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六江心细,提出的法子也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余淮水正要应声,一直安静的大黑突然发出极重的马嚏声,焦躁不安地挪动脚步,面对着林子深处缓缓后退。
“有东西。”
臧六江的声音低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大黑警觉的方向,昏黑的林子深处,有一双凶狠的莹绿兽瞳。
“媳妇儿,抓着这个。”
余淮水知道林子那端潜伏着野兽,正紧张时,手里被臧六江塞进一截硬物。
那是大黑的缰绳。
“你做什么?”余淮水掌心湿漉漉的,却见臧六江朝他扬起笑来,下一刻竟直接翻身下马,朝着驮着余淮水的大黑一扬手,他高声喝道:“大黑,跑!”
“臧六江!!”
余淮水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大黑丝毫没有留恋,灵活地转身凌空一跃,余淮水这才惊觉眼前的野兽只是诱饵,有一匹壮硕及人大腿的野狼,已经逼近到了大黑背后。
那匹狼偷袭不成,发出愤恨地嚎叫,猛地一跃想要去叼大黑后腿。
大黑灵性的紧,前腿急刹后腿发力,猛的一击,狠蹬在那匹狼的下巴上。
这一下力道着实不小,那匹狼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哀嚎着吐出血来,显然受了重伤。
见了血,野兽的狠劲儿到了顶点,那匹狼也不顾自己身受重伤,咆哮着便向大黑扑来,那张狼嘴近在咫尺,余淮水甚至能瞧见它血色的口中满是獠牙。
“噗呲!”
一把虎头苗刀凌空而下,带着风直剁野狼脖颈,喷溅的血液飞扬,臧六江一把拽住了滞于半空的狼尾,猛然将其摔砸在一侧的松柏之上。
枝头的雪噗簌簌落了下来,惊起一片飞鸟。
余淮水还要再看,大黑却已经飞奔出去,马蹄不停,余淮水用力地拽着缰绳,整人趴在大黑的脖颈上。
“大黑!我们回去!”
他们若是跑了,臧六江一个人留在满是野兽的密林中,他可怎么活命?!
大黑并不理睬余淮水,它打着响亮的马嚏在密林疾驰,隐隐的,余淮水察觉它是在绕着臧六江兜圈子。
松柏摇晃,不知是什么在枝桠间跳跃,极快地向他们靠近过来。
“那是什么?”
余淮水拉紧了缰绳,想要大黑离那诡异的东西远些,能在树枝间行动的如此灵活,怕不是什么成了精的野猴。
大黑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嘶鸣,兀的,一个身影由高空直落而下,借着树枝弯曲的力道,一跃翻上了马背。
“!”
余淮水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回过头去,只见身后落下的正是刚刚翻身下马,只身应对野狼的臧六江。
他脸上有飞溅的血珠,左耳圈环随着大黑的跳跃扬起,扎得利落的发冠后扬起一片乌黑的头发,脸上是肆意张扬的笑,他一把夺过余淮水的手,拉着他一道策马。
大黑应声而动,几个呼吸间便飞也似的穿出密林,迎着风雪冲到了乡道上。
“哈哈哈哈!痛快!”
臧六江高声笑着勒停了马,他的脸上满是神采,显然,他极喜欢这样的惊险时刻,两人的心脏在胸腔中狂乱的响着,明明是冬日,却热了满襟的汗。
“你... ”余淮水摸着自己跳的离谱的心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胆子也太大了!那是野狼!”
臧六江低头看他。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吓到了,余淮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意,秀气的眉头皱着,那双滚圆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一眨不眨,十分清澈。
臧六江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嘁!”大黑摇晃着脑袋,发出一声怪叫,这才让臧六江回了神。
“不会,这才哪儿到哪儿,两匹半大的狼崽子罢了。”
臧六江攥了一把余淮水的手,冰冰凉凉的,看来的确吓得不轻。
余淮水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瞧见臧六江的肩头垂下几只灰漆漆的狼爪,沿着狼爪往上瞧,是吐着舌头翻着白眼的狼。
臧六江身上背着两匹死狼。
余淮水的表情太过震惊,甚至有些扭曲,臧六江见了还当他是怕狼,劈手拎着两只狼尾,将那两匹狼从肩上卸了下来。
“不怕,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余淮水还从未这样近的看过狼,也不敢细想臧六江这是何等恐怖的武艺,能仅凭着一把刀,片刻间解决了两匹野狼。
“正好。”
臧六江一抖腕子,丈量了一下手中两只野狼的大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地开口道:“能给你裁件合适的皮袄。”
两人回了寨子,天已经全然昏沉下来,臧六江要小哑巴牵走大黑,又把猎回的两匹野狼交给手下,便赶忙领着余淮水回屋清洗。
这山里的野狼气味太大,臭的人头痛。
屋里早就烧了柴灶,热乎乎地滚着一壶水,臧六江胡乱地扒了身上浸过狼血的衣裳,拎着水壶去兑了盆热水,利索地清理起来。
两人在马上几乎贴在一起,余淮水的身上也难免沾了狼血,闻起来有极重的血腥气儿,更何况半边身子泡在血中的臧六江。
臧六江背对着他,肌肉匀称紧实,宽阔的背后一览无遗,腰却细窄,被一截腰带紧紧得扎在裤子里,赏心悦目,充满了野性的美感。
余淮水正偷偷打量着臧六江,便见他哗啦一声倒了水,又重新打了盆干净的热水,洗过毛巾后拧到半干,三两下叠好奔着他过来了。
“来,媳妇儿。”
臧六江兜头将那毛巾敷上他的脸,热乎乎地一片,力道不小地揩去他脸上的汗水灰尘。
余淮水不适应被人这样伺候,伸手要去抢臧六江手中的毛巾,被臧六江一把逮过手来,细致地捋过每根指头。
臧六江看着粗糙,内里却是个细腻的,他身上的血腥气儿已经被洗净了,连点汗臭味都没有,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没有夸口,臧六江的确是十里八乡都少有的好男儿。
“不臭,媳妇儿手上是香的。”
余淮水没有防备,被臧六江拽着手在手背上闻了一闻,鼻息扫过手指,无端地引起一阵痒。
挨了一下,臧六江嘻嘻笑着出去倒水,剩下脖颈赤红的余淮水一个人留在屋里。
屋外正趴门的翠翠被门板撞得倒退两步,惊慌地看向端着水盆的臧六江。
“大,大当家!”
翠翠的娘是寨子里的厨娘,她年纪小又不爱读书,便留在寨子里帮衬她娘,做些跑腿的活计。
十六七的小姑娘情窦初开,一直惦记着十里八乡最好的臧六江,还想着寨子里年纪相当的姑娘没有几个,若是哪天大当家想女人了,自然便能轮到自己头上。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什么商队带回来的大小姐,只跟大当家见了一面,当晚就拜堂成亲了!
翠翠时常在寨子里跑,臧六江认得这个姑娘,只记得是个挺结实的姑娘,每次瞧见的时候都是上蹿下跳的,难怪能长这么高的个子。
翠翠并不知道自己每次吸引臧六江时略微浮夸的表现,只给臧六江留了个能长高个儿的印象,见大当家看她,一张脸羞得通红。
“我娘让我过来送饭!”
翠翠拎着食盒,偷偷地往臧六江身后张望,屋门还没掩上,能看见有个只着了薄衫的身影坐在桌边。
臧六江抬脚一勾,带上了门。
“你... ”
臧六江蹙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翠翠的身段,英气的脸上没多少情绪,像是在思量什么。
翠翠的脸更红了,她低着脑袋绞着手,心里不由得浮想联翩。
都说大当家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虽说没有亲口过不娶小妾,可乡亲里都默认了大当家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大当家这样的打量她,莫非是因为见了女人变了性子?想要多纳几个小的?
她刘翠翠自小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小妾,可,可如果大当家真的动了纳她的心思,那那个大小姐一定会每日与她作对,到时候...
翠翠还没畅想完未来的寨里斗争,便听臧六江开口道:“你知道自己衣裳尺寸吗?”
“!”莫非是要她尺寸,去裁新娘衣裳?会不会太快了,她娘还不知道呢。
“知道... ”翠翠的声音小的像鸟叫,扭捏害羞的不行。
“行。”臧六江点了点头,将水盆递给她,接过食盒来。
“你去后头找老刘,就是住你家东头的那一户,给他报一下你衣裳大小,我下午猎了两匹狼,让他给我媳妇儿裁件袄子。”
翠翠端着水盆目瞪口呆,便听臧六江继续道。
“我媳妇儿认生,裁衣裳还得量尺寸,我看你们身形差不了多少,你这就去吧。”
翠翠气的涨红了脸,她猛地一跺脚,支吾了半天,面子上挂不住转身就跑。
“哎!”臧六江拎着食盒刚要回屋,想起什么从背后喊她。
翠翠以为事有转机,委屈着一张脸回头看他。
只见臧六江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用手比出几寸的长短。
“你要壮实些,腰再缩两寸,还有我瞧你八成是发烧了,回去喝碗姜汤,去吧。”
翠翠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扔了盆哭着跑远了,留下臧六江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
余淮水听见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恰好瞧见翠翠跑远的身影,不由得好奇问道:“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臧六江拎着食盒拱着余淮水进屋。
“可能是太感动了,喜极而泣吧。”
第8章
两人吃过了饭,又经历了白日里那一遭,心里躁动,不到睡觉的时候便歇不住。
眼瞧着连哄带骗余淮水也不肯多吃一口,臧六江咂摸着他的喜欢,便说要带余淮水去看他的书房。
“书房?”
余淮水蹙起眉头迟疑了半晌,才重复了一遍这不合时宜的两个字。
土匪窝里有书房,就好像是傅聪傅明一举考上了状元——不是没可能,但大抵是白日做梦。
“是啊。”臧六江点了只灯笼拎在手上,白日里给余淮水的大氅沾了血,已经拿去洗了晾在外头。臧六江翻着柜子给余淮水翻出件厚实衣裳,架着余淮水左右两层,给他包的严严实实。
“我老爹留下的,一屋子书。”
被臧六江拉着往外走,灯光照出脚下的一片路,余淮水暗暗惊讶。
不是说臧六江上一辈便是土匪出身,怎么还会存了一屋子的书,莫非他老爹是什么隐世高人,在这山上称王只是要掩藏身份?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冬日的夜晚没几户人家愿意出门,零星有灯火从屋窗里透出,偶尔有人的交谈声传来,除此以外再也没了其他声响。
余淮水呼出一口暖气,烟雾飘散中,偷偷瞧着臧六江拉住他的手。
寨子里有安排夜巡,毕竟人多口杂,若是发现有手脚不干净的,也能及时处理了。
几个土匪背着尖头枪,一本正经地从臧六江和余淮水身边走过,知道的是在土匪窝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在兵营。
余淮水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儿,瞧着可真不像土.. .. ”
正说着,后头有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传来,余淮水回头一看,正是刚刚擦身而过的土匪,那几个毛头小子早没了认真规矩的模样,正八卦地跟在后头听他们两人的悄悄话。
“...... ”好吧,的确是有土匪模样的。
臧六江也听见后头动静,见几个小土匪不错眼地盯着余淮水瞧,立刻一把揽过人来,大喝一声骂了两句,那几个年纪不大的土匪便嬉笑着跑开了。
“都是些年轻混账,不用搭理,昨天趴墙根的肯定有他们一份。”
臧六江的手臂圈着余淮水的腰,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你撒手,别动手动脚的。”
余淮水烦他这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样子,像是真把他当个姑娘来呵护了,推了两把推不开,余淮水立起眉毛来,伸手探进臧六江的后腰,用力地掐了一把。
“哎哟,疼死了。”
臧六江夸张地喊了一声,倒是没多疼,可还是乖乖地松开了余淮水的腰。
“又没人瞧着,扮给谁看?”余淮水疑惑他怎么这般粘人,转着脑袋四下看了一圈,的确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臧六江笑而不答,狡黠地眨了眨眼,拉着余淮水继续向前。
拐过了臧六江的卧房,又穿过几间屋舍,眼前出现了一座带了前院单独用栅栏围出的院落。
院里竖着几排搁了兵器的木架子,各式兵刃一应俱全,有几支红缨枪散落在地。
“肯定又是谁家的臭小子溜进来偷玩了。”臧六江伸脚一挑用了巧劲,那一人高的红缨枪凌空而起,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枪头当啷震颤,一阵嗡鸣。
三两下归好了架子,臧六江不停,领着余淮水一路走进院里开了门,探头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隐约能瞧见连排的木架,上头整齐地列着东西。
“进来,外头冷。”
臧六江把余淮水拉进来了屋,合了门隔去冷风,臧六江翻出两盏烛台点燃,搁在桌上,屋子里有了亮光。
“这么多... ”有了光,余淮水望向那些个纵排的书架,就连他都有些惊讶于这里的藏书之多,绝非摆个花架子唬人。
雕花木架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大小不一的书籍,装帧裁装各有不同,似乎是按照种类区分开来,用不同的草绳捆扎起来。
这书房细致又规整,看着不像是土匪窝里会有的藏书规模。
“这些书都是我老爹的,前几年五哥在这儿念书,我偶尔来一趟,后来空了一段时间,我给你收拾收拾,你将就一下。”
臧六江抹了一把桌上的灰尘,见还算干净,便回头打算喊余淮水过来坐坐,扭头便瞧见那人站在书架前,正认真地瞧着那些被捆扎的书。
余淮水实在生的不高,仰着脑袋,专注的让人心里发软。
“我能看看吗?”
余淮水回头询问,他指着架子上的书,脸上是来了寨子后便不曾有过的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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