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史,寻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命只有一条,还望秦大人珍惜。”
他是唯一一个还能在朝堂上笑出来的人,单手将秦羿从地上拽起,又将那散乱的奏摺拾起,慢条斯理地折好,递给御前的内侍。
干封帝面沉如水,眉目冷戾,见状心绪稍稍平复下来:“长公主,秦御史,尚书令三人留下,其余退朝。”
朝中官员顿时如蒙大赦,很快,大殿上便仅剩几人。
“江南水患一事,江爱卿有何见解?”
江宿柳神色惋惜:“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看来先前同陛下所说的打算只能暂时搁置。”
一旁的姬映秋听了这话,微微蹙眉,不由睨了江宿柳一眼,似是在询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这时干封帝又问:“秋儿,若是让你随秦御史一同前往江南道赈灾,你可愿意?”
此前还从未有长公主远派地方解决事端的先例,不过姬映秋何其聪明,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俯首道:“既然父皇寻不到合适的人,儿臣愿意前往,只是……”
“只是什么?”
“父皇也知道儿臣不会武功,”姬映秋貌美的脸上怯怯的,“再者江南道原先也不归儿臣管,个中细节,儿臣恐怕不清楚。”
干封帝:“你只需去即可,有什么不懂的问秦御史,朕会派人好好保护你,若你还不满意,朝中近期无职的武将你随意挑几个便是。”
姬映秋垂首,唇角微微勾起:“多谢父皇。”
干封帝就像甩烫手山芋似的,吩咐完就匆匆回了御书房。步出太极殿时,秦羿长舒一口气,简单对江宿柳道了谢便一溜烟地跑了。
人少了,姬映秋才冷笑:“真不知江大人给父皇吹了什么耳旁风,这次硬要从我们兄弟姐妹里挑一个去江南。”
江宿柳却说:“陛下只是想锻炼几位殿下罢了,眼下水患事态严重,其余人无法应付。”
尤其是此前已命两位朝
廷命官前去赈灾,效果都不理想,而江南道又是大姬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年年都是交税大户,断不可敷衍了事,眼下民心惶惶,都盼着朝廷能派出个真正有话语权的定心丸。
可见这件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引皇室出马。
姬映秋倒不会傻到以为这差事落自己头上是真想锻炼她:“此事摆明了对准我们姬家,父皇派本公主一介弱质女流前去,就是想让本公主给他当活靶子,引蛇出洞,父皇这时再调几个人釜底抽薪,一举平定动乱。”
江宿柳笑了:“弱质女流,长公主?”
两人在宫中逛着逛着,穿过集贤殿,不知怎地就逛到了崇文馆。
这时学堂还未正式上早课,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入学,远远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那唯一打着伞的沈雪枫。
学生们见了江宿柳,自是恭敬地打招呼,沈雪枫也不例外,正当他问完好打算步入竹园时,江宿柳开口叫住了他。
“沈公子。”
沈雪枫闻言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前几日旬假未曾有机会问,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江宿柳淡淡一笑,“三殿下的课业,是不是一直由你代笔?”
沈雪枫顿时僵住。
姬映秋的目光在少年和男人的脸上来回游移,最终摸出袖中檀香小扇,哗哗地扇起来。
江宿柳敛起笑容,颇有威压:“沈公子可知此事若是被发现,后果有多严重?”
“我……”
技不如人,是他两份作业写的字太像了,沈雪枫思来想去还是放弃狡辩:“对不起,老师要罚就罚吧。”
下次还敢。
江宿柳唇角抿直:“我知道三殿下一向不参与学堂任何事宜,沈公子该做的就是劝他将心思放在课业上,而不该一味纵容包庇,这不是伴读该做的事。”
姬映秋在一旁腹诽,装什么大尾巴狼,平时朝堂上倒不见这么正直。
沈雪枫心里也在吐槽,纵容姬焐就是他的使命,不纵容那还培养什么昏君。
表面上那颗小脑袋却更低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江宿柳自然看出这个小公子毫无悔过之心,摇了摇头,伸手正要将他身子扶正。
指尖刚触上沈雪枫的肩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生气的娇嗔。
“沈雪枫!你在干什么?!”
只见姬灵从人群中闪现,怒气冲冲地走上来打开两人的肢体接触,当然,她哪里敢伤江宿柳,只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推开了沈雪枫。
猝不及防地,沈雪枫的伞被她撞掉,身子也向后踉跄了几步,倒不至于被少女推倒,但确实是事发突然,幸好姬映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事情就发生在崇文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姬灵险些将沈家小少爷推到地上。
“沈雪枫,又是你!”
姬灵上次就因江宿柳对沈雪枫的格外注意而耿耿于怀,此时哪里还记得以前垂涎沈雪枫的长相而逼他做自己伴读这件事。
现在又让她瞧见江宿柳主动和沈雪枫说话,还去碰他,她真是恨死沈雪枫这张脸了,恨不得拿刀划烂。
江宿柳脸色一黑:“十公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本公主就是看他不顺眼,”姬灵撇撇嘴,“谁让他总是惹本公主生气。”
“灵儿,你真是没规没矩的,”姬映秋皱眉,“给沈公子道歉。”
第21章
姬灵压根没把长姐放在眼里。
她才十二三岁,幼稚,霸道,不可一世,按理说这年纪本不应同兄长们一起上课,但为了看江宿柳,她直接去求了干封帝,连亲爹都拿她没办法。
姬映秋收起扇子,那双狭长美目暗沉沉的:“再说一次,给沈公子道歉。”
姬灵:“我不,他凭什么?”
沈雪枫刚要说话,这时江宿柳弯腰捡起地上那把伞送还给他,也添了一句:“公主,今日之事是你欠妥,理应道歉。”
本来就在气头上的姬灵听了这话像被点了炮仗似的,恶狠狠地盯着沈雪枫:“道歉?这世上能让本公主道歉的人还从来没有呢。”
沈雪枫:……
他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又看了看尚书令的脸色,很显然,现在这个场面已经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好,既然不想道歉,”姬映秋睨了眼姬灵身后的宫婢,“都愣着干什么?先把沈公子送去学堂,十皇妹留下,这学你今日也别上了,跟我直接去兴庆宫找母后认错,改日再去沈府登门道歉。”
宫婢们不敢不听吩咐,当下便迎着沈雪枫,一副要送他进崇文馆的样子。
“你们到底是谁的奴才,本公主说让他走了吗?”姬灵直接拽住沈雪枫的衣袖,“本公主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不能进去。”
沈雪枫挣脱那只手,沈家良好的教养不许他无视女孩子,他只好道:“要不,还是等公主学会道歉了我们再说话吧。”
姬灵冲上去拦住他:“沈雪枫你不许走!”
少年少女纠作一团,这时,又有一顶软轿到了崇文馆门口,少顷,只见几名内侍迎着姬长燃走下来。
他先是注意到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好奇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目光移到沈雪枫和姬灵身上,又皱起了眉。
“灵儿,你在干什么?”
姬长燃看到沈雪枫月白色的袖子都被揪出褶子,当下就有些不悦:“放开他。”
小公主虽跟皇姐不亲,但跟大皇兄不可谓不亲,听罢放开了沈雪枫的衣袖。
姬长燃举起摺扇随意点了一个宫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
那宫婢分别顶着江宿柳、姬映秋、姬灵三道视线的压力,颤颤巍巍地说了实话。
姬长燃默了默,他毕竟一向宠溺这个十妹,眼下虽知道沈雪枫受了委屈,却也不能明明白白地与姬灵划清界限,思索良久后还是说:“灵儿是有些任性顽皮,她还没长大,还望沈公子海涵。”
馆内竹园传来一阵阵悠远的木铎声,这是上课前的提醒。
沈雪枫压根没听清姬长燃说什么,他现在只想去学堂找姬焐,皱着眉说:“我先去上课了。”随后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姬灵还要去追,却被姬长燃一把拉住手臂:“灵儿,不许胡闹。”
“皇兄~”姬灵扑进姬长燃怀里,她对这个兄长又爱又怕,但也知道不论如何姬长燃都会惯着她,遂不高兴地道,“方才皇姐……还有宿柳哥哥,他们都替沈雪枫说话。”
只有皇兄是站在她这边的。
“你怎能如此任性?”姬长燃叹口气,“不愿意给沈公子道歉便罢,先给皇姐和尚书令赔个不是吧。”
没等姬灵说话,姬映秋嗤笑一声,小扇抵住下巴:“哪儿敢要皇妹道歉呢,看来她还是最听你的话,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百般刁难她了。”
语毕,她面色不善地转过身:“江大人,你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兄妹情深了。”
江宿柳全程作壁上观,闻言颔首,似是也不想再纠缠此事,对姬长燃微微点头便走了。
姬灵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她对江宿柳的占有欲强得厉害,看到姬映秋和江宿柳颇为默契,一时间更为气恼。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和宿柳哥哥关系这么好啊。
“皇姐,”姬长燃对着远去的人唤了一声,知道此次惹恼了长公主,心下一沉,对姬灵道,“这次是皇兄罩着你才没事,以后万不可鲁莽了,知道吗?”
姬灵绞着腕间的丝帛,暗搓搓地说:“哼,一会儿下了课就收拾沈雪枫。”
姬长燃头疼道:“沈雪枫不是你能动的人,且不说他是永泰郡主的儿子,他姐姐、父亲都是朝廷命官,伤了他,你可知会惹怒多少人?”
姬灵根本听不进去这话,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面沈雪枫对自己的拒绝,江宿柳对他的和善,以及今日两人摩挲在一起的衣衫。
上午有两堂课,一堂书法,一堂经史。
桌案前,沈雪枫支着下巴想事情,那根狼毫笔走龙蛇,写字潦草而飞快。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把铺陈的宣纸推到姬焐面前,笔也递了过去。
姬焐的目光落到他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雪枫又想到前些天姬焐在踏青时惹了他,自己应该还在生气,便又把纸撤回来。
姬焐轻声:“雪枫?”
“没事。”他闷闷地说。
姬焐见他心中有事,又不理自己,目光渐冷。
过了一会儿,沈雪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重新把纸推回来,终究还是说:“殿下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吧。”
来学堂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见过姬焐的字呢。
姬焐接过他手中的笔:“雪枫想让我写什么?”
“就写殿下的名字。”
姬焐从善如流地蘸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从写女字旁开始,沈雪枫的眉毛就紧紧地皱起,姬焐笔画错乱,写出的字七扭八歪,实在算不上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和他的脸相去甚远。
姬焐写完,还颇为认真地问:“很难看?”
“……”沈雪枫小声道,“殿下这不是难为我吗,这字我仿不来,怪不得会被尚书令发现我代写。”
姬焐恍然:“原来雪枫还在锲而不舍地替我交课业。”
“殿下还是要练一练,现在纠正还来得及,”为了激发他的好胜心,沈雪枫说,“大殿下的字就经常被老师夸,多招人喜欢啊。”
听到这,姬焐停下笔:“很喜欢他的字?”
“谁不喜欢好看的字呢,我自然也喜欢。”沈雪枫理所当然道。
姬焐垂眸,敛去部分情绪,再看向沈雪枫时,眸子里便只剩下黯然:“从未有人叮嘱过我书法如此重要,也没有人指教过。”
沈雪枫身体一僵,以为自己触及到他那无人在意的童年,心里一揪,先前那点小别扭就全忘了。
“没关系的,殿下现在学也是来得及的,我可以陪殿下一起学。”
他说的不是“我可以教你”,而是“我陪你一起学”,随后从自己的小书包里取出一支笔,凑上来道:“想写好字也不难,我们可以先学写名字。”
想他一个现代人都能学好,姬焐可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沈雪枫想得很容易,但真正写起来,却发现姬焐总是在某个地方容易疏忽,或笔顺、或姿势、或力度。
一直到下课,他还在耐心地教姬焐写名字。
最后他干脆凑上来,握住姬焐的手:“殿下可以这样学,说不定就领悟了呢。”眉眼里半点不耐烦都没有,语调也很温和。
姬焐唇角微勾。
就在那毫尖微触纸张之时,大殿门口溜进来一个年轻的内侍,他弯腰快步走到沈雪枫面前,打断凑得极近的两人。
“沈公子,十公主有请。”
啪,一滴墨在纯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沈雪枫倏地收回握着姬焐的手。
柔软的触感消失,姬焐舌尖抵住上腭,一把扳住沈雪枫将要转过去的脸,语气不善地眯起眼睛:“她有什么事?”
“这……公主也没说,只说公子一定要去,公主就在竹园等着您。”
沈雪枫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不许去,”姬焐从桌案前站起,“今日老师留了三篇习字,算上我的就是六篇,你在这里乖乖替我写课业。”
语毕,他抱臂迳自出了大殿。
那名内侍这这这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姬焐,便也匆忙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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