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臧六江捏着缰绳轻轻掸了掸,一脸的讳莫如深:“你牵的明白吗你就牵,换我来牵。”
小哑巴习惯了大当家的不着调,一摇一摆地往回走去牵大黑。
缰绳抢过来了,臧六江反倒有些局促,他不敢直接去看余淮水,东瞧瞧西看看,低头去看余淮水垂下来的脚,那脚没有裹足,挺大的一只,看着就有福气。
若是两个大男人,怎么也用不着谁对谁负责吧?
臧六江自顾自地点了点脑袋,想着这白净净的人大抵就是个姑娘了。
也好也好,这男人女人对彼此负责无非就是成亲,他臧六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说了便要做,心里这就思忖起拜堂成亲的事来。
头一面就要跟着自己回家拜堂成亲,外头都管这个叫一见钟情吧?
臧六江过段时候才到二十,情窦初开第一遭,实在不知道该和一见钟情的心上人聊些什么。
没话找话,臧六江摸摸鼻子又挠挠头:“啊……你没裹足啊,挺好的。”
余淮水两道眉毛竖立起来,露出满脸疑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裹足?”
有了回应,臧六江再接再厉地找话说:“姑娘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余淮水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腰杆都僵了:“姑娘……?”
臧六江壮了壮胆子,又接着开口:“既然我看了你的身子,你也暗示我对你负责,你愿意跟我来这一趟,定是想好了要与我成亲,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拜堂吧!”
余淮水惊惧:“拜堂!?”
至此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土匪要绑人换钱财!这是把他当姑娘绑回来当媳妇儿了!
片刻的震惊后余淮水怒上心头,像是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乍然便叫了起来。
“胡言乱语!!”余淮水一巴掌拍在了马背上,开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姑……”
这一巴掌太突然,枣红的大马受了惊吓,一撩前蹄嘶鸣一声就要拔腿狂奔,臧六江眼疾手快,一把攥紧了缰绳,压着马头让它没法飞奔出去,但剧烈的颠簸还是让余淮水没有坐稳。
他两手抱着自己的书没处抓,这一下就将他掀下了马背,书也扔了,人也飞了,余淮水一脑袋磕在了路旁一棵歪脖子松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树冠上有两只鸟受了惊吓,大叫着扑棱棱地飞走了。
土匪堆里霎时炸开了锅,大当家刚接到手的人还没多久就摔下马了,今天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啊?
余淮水两眼朦胧地看着跟前人影晃动,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胸口都是闷痛的,终究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臧六江吓得魂都要飞走了,立刻扑上前去搂着余淮水的身子大声地喊:“备马!备马!都赶紧回去!”
再睁开眼,余淮水面前正立着两个姑娘,她们一左一右站着,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年龄,正拉扯着他的衣带。
余淮水脸上的表情从恍惚转为震惊,再变为羞愤,他一个猛子窜起来,手脚并用的爬上床,牢牢捂着自己衣裳:“你,你们两个姑娘家的,扒我衣裳做什么!”
两个姑娘也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这富家小姐比她们农村丫头还野,手脚利索的像个小子。
“翠翠姐……”
稍矮一些的姑娘挽着两个小揪,用红带子扎着,看着很喜庆。她怯怯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连忙伸手去拉另一个的袖子。
“这富家小姐脾气真大,叫人怪害怕的。”
叫翠翠的姑娘长得秀气,行为举止透着山里人的豪爽,可她没什么耐心,两眼一翻指了指铺在床上的绣花红喜服,没好气地说道:“既然醒了就自己穿,到了山上可没人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说罢,翠翠气冲冲地领着王家妹妹就往外冲,边走,嘴里还边嘟囔道:“不就比我白些,大当家怎么就看上他了。”
屋里没了旁人,余淮水小心翼翼下了床褥,打量起眼前的卧房来。
这屋子装点得格外喜庆,应当是直接拿那土匪头子的卧房做了洞房,白墙黑柱,左右对称地贴着红囍字,房梁上绕着丝绸扎成的大红花,处处挂红尽是喜庆。
余淮水回头瞧了一眼床褥,深色木板上铺着了几层厚的褥子,上面铺着火红的喜被,沙沙啦啦的,底下应该是一层讨吉利的花生桂圆。
余淮水直愣愣地僵在那儿,脑子里囫囵地过了一遍昏厥前的事,有些慌张地摸着心口,确定自己不是午夜梦回在历劫。
“这是要拜堂?”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一样的卷进来一个穿着红袄的老婆子,看来是两个丫头出去通风报信,换了个更厉害的人来。
“怎么回事!!”
她一头白发抹了油似的齐整,沟壑丛生的脸上一对眼睛精明的发亮,捏着手绢,大着嗓子冲了过来,小鸡仔似的将把余淮水拎到桌边。
“新娘子怎么还不换衣裳!再不出门可就要误了好时辰了!”
说着她两手一解,余淮水的衣裳便褪到肩头了。
那老太太像是瞧见了稀罕东西,咯咯的笑出声来:“哎哟!你怎么连个肚兜都不穿!再怎么没身子,也得穿肚兜啊!”
余淮水扭着身子背对她,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他想说我一个男的穿什么肚兜啊,可他硬是张了两回嘴,也没法在一个老太太跟前说这些。
“行啦行啦,不穿就不穿!”
老太太坏笑着给他系喜服带子,反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反正啊,都得脱了!”
余淮水感觉从头发梢到脚趾尖的不自在,像是光着身子掉进了稻谷堆,刺挠的难受。
他清了清嗓子,诚恳地对那老太太道:“婶子,我是个男的,这一切都是误会,真的。”
那老太太一愣,转而是满脸的不屑,边给他遮盖头边接话道:“哟,那你把那东西给我看看,看了我就信。”
余淮水瞪着眼睛看她,这样下流的话真是难得一闻。
余淮水再如何也不能给一个老太太看身子,正要再分辨几句,铺天盖地的一片红,盖头严严实实地罩在了脸上,老太太喜庆的喊了一声,门外卷着胭脂味冲进来几个女人,又拉又拽地推他往外走。
“误会!这是个误会!”
四周嘈杂声越来越大,起哄的劝酒的骂人的汇聚成一股热流,冲得快要掀了房顶。余淮水急的不行,可他推说的话被淹没在嘈杂声中,压根就没人听见。
他看不见路,只能任由背后的人推着他往前走,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接过了他的手,那掌心像炭火似的热,还带着点汗湿的潮,一个男声透过盖头闷闷的传过来:“媳妇儿,咱该拜堂了。”
山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什么八抬大轿下聘进门的仪式都没有,一群人欢欢喜喜地送着新媳妇儿到了臧六江的跟前。
邻里街坊地都知道臧六江有了心上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刚见了便要拜堂成亲。
有那情绪高的掉下泪来,直夸这新娘子真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
性情中人余淮水急的满头是汗,臧六江力气大,拉着他就要往下跪,余淮水硬是僵着膝盖不肯。
他心里知道,这要是拜了堂入了洞房可就完了,等进了洞房败露出来,土匪头子恼羞成怒,能把他活撕了煮熟喂狗。
可是不拜……
周围已经有带着醉意的议论声了,大抵是看情形不对,有些起疑了。
罢了!罢了!
余淮水手心里尽是汗水,他攥紧了手,扑通一声跪下,盖头遮着,他没看见臧六江那张惊喜的脸,憨憨的透着醉酒红意,满眼的温情。
“一拜天地!”
是刚刚那个老太太的大嗓门,她今晚忙急了,张罗完了媳妇儿进门又忙着主持仪式,一嗓子过去,余淮水弯腰一个头磕在地上。
“二拜高堂!”
身边那人拉着余淮水转了个方向,又磕了一次。
“夫妻对拜!”
周围炸炮仗似的响着起哄声,漫天泼洒着花生干果,酒水杯盏碰撞不停,两人面对着,那人拉他的手也不松开,握着他的手攥得死紧,弯腰叩头,咚地一声响。
“送入洞房!”
老太太欢喜的喊,余淮水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两脚离地被抱了起来,盖头扬起掀开一角露出他半张脸来。
他抬头,眼前是张在烛火下映得发红的脸,五官端正,剑眉星目,左耳上不知是金是铜,挂了一只掌心大的圈环,被烛光一照,熠熠地闪着光亮。
朗朗一个好男儿,正满目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咚、咚、咚!
也许是空气太过燥热,余淮水兀然觉得自己心跳如雷。也许是人声嘈杂,他觉得自己耳鸣阵阵。
臧六江看怀里人呆呆傻傻地看着他,笑着振臂颠下他的盖头,好生挡住了脸:“媳妇儿……”
他凑过去隔着盖头亲了一口,小地的说着:“咱该入洞房啦。”
洞房?什么洞房?
思绪千回百转,余淮水猛地抬手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打得又脆又响。
都说好色误事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他居然因为看了那土匪头子一眼而愣神到现在,也没见那人有多么英俊潇洒,一定是满堂的酒气熏得他也昏了头。
余淮水这一巴掌不仅吓住了臧六江,连着跟在后头预备去闹洞房的一帮街坊喽喽都吓地站住了脚。
还没等臧六江张嘴问些什么,众人便目瞪口呆地看着 大当家怀里的新媳妇儿居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
第4章
“啊!阿巴……”
四周一片惊呼,离得近的小哑巴抻着脖子想去看看新媳妇的脸,被旁边一个土匪大叔一把搂住了膀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再看看四周的土匪,几乎都扭着脖子不去看前头的两人。
“臭小子!”
那土匪大叔醉醺醺地在小哑巴头顶狠拍了一把:“人家的媳妇,你上赶着看什么?”
“媳...媳妇儿,你这是咋了?”
臧六江一身的酒气吓走了一半儿,舌头都打结不好使了。
都说新媳妇的盖头得新郎官来揭,怎么他就这样心急?
“壮士,好汉!你听我说。”
余淮水也顾不得身边是不是围着成群的土匪,这都已经到了门口了,要是真进了洞房,他浑身两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抓着臧六江的领口用力摇晃,好不可怜:“我是个男人,你绑错人了!”
臧六江满脑袋的浆糊,他扭头看了看后面都背对着他的兄弟,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新媳妇,酒精上头麻痹了他的大脑,他张了张嘴,愣是半天转不过弯来。
什么男人……这不是他的媳妇儿吗……
一个熟悉的身影扒拉开两边土匪,急火火地跑了过来,炮仗似的嚷开了。
“都楞在这儿干嘛!怎么还不进洞房,马上这就误了时辰了!”
正是扒了余淮水衣裳,还嘲讽他没身子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也是听见余淮水的话了,冲过来就搡着臧六江往屋里推。
“大当家!你别听他瞎说!新娘子这是不好意思了闹脾气,今儿就算他是个老爷们,进了洞房也一样是你媳妇儿!”
臧六江满脑子的浆糊发了酵,咣当咣当的放酒气,再由老太太这个炮仗一炸,一下就迷瞪上了头。
对,媳妇儿。
他臧六江有媳妇儿了!
他臧六江再也不是单身汉了!
“婶子。”臧六江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老太太,脸上满意的不行。
“你说的……”
“太对了!”
对什么对啊!
余淮水来不及反驳,抱着他的土匪头子已经弯腰一捞他的腿弯往肩上一甩,大步冲进了屋里,起哄声里老太太喜笑颜开地跟上去,咔哒一声就把门锁了。
她一转脑袋,对着那帮醉醺醺的土匪凶巴巴地呵斥。
“都回去都回去!是桌上的菜不够还是屋里的酒不香了?你们跟着闹腾什么!”
有几个不甘心的在屋外闹了两声,被其他人拉回去吃酒席了。
大当家到了年纪好容易成亲了,他们这些兄弟不能跟着添乱不是?
咣当一声,余淮水被扔上了床,一被窝的花生桂圆压得粉碎,咔嚓咔嚓的闷响。
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让臧六江扑了个空。
“壮士!好汉!咱俩好好谈谈!”
余淮水沿着床柱子慢慢蹲下,警惕那土匪再扑过来。多亏臧六江这一扑劲儿使得太大,肋骨磕在了床沿上疼得他抽气,暂时也没了刚刚的冲劲儿。
“我可和你说了好多遍,你不听,错可都怪你。”余淮水一手抬着挡在身前,事先替自己申诉两句。
“我真是男的,你要是执意洞这个房,不定给你留多大的阴影。”
余淮水看他没有打断自己,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
“等会儿……”
臧六江总算是倒腾过来这口气儿,摸着自己肋骨条子就地坐下了,仰头看着床上的余淮水。
“真是男的?”
余淮水竖起三根指头:“千真万确!”
臧六江眉头皱成了川字,盯得余淮水背后发毛,余淮水干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搓搓手:“你……你把我弄回来,就没……掀衣服看看?”
“那哪儿能啊!”
臧六江一瞪眼,拍着大腿:“那不是臭流氓吗!”
多么正派的一个土匪啊。余淮水咂舌感叹。
臧六江这才醒过神儿,摸着自己下巴喃喃着:“乖乖……这可是闹了个大笑话啊。”
他在地上一撑,利索地站起身来,边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边在屋子里转圈:“可下午乡亲们都送了随礼,粮食鸡蛋今晚可都吃了,这也退不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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