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微凉的脚尖抵着他的大腿往外推:
“去沙发睡。”
萧阙依然翕着眼,却在黑暗中抬起手精准抓住他的脚掌,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脚趾:
“你的脚很凉,再忍忍,月中就有地暖了。”
司珏从他手里夺回脚丫,他不知道为何萧阙特别执着他的脚。
索性手脚并用把人往床下推:“去、睡、沙、发。”
萧阙轻叹一声,坐起身下床,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你考虑清楚就行”。
随即转身离去。
司珏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说什么语焉不详的“你考虑清楚就行”,吓唬谁呢。
搬家折腾了一天,司珏也困了。虽然他什么也没往这搬,只收拾了几件衣服过来。
司珏紧紧闭着眼,长时间保持挺尸的姿势,后背绷得微微发麻。
好安静啊……
因为左邻右舍都没人的原因么,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是不能连风声都没有吧。
脑海中晃晃悠悠闪现出今晚看的鬼片片段。
也是这样安静的屋子,诡异不成形状的影子在屋顶不断闪现、消失。
司珏后颈微微冒了些细汗。
他缩了缩脚,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藏进被窝里。
可是、可是……
那个脸色煞白、眼圈乌黑的小孩俊雄就是从被子里钻出来的。
司珏忙把头露出来,被眼皮盖住的眼球转个不停。
“呜呜……呜呜呜……”
司珏猛地睁开眼。
断断续续的,悲伤又破碎的哭声不知从哪个地方钻出来。
夹杂着“咔哒咔哒”像是关节摩擦一般的声音。
司珏瞪大了双眼,冷汗沁出毛孔,激灵着每一根寒毛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是幻听么,还是风声,还是……
脑海中,搬家师傅的脸都变成了诡谲的绿色:
“后来邻居都听到半夜屋里传来女人哭声,受不了全搬走了。”
司珏猛地坐起来,忘记了呼气,只是不停吸气。
他披着被子像只小老鼠一样颠颠往下跑,跑到楼下客厅,在橘色的壁灯下看清了赤着上身只盖一件外套的萧阙,抱着双臂侧躺在沙发上,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好像是睡着了。
司珏喉结滑动了下,悄声道:
“我才不是害怕,只是……只是……”
只是半天没只是出所以然,索性留下一句“反正不是害怕”。
沙发宽大,睡俩人将将好。
司珏用被子把自己卷了一圈,像是马上要送上皇帝龙榻的宠妃。
他小心翼翼坐在沙发上,腾出一只手把行动不便的下肢搬上沙发,随后屏住呼吸,极慢极轻的往下躺。
一直到完全躺下,才释然又餍足地松了口气。
脸上荡漾着春和景明的惬意,眉眼尽然舒展开。
耳边传来萧阙的呼吸声。司珏斜着抬了抬眼,撇撇嘴。
这人睡觉也要戴着墨镜,不嫌硌得慌。
司珏也说不明白,为何刚才听到哭声吓得心慌意乱,但这会儿在萧阙身边,又有一种即便女鬼来了也敢骂她两句的勇气。
萧阙的呼吸声节奏而平稳,鼻息间也尽是雨后幽静深林那般的湿润幽香。
司珏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
困了。
只要在萧阙醒来前离开就没关系吧。
嗯,自律的人才能掌控人生,一定可以的。
第69章
到了家,司珏外套一丢,往床上一趴。
明明没做什么,却还是觉得很累。
小dollar跑过来,咬着鱼鱼玩具在司珏耳边晃来晃去。
温柔的簌簌声犹如催眠曲,司珏眨眨眼,最后慢慢闭上。
他是被噩梦惊醒的。
又梦到了,晦暗的环境,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藏匿在浓雾中孤独的身影。
以及利刃刺穿脚掌,漫开大片鲜血。
司珏冒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又做这个梦。梦里那个在哭的孩子是谁,藏在浓雾中的身影又是谁。
梦中一切都仿佛被烟雾笼罩,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司珏抱过熟睡的小dollar,将脸埋进它毛茸茸暖乎乎的小肚子里,深吸一口——
他打算下楼找口水喝。
刚走到旋梯一半,却看见妈妈正和一保姆阿姨说着什么,表情严肃,带着一丝怒意。
阿姨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像是盘片。
司珏止住了脚步。
奇怪,妈妈脾气一向很好,人也大度,有时阿姨不小心打碎什么贵重物品,妈妈怕她自责还会主动安慰。
今天是朝阿姨发什么火呢。
司珏双手搭在扶手上,向前探了探身子。
邢书瑶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
“以后再见到这种东西不用问我,直接丢掉。”
“这个司南风,我说过要他处理干净,结果还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保姆小心翼翼道:
“知道了太太,我直接丢到前面的垃圾堆填区,丢远一点。”
“嗯,你去吧。”邢书瑶说完,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一片疲倦。
司珏第一反应:我妈出轨了。
转念一想,妈妈似乎还说了“让司南风处理干净”这种话。
是爸妈都知道的,但自己不知道的事。
司珏抬了抬眼,心头突兀跳漏了一拍。
细细回想,这些日子回穿回来,妈妈的表现时常诡异,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自称医生的男子。
说小时候医治过他。
司珏盯着保姆拿着光盘样子的东西出了门。
司珏立马上楼,穿过长廊跑进书房,书房有一个直通后门的小阳台。
他看到了行色匆匆的保姆阿姨,已经走到了联排别墅前的小路。
*
半小时后。
司珏在收废品老头异样的目光中,再次踏入垃圾堆填区。
有过一次废品回收体验,再做起来可谓得心应手。
他找到了保姆刚扔下的东西,确实是一张光盘。
透明壳子套着,表面用油性笔写了一行数字:
2009.12.1
像一串日期。
司珏想,2009年,他七岁。
七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么?好像也没有,确切说他没印象了。
司珏拿着光盘回了家。
他锁了房门,将光盘塞进计算机主机里。
画面闪了下,随即弹出一串“2009年7月1日”的字样。
画面一转,以一个奇怪的俯瞰角度铺陈出整个镜头,飘着一层老旧的暗绿色。
是监控录像,而且监控里的房屋是他七岁之前住过的别墅,不是现在这个。
镜头中出现了当时还算年轻的妈妈邢书瑶。
她领着一个目测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进了屋,对沙发上的司南风道:
“老公,这是我高中同学的孩子,他很可怜,父母都去世了,也没什么亲戚,先让他暂时住在我们家吧。”
司南风放下报纸走到男孩面前,温柔询问:
“别紧张,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你叫什么名字?”
司珏咬着指尖,脸都快贴到计算机屏幕上。
家里什么时候来过这样一个男孩,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屏幕里的男孩缓缓抬起头,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挂着青紫交迭的伤痕,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轻轻开口:
“我叫,萧阙。”
司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眼睁到极致。
那一刻,浑身血液都冷了一般,凝固了,无法流动了。
强烈的惧意从心头涌上。
萧阙?
是,是他没错,和自己在英国见到的那张照片中的男孩一模一样。
可是,萧阙为什么会来他家。
他又为何一点点关于他的记忆都没有。
这时,屏幕中的楼梯上蹦蹦跳跳下来一小男孩。
司珏一眼就认出,是童年的自己。
两个小孩在这一瞬间,无声地对上了视线。
屏幕中七岁的司珏怔住了,双目显出几分警惕,指着萧阙道:
“这个乞丐是谁,为什么来我家。”
邢书瑶忙蹲下身子抱过萧阙,对司珏尴尬笑道:
“这是妈妈同学的孩子,他叫萧阙,他爸妈已经不在了,很可怜,你看,他脸上还有伤呢,是坏小孩欺负他,所以妈妈想让他暂时住在我们家。”
司南风牵过小小的司珏,笑道:
“小珏,你不是经常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很孤独,这样有萧阙哥哥陪你玩了,你们要做好朋友哦。来,和哥哥握握手吧?”
对面的萧阙望着眼前这个精雕玉琢的小娃娃,唇角漾起一抹小孩子特有的纯真笑容,然后朝司珏伸出了手。
七岁的小孩兀地竖起小眉毛,一把打开萧阙的手:
“我才不要跟他这种受气包做朋友,我的朋友都很厉害,是和我一样厉害的人。”
说完,小孩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萧阙笑容顿了顿,缓缓放下手。
画面黑了下去,再次冒出一串数字:
【2009年7月3日】
监控画面来到了旧房子的花园里。
十岁的小萧阙蹲在花圃里,他捡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乖,我马上帮你疗伤,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他珍爱的用伤痕累累的小脸碰了碰小鸟,小鸟在他掌心发出明媚的“啾啾”声。
萧阙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敢麻烦别人,便将小鸟暂时安置在花园,在一只小纸盒里帮它做了窝。
他抚摸着小鸟,声音温柔:“明天我再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画面再一转,监控来到了家中餐厅。
餐桌上摆满珍馐,邢书瑶牵着萧阙的小手坐下,笑吟吟的:
“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你千万别客气,当这里是自己家,想吃什么就夹,没有的就告诉阿姨,阿姨让厨房做给你。”
萧阙扬起笑容,嘴角依然还有没褪去的青紫。
这时,七岁的小孩从楼上下来了,背着手,像个下来视察的领导,满身架子。
司珏站在萧阙面前,高傲扬着头:
“我送你个好吃的,你肯定喜欢。”
邢书瑶笑眯眯地揽过萧阙:
“哇,看来小珏弟弟很喜欢你呢,他从来不把零食分给别人。”
萧阙仰着头,看着眼前可爱的小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司珏笑容张扬,从背后伸出手,在萧阙的碗上方高高举起。
随之,手指一松——
“啪!”
东西砸进了碗里。
剎那间,邢书瑶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
萧阙的目光,也瞬间失去了焦点。
碗里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小鸟,血肉分离,翅膀也少了一截。
司珏笑得乖张:
“是你最珍爱的小鸟呢,你喜欢吧。”
“小珏!”邢书瑶尖叫一声,喊来保姆赶紧把这玩意儿处理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萧阙哥哥会讨厌你的!”
司珏笑容不断加深,嘴里挑衅着:
“是么,那你来打我呀。”
说完,没事人一样坐在桌前开吃。
对面的萧阙低着头,怔怔望着沾满血羽毛的碗。
屏幕前的司珏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捂着嘴。
呼吸开始紊乱,破碎,急促。
他无法想象,七岁的自己剖了萧阙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精神慰藉,还恬不知耻说着“你来打我呀”。
他是什么天生反社会人格么。
这个让人牙根痒痒的熊孩子,真是他?
画面再次暗下去,弹出新数字:
【2009年8月8日】
家里来了一群小孩,看穿着,非富即贵。
其中一个比同龄人壮很多的男孩子对司珏道:
“我爸刚拿下空手道大赛金奖,他还教了我几招,我一拳一个小朋友!”
司珏站在一堆小孩中间,高傲抬着下巴,俨然是他们中间的王。
他挑起小眉毛,道:
“吹牛,你展示给我们看啊。”
壮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又不能打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司珏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
“正好,我家有个能给你练手的。”
说完,他一把推开身旁房门,将还在画画的萧阙拽了出来,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拖到壮男孩身边。
“打!”
萧阙迷茫地看着这群陌生小孩,那群孩子跟着起哄:
“打他!打他!”
壮男孩嘿嘿一笑,一把抓过萧阙的衣襟将他抵在墙上,高高举起沙包大的拳头。
“嘭!”
拳拳到肉,萧阙抬手捂住眼睛。
七岁的司珏坐在一边,双拳攥得紧紧的:
“这就是你的命么,你都不会还手么。”
萧阙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扯着被状男孩抓着的衣领。
壮男孩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拳脚都用上。
那群孩子还在起哄:
“打他打他!你真厉害!”
司珏眼前渐渐模糊。
已经无法呼吸了。
他想起萧阙总是用墨镜遮着眼,是因为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么。
耳朵里嗡嗡作响,司珏忽然觉得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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