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命中唯一的春天已经离他而去。
玦跪在冰面上,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几乎沁出血色。
他颤抖着手臂,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昏乱中在冰层上刻字。
他想留遗书,但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办法完整地写下。他想告诉后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游提尔,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一生无暇追寻自由,剩下时间,他要跟着他的心走。
玦垂下眼,匕首照着自己的心脏比了比,随后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
血飞溅出来,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荆榕一只手捏着刀刃,挡着他的动作,只有声音化入风中,格外温柔。
“动作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首领大人。”
荆榕的手被匕首割伤了,玦怔怔地看着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荆榕轻轻将刀抽出来放进衣兜,接着半跪下来,将掌心的一枚东西递给他看。
那是一枚子弹壳,最老式的机械动力的枪械所使用的弹药,弹壳上沾满了一些黑色的碎屑。
荆榕说:“之前那三发裁决者的碎片,我收集起来填入了弹头,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用上了。它射出后爆炸的烟雾,为我延长了一些时间,我得以没有被卷入,但为了躲它,我掉进了底下的冰层,现在才爬出来。”
荆榕说:“别哭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察觉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玦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崩溃着。
荆榕于是把他揽入怀中,手掌覆上他的红发,很安稳地停着。
他安静地感受眼前人的心跳。
这么多个世界过去后,唯一一个,以为他死了之后,毫不犹豫就要跟着自杀的人。
626刚刚也被吓得半死:“你为真敢编啊兄弟!!你差点回不来了。兄弟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答应!吓死我了!”
荆榕哂笑了一下。
一发裁决者子弹,并不足以抵挡上亿人集体产生的杀戮意志。
他被拖进了一个无限杀戮与死亡的世界,以一人之力接受最汹涌的蚕食。
他面对的是无尽杀戮的世界,一个真正地狱般的世界,即便在外面,他只拖延了几秒的时间,但他以一己之力转移了大量的杀戮意志。
他也说不清再晚几分钟的话,他会发生什么,比起之前精神力全部丢失,这一次会不会连意识和灵魂也彻底死亡?
但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他找到了解开世界之锁的钥匙。
每一个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被命运眷顾的人,但他们真正地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
荆榕不爱世界也不喜欢人类。
但他会发现那把钥匙。
*
玦的情绪崩溃只持续了十来分钟,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经历了这一番战斗,两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接近耗尽。
荆榕搀扶着玦站起来,点燃一根烟,先递给玦抽了几口,随后自己再叼了回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这怪物并没有消失,只是污染值已经迅速降低到了无害的水平。巨大的集体意识面对着玦,保持了敬意和信任。
它站在那里,漆黑的身影往冰里陷落,有点呆呆的。
626说:“还挺像个人的。”
荆榕说:“是的。”
玦说:“我们应该拿它怎么办?”
荆榕说:“上亿人的死亡精神体和杀戮意志太危险了。”
它是精神的遗留物,并不是灵魂,无法寻求解放,而且已经产生了低级的自我意识。
它向玦臣服,却对荆榕感到恐惧。
626说:“有点棘手,把它毁灭是最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不能再有这样的怪物了。”
“这个世界还会有这样的怪物。”荆榕说,“精神力造物一天存在,就有人一天会想尝试做出这样的战争武器,这就是世界的诱惑。”
执行官们也为此而存在,问题一次又一次产生,他们便一次又一次下来修正,直到整个世界的能量耗尽。
626说:“你打算怎么办?”
荆榕审视着眼前的巨大怪物,此时此刻,他仿佛一个真正的裁决者,即将裁断“它”的命运。
荆榕说:“留下它。”
玦问道:“然后呢?”
荆榕在瞬间之中作出了决定:“你带着他,去与奥尔克帝国协议停战。我会回到那边,替你处理其他的隐患。”
短短的一句话,玦立刻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价值。
停战的机会就在眼前。
荆榕说:“杀戮意志和战争兵器是中立的存在,只是它需要套上缰绳。人是世界中最不可控的因素,但你我活着的那一天,缰绳就会握在我们手中。”
“等我们离去的那一天,我会带走它。”
玦眼底碎光闪烁,隐约燃气新的斗志和希望:“好。”
他甚至没有问荆榕会如何带走它。
只要是荆榕说的话,他全部无条件相信。
626也有点兴奋,因为大世界里,他还没有养过BOSS:“真的吗?这么说,你打算收录第一只BOSS了?”
荆榕说:“看起来是的。”
626说:“不过,要如何收录呢?”
荆榕说:“我还要想想办法。”
荆榕问“它”道:“那些人在哪里制造了你?”
“它”抬起黑色汹涌的眼睛,迟缓了好几秒钟后,转身往一个地方走去。
“它”的速度极快,仅仅几步路,就已经走到了百米之外。
当“它”的背影快消失看不见的时候,“它”就停了下来,在风雪里一动不动,反复在等他们跟上。
626“啧”了一声:“这么恐怖的东西,还挺乖。”
荆榕对玦伸出手:“还能走吗?”
玦其实已经丧失了行动力,他看着荆榕的眼睛,终于向他伸出手:“哥哥,你扶我一把就可以了。”
荆榕在他身前蹲下,声音散漫随意:“来,我背你。”
玦没出声,趴在了他的背上。
荆榕在雪里往前走着,说:“想哭的话,现在不会有人看见。”
“不会。”
荆榕感到,玦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格外眷恋。
“从今以后,我只会高兴和幸福。”
“它”把他们带去了冰原深处的一个矿场。
矿场里同样空无人烟,铁道、矿车和矿坑都已经死去,钢铁变得格外脆,轨道变得软绵绵。
荆榕将玦放在一个避风处,蹲下来用刀刮了一下岩壁。
有晶亮的碎屑出现在碎掉的冻土里。
“高纯度的精神力容器材料。非常稀有,只有首都实验室里有。”荆榕看了一眼玦胸口挂着的玻璃瓶,“这一个矿场恐怕提供了整个奥尔克帝国全部的精神力容器。”
“这个矿场需要毁掉。”荆榕站起身来,“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借用它一段时间。”
他们在矿场深处找到了一些简易的居所,还发现了一些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大多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还有少数人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正蜷缩在角落里休息。
恐怕连这些旷工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在替帝国制造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以至于怪物吞噬整个矿场时,他们毫无准备。
荆榕和玦埋葬了这些人,随后借用了一间小屋作临时的修整。
荆榕生了火,加热了一些罐头、土豆和蔬菜,喂玦吃下后,就将玦放在了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它”停在屋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周围漆黑的火焰汹涌流淌着。
荆榕走出门,将一个还能使用的炼炉拖到近处,“它”也只是跟着转身,然后再跟着转回来。
荆榕一边吃着一个烧土豆,一边测试着炼炉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了“它”的注意力,问道:“吃土豆吗?”
626:“兄弟,你疯了吗,它会吃土豆吗!!!”
荆榕说:“万一呢,吃也是一个对蔬菜的杀戮活动,万一它会喜欢呢?”
“它”的智力还不足以判断出土豆是什么,荆榕于是把手边另一个完整的烧土豆丢了过去。
土豆发出了被粉碎的声音,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它”身上汹涌的气流好像减弱了一些。
626无语了。
他妈的,这玩意还真吃烤土豆啊……
荆榕说:“挺好的。它可以是一个废弃和有害物品的处理站,这个世界的科技无法处理的造物,都可以给它。”
荆榕往炼炉里投入了足量的矿石,接着点燃炉火,调整了温度,开始等待。
“我正在制造一个你的容器。”荆榕说,“从此以后,你听屋子里的那个人的行动,可以吗?”
很平和的打商量的语气。
“它”点了点头。
“偶尔我也会接管你,因为突发情况中,你需要有一个相同水平的力量的制约,我会把你带回大世界,当然,也和屋子里的人一起。”
荆榕再问道,“你同意吗?”
这次“它”停顿了一段时间。
复活的雪缓缓落下,飘在小屋外。
一个宇宙的执行官,和一个大世界中无法处理的恐怖造物,在简单的商量中,完成了他们的协定。
“它”点了点头。
荆榕说:“好,那么你要记住他的名字。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玦,跟着这个名字的指引,在未来各种时间、各种世界,你都要找到他,保护他,和他一起战斗。”
“它”继续点头。
626说:“大世界命运:001号BOSS与001号世界关键人物:玦,完成了绑定,001号BOSS从此以后加入玦的命运。”
626说:“当前世界之子的气运值为:1000”
626:“玦的气运值从负数变成了正的8000,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中,他不会再受到命运的磋磨。”
在命运的洪流中,即将消亡的光点被捞了起来,加以了保护。
世界从未宽待玦,但另有人宽待他,为他改写原本的命运。
第28章 高危实验体(完)
玦在睡梦中,感到生命的回复。
暖意流过四肢百骸,轻盈的力量充满了意识深处,被连日压制受损的精神力也在迅速恢复。
他深睡了八个小时,其间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梦到,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休息和放松。
玦在咖啡和炖肉的香气中醒来。
荆榕挖了一个简易的壁炉,室外的锅炉更是熊熊燃烧着,将小屋附近的温度提升了十多度,雪化得很快,顺着屋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荆榕正坐在壁炉前,低头打磨着一个炼出的矿块,因为高温和体力活动,汗水正从他的下巴低落。
玦走过去,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汗。
“醒了?”
荆榕说,“肉汤就快炖好了,过来帮我一个忙。”
玦在他身边坐下。
荆榕将炼制结束的矿块递给他:“用你的精神力煅烧一下。”
玦接过矿块,打量了一下,随后握在手里。只消片刻,隐隐的金红光芒就覆满了矿块,如同流淌的岩浆。
荆榕用高温钳夹起矿块,扔进早已准备好的冷却水中进行淬火。
和玦胸前那个透明仿佛玻璃一样的容器不一样,淬火后的矿块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金色。
荆榕说:“以后‘它’会呆在这里面,你的精神力养护着它,它以后不会躁动。”
玦有些好奇问道:“它已经在里面了吗?”
荆榕说:“是的。它很乖。”
煅烧时,他在火中加入了咖啡豆、香烟和烧土豆,这些东西虽然很少,但足以告慰一个在冰雪中杀戮和战斗的精神体。
玦专注地看着他,说:“你很会养东西。”
荆榕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他笑了笑:“是吗?从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他们通常都畏惧他。
“是的,你很会养东西。越是强大的人和事,越容易被你征服。”
玦很认真地说,说完,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也是这其中一个。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耳根又悄悄的红了。
他蹲在旁边看着荆榕,看了一会儿,悄悄的凑过去。
荆榕似有所感,一低头,就被玦抱着脖子啃了一口。
他们接了一个短暂而甜美的吻。
外边的世界仍然遍布冰雪,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此时此刻,天地只属于他们两人。
*
他们在冰原修整了两天,随后决定返程。
玦提前发出电报,他的部下会前来比维多克秘密接应他,几支大军将迅速联络和会合,并在冬天结束之前迅速夺取西线地区的控制权。
而等春天来临,一场历史中最重要的谈判即将拉开序幕。
在那之前,荆榕将不在西线停留,他会回到奥尔克帝国首都,一力促成谈判。
而这也意味着离别的到来。
玦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他此前已经想过这件事。
他是首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儿女情长,从被荆榕从首都救下来的那个暴雨天,到这个深冬前的最后一晚,他们一共相处了不到五十天时间。
这五十天已是他爱情的全部。
比维多克的旅店里。
玦听完最新一天的发报,摘下耳机,又拿起列车时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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