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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她对自己真是了解，还好没去送衣荣……
数据在显示屏上跳跃，医疗员走到她跟前，拧着眉心，在颜寻之的注视下踌躇了半天才说，“你现在精神力不稳定……”
“没事。”颜寻之信口胡诌，“我有办法。”
精神蔓延，如从前无数次链接，她的精神图景与孔唯融合，化为一体，共享。颜寻之心里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她不该链接的。
她没有什么办法，只是着急，着急的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就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连控制自己不发抖都做不到。
她这是自己找死来了。
链接成功，周围人更提了口气。
失败不过是维持现状，但成功意味着更进一步，也意味着如果出问题，离死亡更近咫尺。
孔唯已经记忆混乱，颜寻之接收到的，有些像是她的过去，有些又像她在看自己的过去。
她的确是爬回来的。
新式外骨骼两段拼凑，勉强维持失温速度，但已经不亮，没有任何辅助作用。
身体快被撕漏了，用紧急救援带紧紧包扎捆绑，也只能侧着身体。双腿断成几节，没能摆正生长，以至于扭曲难以行走，诡异的、又像爬又像跪的蹭向地上塔。
回地上塔。
她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每往前挪动一点，脑子里都翻滚过无数遍，她一定能回去。
颜寻之感觉看了很久，看她爬了很久，久到孔唯都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喘息。冻土没有痕迹，她转头望向她图景远方的地上塔时，又觉得那么远，才只是走了那么一两步而已。
“和我说说话吧。”
颜寻之骤然回头，“……什么？”
孔唯仍然趴在地上，没力气抬头，嗓子含着血气，沙沙说，“随便吧，说什么都行……”
警报声骤响。
孙业索猛冲过来，却不敢使劲动她，手悬在空中，“颜寻之，你濒临精神崩溃了！出来！退出来！”
颜寻之没反应，她一咬牙，直接从安全接口生拽出她的精神力。
颜寻之被拽的太急，整个人都有些抽离，在椅子上瘫软的涣散了一会，心口酸涩刺痛，终于找回来点活着的感觉。
那么远，她都是这样爬回来的吗？
那天她梦到她，是不是一种预兆？她当时也要她跟她说说话，她说的什么？有病。
如果当时她让她小心点，或者多跟她说几句话呢？
颜寻之弯下腰，无法抑制的崩溃大哭。
成功链接代表可行，只有她能救孔唯。
颜寻之深知现在不是她释放情绪的时候，可越想救她，脑中就越浮现她的惨状，始终无法稳定精神。
颜寻之悲哀想，她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适应，这么没用。好像她从来都没走出过温室。
宁悦忽然过来，“你不要去想着救她。”
她对孔唯的感情很复杂。孔唯的成功代表她所站立场的失败，可她作为敌方的一条狗，重生后前尘模糊，与她依偎着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孔唯，她现在不知如何。
“她不爱你，因为你从来没见过完整的她。现在通过倒灌，你可以看见全部的她，然后她才能放下心防。”
颜寻之抬头，哽咽道，“这不重……”
“这很重要。”宁悦打断她，“你只是想看她的记忆，了解她，让她爱你。”
“就这么简单。”
第72章 她的过去
精神严重损伤，连带记忆也碎成一捧玻璃片，两世，混在一起，难以区分。颜寻之只能按照她生长的模样，勉强排出个前后顺序。
孔唯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甚至是践行传统特别优秀的学生，少问、多做，遇事冷静、执行果决，却又忠心集体，甘愿托举……完全继承了联邦理念。
普遍而言，情感淡薄的人对集体也不会有什么归属感。
人类的概念太模糊了，不爱个人，怎么能爱上人类这么一个宏大的伪命题？
这个悖论里，偏偏出了孔唯。
在孔唯的了解里，她的基因好到联邦专门去翻阅当年的基因库，违规把她的基因复制了一份，再次投入陪育。
但没有用。
性格这东西就是这样，先天选择与后天培育必不可少。再生培育不是克隆，就算是克隆，她的思维也未必是她。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可遇而不可求。
孔唯的培养是在确定忠诚度中，最大限度的给予自由。联邦几乎不对她加以管束，这样的苗子只要成长，无论如何都会造福人类，他们多加干涉反怕适得其反。
她最初也是上地面的哨向，与他人并无不同。后来最初链接的哨兵浦岁在地面迷失，成为地自中的一名，又被围杀。
这件事似乎给了她什么启发，她的重心逐渐倾斜于研究机体改造，空闲时去上课学习。
不久后，联邦收到了她提交的实验架构，最开始的一版很幼稚，更像是外行人写的理念，但联邦批了。
她要人，联邦也给了一部分。
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前赴后继的在进化上下过功夫，孔唯的实验设想也不过是联邦研究的一条分支而已。
公共实验室里的一小部分分属给了她。紧接着，孔唯打着回归地面的旗号，艰难的筹备起实验小组。
口号喊了太多年，实验数不胜数，此方向的研究员一流出市面就被瓜分。
她的实验竞争中平平无奇。
当时的链接哨兵提醒她，“你至少把区别写上头呀，你那个不是挺创新的吗？写了说不定能吸引到人呢。”
孔唯笑笑说，“没什么创新的，就那样。”
“那样也得写呀，要不有什么竞争力。”哨兵端详了好一阵她的宣传布告，“我这看了半天都寻思，啧，不会是个忽悠人的吧，什么都没有。”
孔唯把自己中心白塔S级向导的身份写上去了。
实验零星的有了研究员加入，开始运转。孔唯毕竟不是研究员，太多专业知识需要多年钻研苦修，她没有过目不忘的超级大脑，没法一步登天。
而实验前期刚好也是基础琐碎的各种测试，她把实验完全外包给研究员，继续上地面，在间隙学习研究知识，偶尔调整方向。
有了一些新节点的进展，向联邦汇报，获得更多拨款和人才。
实验人员的名单一遍遍筛选，精简出更多可信任的研究员，开始深入。
同时她对接到了一个上司，总部通讯处的长官，孙业索*。
她对他们的研究很感兴趣，表明自己最初也想过当研究员，可惜没那个天赋，转行了，现在愿意为他们的实验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孔唯接触了一阵，拜托她把部分核心的研究员调职转岗，远离实验。
孙业索问，“要不我找人调到那些空壳实验去？他们要是转岗了，之后进实验室都要人带。”
“有一部分留下了。”孔唯婉拒她，“这部分就转出去吧。”
有无数前人铺垫，实验进展的很顺利，那个印在她脑子里的猜想也越来越清晰——人类是不是早就可以返回地面？
所以她猜联邦现在只是还未注意，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往后总有一天，实验数据流出、或者研究有所突破，他们会关停这项实验。
到时她要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员继续研究。
但真正推进时，没有。
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还升了职。
因为实验结果优秀，她被吸纳进了总部，培训期间统领能力优秀，进了地面指挥部。
这是地下数一数二重要的岗位，钱很多，孔唯还挺喜欢。她的实验需要大量资金，即使联邦现在还在照拂，她总要未雨绸缪。
而且这个岗位也是最接近地面的。地面所有动向，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对她把控实验方向也极有帮助。
地面事物及其繁碎，随着窗口期的临近，指挥部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孔唯转成陀螺，实在抽不出空，把实验委托给了孙业索和曾安，她偶尔去看一下实验进展。
到了一定程度，实验推进开始放缓。
经常她好不容易去翻阅实验进展的时候，实验毫无进展。
孔唯没太着急。地面一百多年折腾不出来的东西，她没指望自己天降紫微星啪就成功了，她觉得死之前能看到成果就很不错了。
地下一百七十九年，孔唯进指挥部的第三年，第一次见颜寻之。
当时她被外派到西北区指挥，已经两年未回过中心白塔，以前跟在身边的临走前遣散了，随她一起来西北的则死在地面上。
朋友问她，“有人欠我人情，给我拉了一批后勤哨兵自选，你需要不？送你一个。”
她刚结束一次异物潮，从地面上下来，哨兵死了，需要疏解压力。孔唯没推辞。
朋友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要求很简单，“找个漂亮的就行。”
哨兵会一些基础疏导，但大部分在后勤军备处的哨兵水平不高，普通疏导对她没有作用。孔唯只想找个好看的满足一下精神。
隔天就领来了。那群后勤哨兵垂着眼站了一排。
到孔唯这个级别，况且她还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但凡能被选中，样貌都挑不出错来。大家都很紧张，紧绷着脸，不敢看她，什么表情都不敢有。
孔唯刚下班，乏累的随意扫了扫，觉得大差不差，也懒得再挑，“先都留着吧。”
哨兵们松了口气，领来的人却有点为难，“这……”
孔唯也摆出那副僵硬的面无表情，“自己去协调，需要我教你怎么做？把他们安顿好了就行。”
之后连着四五天会议，她暂时没空。领头的人找不到地方安顿，想先领回去，过来问她，孔唯划了间空屋过去，待遇都照正常哨向来。
那天路过食堂，他们好像聚在一起聊什么八卦，中间那个笑的很灿烂。
像只快乐的猫。
孔唯瞟了一眼，把她胸口名字记下。
晚上叫过来。她眼睛长得很漂亮，脸小，鼻子高挺，抿着嘴巴，有点拘谨。
孔唯说，“不用紧张，笑一下。”
她摆出个标准化的微笑。
孔唯眉心毫无察觉的微蹙了下，“咧嘴笑。”
她抖了下，视线飘忽，最终落在她下巴的位置。有点僵硬的裂开嘴角，笑了一个，很假。
不像那天聊天时那样明艳，艳的好像阴天，就那么唯一一束阳光打在盛开的那朵迎春花上。
但她眼眶轮廓也随着这个笑容慢慢弯了，卧蚕略显了一点，堆在眼睛下，显得很温软。
或许受环境影响，也许是常年吃不饱饭，地下人五官总是显得有点清冷锋利，骨骼轮廓显著。但她笑起来却柔和，清冷感荡然无存，就如只眼睛明亮的猫咪。
“不用害怕，我很好相处。”她心里满意，想多聊两句，又懒得找话，百无聊赖的明知故问，“你叫什么？”
“颜寻之。”
颜寻之留下了。
隔天，她搬进了孔唯的住处。
她长得确实漂亮，在漂亮之上的加分点是，她笑起来很柔软。眼睛都是弯的，睫毛长长，满含温存。地面上冷酷和扭曲的面孔见多了，孔唯觉得，这至少让她在休憩中舒心。
上床的时候，颜寻之抬腿，有点笨拙。
孔唯终于注意到，她腿上好像绑着辅助骨骼，藏在宽肥的休闲裤里，不太能看得出来。
哦，是个瘸子。她又想，但现在地面缺人，瘸子也能上地面。
她招招手，颜寻之刚踩上去，赶忙转身下来，快步到她跟前。
“你为什么来后勤？”孔唯示意她坐。
颜寻之挨着那凳子边缘坐下，稍有忸怩，“我受伤了……”
“但现在缺人。”孔唯说，“你这点伤，有外骨骼就能正常行走，没什么大碍，不应该到后勤。”
颜寻之被她戳穿，面露尴尬，半晌讪讪道，“其实我……害怕，害怕上地面。”
到后勤军备处的无非是两种。孔唯得到了正确的答案，目光在她身上滞了会，没有再问。
害怕是正常的，在地面上不害怕的人，大多也会被永远留在地面。
孔唯说，“你睡下边吧，方便。”
颜寻之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用，孔唯没争执，只道，“不然你半夜下床会吵醒我，这样顶多是我吵醒你，你又不用上地面，醒了就醒了吧。”
颜寻之愣了两秒，点点头。
休息时光是短暂的，孔唯还没温存两天，甚至还没来得及熟悉这个新来的小哨兵，又立刻被叫上了地面。
她第一次见到了神志清醒、思维缜密的异物，它的精神力极其强大，一定经历过二次进化。
孔唯忽然意识到，错了。
不仅是她，整个联邦的大方向都错了。
地下永远无法模拟自然，自然瞬息万变，他们的样本对比起整个世界还是那样微不足道，他们没能踩中那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人定胜天是句虚话。如果人定胜天，为什么胜利者还要活在失败者之下？
想要生活在自然中，就一定要放弃什么。他们要回归地面，就该顺应地面，而非对抗地面。
孔唯做了两手准备，先斩后奏，回地下后先着手调整实验方向，等大框架重新确定后，再上报了联邦。到时联邦就算提出异议，她已经做好了大部分铺垫。
但这次，联邦仍然全力支持。
因为这项突破性的发现，孔唯再度升职，调回总部，做副总指挥。
第73章 我不会背叛你
记忆里，孔唯在照镜子。
颜寻之也好像在照镜子，站在圆镜之前，只是镜子里映出孔唯的脸。五官深邃、带有狭长疤痕的、平静的脸孔。
太显著了。
那一刻颜寻之感同身受的赞叹，真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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