吗?
半晌挤出来一声哦。
正常只有一个精神体,她不知道为什么孔唯能有两只兔子,或许这就是S级向导的特殊?可即使如此,死一个也应当是致命的,她竟是被她连带进医疗室的。
“对不起。”
孔唯开始打量她的伤势,平静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作为你的向导,关键时刻却没来得及救你,还好兔子替你挡了一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颜寻之垂眸,很想遮掩。
清楚这话说出来实在太酸,尤其在桑挽音经常来看望照顾她、孔唯为她死了只兔子的情况下,实在显得茶香浓郁又矫情。
可大约是生死间走了一遭,她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桑挽音比我重要,我知道,你不救我也是应该的。”
孔唯報然。
因为理由说出来自己都尴尬,偏偏这就是事实,一时没听出她的装腔,“当时桑挽音……她离得近,我来不及够你。”
她估算过速度,以为颜寻之自己就能躲过去。
谁信?颜寻之努力眨了眨眼,“你……”
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注射药物,心脏也会被扎的这么疼、拧的这么紧,像有把用过很久的老锯,刀口已经生锈氧化,此刻捡起来慢慢片薄她的心脏。
颜寻之下定决心,“……你是不是把我当做别人?你把我当谁?”
孔唯很少介绍,除开跟她一起共事,大多都是高级别活动,她也就不够了解她的朋友圈,不知道她身边都有谁。
——所以你在看我时,眼睛里看见的到底是谁?
桑挽音吗?所以你要救她。
还是宁悦?
她亲眼看见过宁悦代替孔唯去拿资料,资料科员抱怨她过来手续复杂,孔唯干嘛不让链接哨兵来跑腿。
那时,宁悦乐的笑,“她就信任我啊。”
“你知道最坚固的关系是什么吗?”
“最坚固的关系就是,我们保守着同样一个秘密。”她说的内容在炫耀,又没有炫耀的语气,“孔唯拿不了我怎样的。即使未来有人同样知道,也只有我曾经和她共度,只有我能印证她的真实。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早就明白自己在孔唯心里大概没多么重要,可头一次知道,原来宁悦对她那么重要。
那会她告诉自己,至少孔唯对她很好……哪怕是补偿也完全够了,没有她,她此生对这种生活只能是奢望。是她贪求太多。
但此时颜寻之忍不住想,所以链接她又是为什么呢?害怕宁悦跟她一起上地面死了,找她来做炮灰吗?
孔唯静了几秒,反道,“我没有不信任你,也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孔唯沉沉望着她,“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完之后,要继续上地面。”
第46章 精神辐射,舒迟的死亡
这什么古怪的要求?颜寻之莫名,“你说吧。”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上地面。”
“……”
颜寻之有点无语。真够绕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孔唯有这么磨叽的时候?上不上地面本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上地面的。”
然后颔首,“所以是什么事?”
孔唯仍然停顿了足有四五秒,“……舒迟死了。”
“……”
伤了精神力,最近总是耳鸣。
尖锐的嗡鸣一响,耳膜就像被蒙住了。她的音量忽然减弱,颜寻之望着她嘴巴开合,晃了晃脑袋,“什么?”
孔唯声音杂乱道,“舒迟死了。几个月前上地面失联,因为没有脱机,上个月有人通过求救音挖到了她的尸体,死亡原因是精神辐射。”
失联、杳无音讯,去西北二区从不曾见、她始终不回的消息……颜寻之有些恍惚,又好像并不意外。
“怎么会因为辐射死亡。”
北方地面,大部分死亡原因都是脱机后失联,在地面上脱水而死。辐射死亡……南方都没有多少辐射死亡,舒迟怎么会这样?
孔唯也有些怀疑,“还有种猜想,是地自压迫精神力,造成类似于辐射死亡的情况。我让人把她的尸体扣下了,回西北你可以跟我去二次检验。”
她去看什么?她又不懂这些,看她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朋友最终躺在冰凉的铁台上,被人剖开开肠破肚的接受检验?
颜寻之颓然泄气,“我不去,我不懂这些。”
孔唯望着她,“我以为你会愿意去跟她告别。”
“跟她已经面目全非的样子告别?”颜寻之想笑,嘴角却如坠千斤,只是拽着皮抽动了几下,“她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说这话的同时,胸口渐渐抽疼起来。
“你出去吧。”她闭上眼,头一次忘记对孔唯忘记保持该有的上下级尊敬,“我一个人待会。”
孔唯欲走,停了几秒,忽然又道,“记住你答应我的。”
“什么?”
“上地面。”
颜寻之心里窜起股无名火,“你心里永远就……”
没说完。孔唯已经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很明智的闪了,“我去外头。”
靠。颜寻之胸口起伏了半天,不解气,从后拽了个枕头狠狠扔过去。枕头闷声扑在门上,落地不过溅起些扬尘,她又在床上坐了一会,灰溜溜的下床捡枕头。
回去什么也没想,半靠半倚着枕头,片刻,人仰下去。
盯着铁皮裸露的天花板,忽然又一个激灵窜起来。颜寻之翻身摸到台子上的通讯器,往下翻,先是京廷。
她拨过去,滋啦的占线声在耳边回荡。
三十秒,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她没再重播,立刻继续往下翻,平亦槐。拨打摁成修改,她摁了两遍返回,没人接。
衣荣。还有衣荣。
还有衣荣的通讯。
仍然是长久地占线声。她眼睛干涩,被那滋啦声吵得头疼脑乱,好像记得她这么着急的拨通每个人电话是为了什么,又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在想。
以至于衣荣接起通讯,喂了一声之后,颜寻之竟然呆了一段时间想,她要干什么来着?
“找我什么事?”衣荣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股困劲,像在睡梦中被吵起来的,“怎么不说话?没事我挂了啊,补觉呢。”
现在几点啊?颜寻之在医疗室久了,没表,几乎失去时间观念,下意识啊了声,“吵醒你了?没事,你睡吧。”
衣荣那边静了会,“……你有病吧颜寻之,没事你给我打什么通讯。”
她在那边翻了个身,颜寻之听见她床嘎吱的声音,“你在南区怎么样?很快就会回来?”
颜寻之含糊的嗯了一声,脑子又想,她手怎么那么抖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还要多久。”
衣荣在那边打了个哈欠,“好吧。从南区回来有补休吗?”
“可能有吧,主要还是物资奖励。”颜寻之停了好长一会,终于如梦初醒,“……京廷和平亦槐你最近有联系吗?我打不通他们通讯。”
“所以你来打我的?”衣荣了然,嘿嘿笑着打趣,“绕这么一大圈,早说啊,我还寻思怎么没事想起来跟我拉闲天了,还以为是你太想我。没事呢,估计在上任务,屏蔽了地下通讯。”
通讯网络能在地上建设并投入使用就很不容易了,为了保证地上通讯通畅,出任务上地面时都会屏蔽地下网络,减少干扰,打不通也正常。
她深呼了口气,提醒自己声音不要发抖,“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们?”
好在通讯滋啦滋啦的,这点微弱波动在通讯器中几乎被磨灭。
衣荣还困着,并没听出什么异常,“哎,我跟你说,还真是巧了,我前几天出任务跑二区来了,现在正在二区接受治疗,昨天还跟他们一起吃饭来着。”
还活着。颜寻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手一软,通讯器直接掉在地上。
她摊着陷进软绵绵的棉花枕头里,好像平生第一次能顺畅呼吸,急促的喘了好一会。然后慢慢平复,拽着通讯器的绳把它拉上来,听通讯器那头衣荣急切,“喂?喂?颜寻之?你干嘛呢?”
“没拿稳,通讯器掉了。”
“……”
衣荣无语,“我耳膜差点被你炸穿!就个通讯器你就不能拿稳点!”
颜寻之哈哈笑,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听了一会衣荣吐槽,听见她说要挂时才突然出声,“我受伤了,手不好,握不住。”
植皮都增生长到一起了,她倒也没撒谎,确实不好握。
衣荣不吃她卖惨的这套,“那少给我打通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我挂了,睡觉呢。”
“舒迟死了。”
颜寻之说完,握着听筒,听见对面沉默的呼吸声,忽然无声笑了。怎么会那么相似,她说这话时怎么下意识在模仿孔唯。
好像她只是个传递者,信息的内容与她无关。
衣荣那边沉默了一会,语气艰涩的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精神辐射。”颜寻之把孔唯告诉她的又再次复述给她一遍,最后问,“……你觉得我该去吗。”
短暂无声后,衣荣说,“看你自己。但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身份上,我会想去。”
颜寻之有些动摇,“我知道了,我想想。”
衣荣不想赶她,“我只是说我自己。”
挂了通讯,颜寻之有些漫无目的。当初跟她和衣荣出任务的混排向导死了,后来上过地面的搭档有几个死了,在地面的沙子里也不止一次刨出过尸体。
舒迟至少有尸体、被带回了地下。
即使列车的终点都是奔向死亡,好像也区分出了一二三等座。即使没有意义,她也在死亡那刻坐上了一等座。
颜寻之眨眨眼,感觉眼眶干干的。为什么没眼泪呢,她明明那么爱哭,此刻却好像哭不出来。
为什么呀,因为习惯了吗?
诞生在地下,诞生在边缘白塔,早就知道他们是会死的。迎来送往过太多,有数不清的人无声无息、没有告别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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