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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锢日出(近代现代)——何暮楚

时间:2025-05-26 09:01:57  作者:何暮楚
  戚缈摇摇头,书包带子攥在手中,明明捡拾时没感觉书包里装了多少东西,轻飘飘的分量却如有实质地拽得他整条手臂都发麻,那是纪望秋不肯多言的心事,也是戚缈永无去路的自由。
  风娇日暖的天气没维持多久,18号当天,中心气象台发布寒潮蓝色预警,下午四点平均风力已达六级以上,戚缈直立窗前,看着外面摆荡的枝杈,捻着衬衫扣子一粒粒系上。
  室内无法体感跌破至个位数的温度,戚缈添了件聊胜于无的斜式三扣马甲,外面依旧是那件贴合腰线的黑西装,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在纪家常年保持的低食欲,才得以在撑起这身平庸行头时显得还算体面。
  出门前戚缈惯常按按口袋,新买的一包椰子糖落在车上还未拆封,他决定上车后第一时间往兜里塞几颗,今晚找机会把欠蒋鸷的债给还了。
  在客厅等了十多分钟,戚缈杵在落地摆钟前低头抠车匙,而纪明越坐在沙发上不住看表,正当纪明越准备让他上去催促时,纪望秋慢悠悠下楼,自搭了一套面料柔软的宫廷礼服,没点缀任何配饰,倒是比上一次庄重打扮更矜贵。
  没给纪明越抛过一个正眼,纪望秋径自往连通车库的偏门走,代表一种无声的妥协,所以尽管纪明越不满他的姗姗来迟,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路虎车匙递给戚缈:“开这个。”
  “……”戚缈怅惘又乐观地想,既然蒋鸷今晚注定要吞云吐雾,那估计心里暂时也腾不出属于椰子糖的一席之地了,于是接过纪明越的车匙,“好的。”
  阴云过早地催来夜幕,许是天气欠佳,又或是没到夜生活的黄金时段,渡口空地上行车寥寥,戚缈挑了个位置停稳熄火,下车给后排的两人开门。
  眼尾无意间一扫才发现蒋鸷已经到了,拄伞伫立在海边,右手拨拉着手机,很随意闲适的姿态,可昏天之下树影俱乱,唯有他像巍然不倒的那一棵。
  不过再如何赏心悦目,戚缈也只能让这景在眼尾晃两下,他是纪家里一件无名无姓的工具,跟不该明面接触的人保持怎样的距离自有轻重。
  纪明越下车后主动喊了句“蒋生”,蒋鸷似是才发现他们到来,收起手机朝这边走:“今天的海面不太平静。”
  “开业大吉,何惧小小风浪。”纪明越意有所指,“再说蒋生见惯大风大浪,眼前这些都只能算作助兴吧?”
  “纪总会说话。”蒋鸷谦和一笑,羊毛阔形大衣的腰带被疾风拽起,他不顾,兀自越过纪明越肩头看对方身后低眸准备钻回车里的人,“渡口上停车免费,搁哪儿都一样,不用挪了。”
  听似温厚的提醒,戚缈探了一半的身子顿住,摸不清蒋鸷是揭他笑柄还是纯粹高估了他的处境,他这会儿不在车上待着,又没什么好去处。
  进退为难间,蒋鸷又道:“都进去吧,外面冷。”
  纪望秋捞了把戚缈的右肩,冷脸挂不了多久,看他哥陪人家走远两步就背地吐槽:“走啊小管家,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看表演。”
  “什么表演?”戚缈问。
  纪望秋朝前方抬下巴:“两面派表演,在我面前重拳出击,在人面前掇臀捧屁。”
  被这番形容逗乐,戚缈禁不住想笑,目光触及纪望秋示意的方位,却还是觉得风景比表演更具观看的说服力。
  蒋鸷已提前订好雪茄室,胡桃木饰墙、深棕红皮椅,女神石膏雕像托举起两只黄铜灯,唤醒黄金年代的老钱格调。
  主管亲自服务,端上四杯冰水,拨响黑胶唱机,礼貌询问需要什么风格的侍茄师,蒋鸷做东,先大度把选择权让给客人:“纪总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纪明越不着痕迹把考验化为了解蒋鸷的钥匙:“蒋生先选。”
  “这么客气。”蒋鸷支着下颌陷在雪茄椅中,垂眼像是在思考,凝眸处却是一双被黑西裤裹藏的膝盖,日隔太久,他有些记不清它们被破洞牛仔裤暴露的骨感。
  “要个嘴密的吧。”他最终道。
  主管聪敏,招来个只会母语的英国男孩问是否满意,蒋鸷说可以,轮到纪明越选择,纪明越意识到一切都是为密谈做充分准备,就说那我追随蒋生的选择。
  “抱歉贵宾,店里目前只有一名白人侍茄师。”主管为难道。
  无人作声,纪望秋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哥碰壁,屋内优雅流淌的爵士乐像极了他满心的愉悦,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杯没喝过的冰水被戚缈轻轻放下,玻璃杯底和桌面相触的声音彷如无瑕乐声中倏然出错的音符,他起身,说:“我来吧。”
  他的身份本就不该跟大家平起平坐,这样做既遵从蒋鸷的需求,又挽回纪明越的面子,还替为难的主管解围,更给了自己回归本分的机会,足够顾全大局。
  至于纪望秋,他过后会哄。
  压在身上的道道目光如千斤砝码,不确定来自于谁,戚缈镇定抬头,见蒋鸷端杯饮水一派斯文,应该是发自内心认可他的做法;再看纪望秋,虽有少许不爽却无愤懑,想必还是会心软理解他;最后跟纪明越对视,对方有些难以置信,戚缈找到了千斤砝码的答案,绝对源于纪明越的不信任。
  果然,纪明越问:“你会这个?”
  戚缈不矜不伐:“看人操作过。”
  私享空间内雪茄柜与酒藏品齐全,蒋鸷挑了支富恩特巨著,戚缈就帮纪明越选了不喧宾夺主又不降等的国产天花板黄鹤楼公爵。
  纪明越抽雪茄爱喝标配的威士忌,蒋鸷却破天荒要了杯椰子水。
  纪明越接过戚缈递来的酒:“好像没见过蒋生碰酒精,怕影响驾车?”
  说着一指自己的弟弟:“没带司机的话,让小秋顶替载你一程,他考了证,蒋生放宽心。”
  “早生疏了。”纪望秋一饿就不沾烟酒,捧了碗龙虾汤猛灌,攒着力气跟他哥逆着来,“车技比不过我们小管家。”
  被点到的人甘当谈资,背向这边躬身在雪茄柜中翻寻着什么,那杯椰子水静置于桌面,和唯一没动过的冰水离得很近,蒋鸷说:“都不劳烦,我纯粹是喜欢灰茄时来点甜口的中和味觉。”
  英国男孩解开锁骨扣露出白皙三角区,温驯地跪在雪茄椅边询问偏好的雪茄剪:“A straight cutter or a v-cutter,Sir? ”
  销金窟的服务与外面大有差别,一言一动都明示着奉承,戚缈不属于这里,所以他不下跪也不献媚,放稳烛台后,“哧”一声划动火柴,点亮了今夜的第三盏灯。
  光线幽暗的室内,一双点火的手就显得珍贵,戚缈无意显摆,从西装口袋抽出纯白的半掌缎面手套利落戴上,剪雪茄的动作快准狠,纪明越看在眼里,落在戚缈脸上的眼神就多了分探究。
  而戚缈保持半身微弯,拈一根雪松木棒凑近跳动的烛火,以精确的角度缓缓点燃雪茄,并耐心等待它的碳化。
  不卑不亢,应付裕如,这张靠近火光的侧脸被缭绕白雾肆意抚摩,好似连一滴眉尾痣都擅长勾魂摄魄。
  白人侍茄师不明所以,柔软的手攀上宾客的膝盖,想要一句明确的回答:“Sir?”
  蒋鸷目无斜视,只抬起被搭住膝盖的左腿搭上右腿,任由那只手失去支点滑落:“Punch cutter,thanks.”
 
 
第9章
  数次摇甩后雪茄燃得正红,戚缈双手递给纪明越,摘掉手套,倾身扑灭烛火,雪茄房回归原始的亮度。
  他自认每个步骤都无可诟病,事实上纪明越在检查过雪茄头后也很满意,没说什么。
  可戚缈不知道自己流畅谙熟的手法远赛过专业正式的侍茄师,他的恰如其分和从容不迫比使出浑身解数的尤物更有欣赏价值,而正是这种体现在小细节里的无懈可击,使得那些投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多藏了一份无声的审视。
  没有哪个供人随意使唤的司机或有名无实的管家能细致如斯,何况他年轻,何况他先前表现得拙笨又天真。
  喉咙有点痒,蒋鸷久未等到那支递到自己面前的富恩特巨著,略一斜眼,把男孩儿正要擅自为他试吸阻的动作抓了个正着,他眉峰微压,对方觉出不对,忙打消念头奉上雪茄,得到了一只被蒋鸷仅用过一次就厌倦的打火机。
  “先出去吧。”蒋鸷偏头吩咐,用很含蓄温和的牛津腔,侍茄师意识到自己不再被需要,有点失落地攥着打火机站起来。
  正探手要拿水喝的戚缈一怔,像读懂暗示,也直起腰跟在那个男孩身后出去。
  蒋鸷持茄的左手不留神在商标的大红叉图案上一掐,预感这根上好的口粮今日不会抽得太尽兴。
  又没收小费,不知道跟出去做什么。
  雪茄室内没有窗户,无法感知外界风浪,蒋鸷也不在乎,放下交叠的双腿,肘部支着双膝,稍往前倾的身姿像主动投入了今晚的正题:“纪总有没有收到创届基金打算注资某家瞪羚企业的风声?”
  隔音门闭合,再透不出谈话内容的一个字眼,戚缈径直往外走,穿过开阔的大厅,刚开业的雪茄俱乐部还很冷清,零星布局的卡座只有两三处填了单独消闲的客人,连空气中的烟味都显得格外稀薄。
  可戚缈仍觉胸口不畅,有店员贴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摇头谢绝,离开大厅来到甲板上。
  狂风不止,这座辉煌的乐园受力轻轻晃动,像一只无所依靠的委屈困兽,灯光都破碎在夜海中,或许要等下一个日出才能重归平静。
  抓着护栏,戚缈探出上半身观看水面不成形的灯影,直到纪望秋的喊叫将他拽回:“小管家你干什么呢!”
  画面拼凑失败,戚缈旋过身,背抵在栏杆上:“你怎么跑出来了?”
  “呆里面无聊。”纪望秋上前两步,跟戚缈挨着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还帮着我哥啊,你就由他挑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嘛。”
  “有区别吗?”戚缈不解,“都是帮忙点个烟的事。”
  “你真的假的呀?”纪望秋震惊地看着他,“很明显这是他们那些人了解性取向的途径好吗,心里有个数,等下次组局,给对方喊什么伴儿就不会出错了。”
  震撼于自己眼里单纯的小少爷居然会懂这么多,戚缈双目圆睁盯着他,好一会才缓过神:“那你看出纪先生喜欢什么没。”
  “不是被你搅局了么!”纪望秋心理不平衡,撑着下巴报复道,“可能喜欢你吧,我看你给他点雪茄的时候,他眼都直了,豺狼似的。”
  完全没注意,戚缈扣紧护栏,心急撇清:“……你别胡说。”
  “逗你的,他敢跟我抢试试呢。”
  戚缈被纪望秋的话弄得心有余悸,完全不想在“纪明越”这名字上多兜转,他默了会,触类旁通道:“那是不是证明蒋生喜欢男孩子?”
  “不吧,那个侍茄师多漂亮啊,他都没往人家身上瞅一眼。”纪望秋摸摸下巴,“但也不一定,没准儿是吃太多山珍海味了,口味比较刁钻,啥都能入他的眼,但又不是啥都能戳他的点,这种人就最危险。”
  被绕得有点糊涂,更不明白聊着性取向怎么就跑到吃的话题上去了,戚缈挠了下鼻梁,接腔道:“他那天点的椰子饭是挺好吃的。”
  “……算了。”纪望秋放弃跟这个笨蛋交流。
  两人望着起伏的夜海,冰冷的海风把纪望秋淡金的头发吹得凌乱,戚缈看向他时都觉视野颠簸,害怕纪望秋也会变成这海面的一个碎片,戚缈问:“你不回去吗?”
  纪望秋还在跟纪明越怄气:“不回,看见我哥就烦。”
  “上次我过来接纪先生的时候,他刚好跟创届基金的股东和另外两个机构的投资人一起吃饭,他们一开始谈好要投行桨的新项目,后来不知道怎么一致反水了。”戚缈说,“那个罗总提出了很羞辱人的条件。”
  “然后呢?”纪望秋忍不住问。
  “谈崩了。”戚缈避重就轻,“纪先生不愿意。”
  又一股劲风狠狠打来,戚缈几乎能感受到被拍起的浪花溅在手背的湿度,他皱了下眉,侧身伸出手臂想要给纪望秋挡一挡,后者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冷。”
  兄弟间这场将近半个月的冷战应该算是结束了,甲板上又剩下戚缈一人,孑然一身时他从来不惧扇在脸上的风有多狂妄,重又趴在护栏上摇摇晃晃地拼凑着海面的金色碎片。
  那堆七零八落的拼图从眼前瞬时消失的时候,戚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两秒后一连串玻璃爆破的巨响砸入耳膜,他骇然转身,脚下这整艘船不知何时褪去华丽的外衣通体失电, 陷入可怖的无边黑暗中。
  “……”戚缈被没有休止的飓风推了下,很奇怪,海风应该是冰冷的,他却感到炙烤表皮般的灼热,顺着那股推力,他拔腿跑进漆黑里,“纪少爷!”
  雪茄俱乐部大厅里黑灯瞎火,此起彼落的尖叫和语气急促的指挥混作一团几欲击穿颅骨,戚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进,只凭借记忆和直觉踏回原来的路:“纪少爷!纪少爷!”
  手摸到一只雕花的金属门把,他焦躁地推了推,没推动,便抬手拍打着门板:“纪少爷!纪望秋!你在里面吗?!纪——”
  咔哒一声,门被人从里打开,戚缈险些栽进去,又靠自身平衡力及时稳住。
  他仰脸看着门内仅描摹得出轮廓的挺拔身影,剧烈跑动后呼吸未平,他大口大口喘息着,连气音都带上了颤意:“蒋生。”
  蒋鸷伸到一半的手扶了个空。
  发烫的皮肤亦或滑动的喉结,再近些许就能体会这个人第一次心切外露的具象化表现,但蒋鸷收回手什么都没做:“先进来。”
  兵荒马乱都隔绝于外,戚缈企图在昏黑的环境中辨认纪望秋的气息,蒋鸷适时抚平他的慌乱:“他们从暗门出去了。”
  毫不怀疑蒋鸷话里的真实性,戚缈摸索到刚刚纪望秋坐过的位置,停下来:“你不跟着出去吗?”
  蒋鸷不答反问:“怎么不问我暗门在哪。”
  “在雪茄柜后面,对吗?”戚缈说,“开关应该隐藏在湿度调节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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