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绕指柔情,初听起来能让人骨头酥倒一大片。
“这就是你说的新鲜东西?”黎未寒并不觉得,一个会弹琵琶的乐伶有多新鲜。
楚然见黎未寒不懂,靠在围栏上解释道:“师尊不知,这魅香楼的乐伶大多是落难于此的,大多数人说的是卖艺不卖身,却也经不住那银子催使,真正有骨头的少之又少。底下这位是前不久刚来的,且不说此人骨头硬不硬,但是那干净的身子,在此等花街柳巷,难道还不算是新鲜吗?”
许多话楚然没明着说出来,黎未寒修的是无情道却也到底是个男人,不该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楚然几句话说完,底下的柳慧儿已经在介绍这位弹琵琶的小相公。说是这人名叫符聆,姑苏人氏,祖上是有名儿的琵琶手,因南方水患才流落此地。今日登台献艺谁出的价高,便能与美人单独相见,若是给足了银子,更可将人带走,去过那好日子。
黎未寒听见柳慧儿的话,这才垂眸仔细去看那台上的人。
那小相公的穿着与旁人不同,通身只有不足以蔽体的薄纱盖着,冷色的料子下隐隐可见的曼妙身姿。如此让人羞赧的装扮,是方便底下和楼上的看客,能把这小相公的身子看个清楚。
黎未寒用扇子遮了遮脸,只露出一双略带审视的眉眼。
底下这人是一眼可以窥知的炉鼎体质,想必能卖个高价,遇到豪爽的直接买回去了修炼也不是没可能。
这天底下炉鼎体质的人,大多颠沛流离,与时惊尘这样觉醒后大杀四方的男主又不同了。
两人默默看着,楼下已经有人开始抬价了。
从原本的一百金被几个富家公子一直炒到了一千金,短短的一刻钟里,黎未寒见到了什么叫一掷豪奢。
这一千金只为见美人一面,到底是奢侈了。
凌玉看见底下那人,默不作声的往黎未寒身边凑了凑,忽然道:“公子喜欢干净的?”
黎未寒看了他一眼道:“人不分干不干净。”
身在此等风尘之地,也并非是自愿,大多是生计所迫,亦或是时局所逼。在他眼中人无三六九等,更没什么处子一说。
凌玉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公子说笑了,这此夜过后再清白的人也是残花败柳了。”
似是回忆到什么,凌玉的眼眸中带了些细微的恨意。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没有说话,耳畔仍有人在出高价。
黎未寒的目光落在那弹琵琶的人身上,那人如同心有灵犀般抬头去望,二人四目相对,一双含着纯水蕴着泪珠的眼睛落入眸底。
那是一双任凭谁看到,都忍不住想要怜惜的透彻眼眸。
楚然看着那人,问黎未寒道:“怎么样,新不新鲜,好不好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炉鼎体质的人呢。”
以往只听说过这炉鼎体质之人大多是世间绝色,不成想居然如此软弱无骨,惹人怜爱。
黎未寒看着楚然,一时觉得自己这大徒弟眼神有点儿问题。他一共三个徒弟,两个都是炉鼎体质,楚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的,竟一个也没瞧出来。
底下仍旧热闹着,片刻后一个人忽然出了两万金的价格。
这两万金怕是都能给这乐伶赎身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这个声音发出的方向,楚然瞪着面前的黎未寒,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师尊,你……”
这两万金居然是黎未寒给出来的价。
“拿钱吧。”黎未寒吩咐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去,留下一众人仍在找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给一个命如草芥的伶人,开出了两万金的价格。
*
第022章
这炉鼎体质的人虽少,却也并非十分稀有,大多人更爱那仙门中修行过的炉鼎。这花楼乐馆里的人物,虽是炉鼎但没什么修为,也经不住采补,少有人愿意为之赎身。
黎未寒这么豪气的出钱去赎个花瓶,实在是少见。
楚然看着潇洒离去的黎未寒,一时只觉得头疼。
万金以上的票据,只能去本门派兑银钱,这么一兑,他老爹可就知道他进楼里买人了。
这怎么能行,传出去旁人如何说他。
这师父快活,徒弟遭罪,哪有这样的事儿。
把两万金的票据交给老板娘柳慧儿的时候,楚然脸都绿了。
比楚然脸色更难的,是目睹了这一切的凌玉,他亲眼看着一个清倌儿攀上自己选中的梧桐树,却又无可奈何。
在这花楼里,清倌儿就是高贵,他无话可说。
柳慧儿看着手里的票据,问楚然道:“那郎君是楚公子的什么人呀?”
柳慧儿看得清楚,楚然对那人言听计从,必然是个修为高深的人物。若是能揽住这个出手阔绰的人,往后魅香楼里的人日子也好过些。
楚然闻言,没有回应她,只道:“慧姐做生意便是,这位不方便打听。”
“不方便?”柳慧儿的目光微转,心下也有了答案,能叫天韵山庄大公子都恭敬待着的,除了折梅仙尊还有谁呢。
没想到这修无情道的折梅仙尊,也会来到此等烟花柳巷。
也不知这无情道究竟是怎么修的。
柳慧儿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只安排了人把那弹琵琶的小相公送往黎未寒所在的雅间去送。
楚然回房间后等了没多久,雅间的门便被叩响了,楚然前去开门,大门后立着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我们家相公说,请贵人往楼上去。”
“楼上?”楚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心道这地方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确实不适合办事儿。
“师尊……”楚然低声唤了一声,黎未寒应声起了身往门外去。
待走到楼上僻静处的房间,那小丫头将楚然挡了挡道:“我们家相公只见一个客人,便是赎他的这位郎君。”
“这……”楚然闻言,心道那票据上还写着他的名儿,要见也是见他才对。
“师尊。”楚然抬头去看黎未寒。
黎未寒阖了扇子轻轻点了点楚然的脑袋:“你在此地等着本尊,本尊去去就来。”
黎未寒转身推开了房门,和楚然一起被关在门外的,还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粉蝶。它在楚然身侧翩跹片刻,猛地破碎为一缕粉尘,消散在空中。
黎未寒刚进屋中,便险些被那屋里的场景灼了眼睛。
被撩开的床帐上,是抱着琵琶寸缕未着的小相公。他见黎未寒走近,不由地握紧了手上的琵琶。
“公子……”彼时的俊俏人物垂着投头,薄唇轻咬,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符聆感觉到黎未寒的影子渐渐靠近,最后那阴影便笼罩了自己的身子。
似是做出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符聆正要放下怀中的琵琶,一抬头,整个人眼前一黑,被盖了个严实。
符聆扒了扒盖在身上的布,发现黎未寒将一侧的床帐扯下来,扔到了他身上。
“公子这是何意……”
黎未寒并未回答符聆的话,只是走到房间正中央,十分随意地坐在圆凳之上。
“回答我几个问题,为做筹谢,今夜过后你便是自由身。”黎未寒的音声很淡,混在浓郁甜腻人的熏香里,让人觉得如梦似幻。
花两万金就为了问几句话,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符聆不太相信。
“公子要问什么?”
“罗明烟,你可认识?”
黎未寒这句话,让符聆愣了一愣,他思量许久,道:“不认得,我来到此地也不过半月有余。”
“你认得,此人几年前曾到过姑苏,听过你母亲的琵琶,期间还打赏了一只凤凰羽的金钗。若我知道的没错,你该是三年前就来到了此地,柳慧儿养了你三年,两万金可带不走你,倘若你真要自由,便认真回答我的话,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
黎未寒的目光落在符聆的发间,那蒙尘发灰的金钗正是凤凰羽毛的形状。
三年前审问罗明烟,罗明烟只道这夺灵的法子是从姑苏几个修士口中得来的,几人见面的地方正是那姑苏有名的乐坊。
那弹琵琶的符氏受了金钗后,便死在一场大火中,黎未寒三问过此事后,着人去找过符氏的儿子,却始终遍寻不得。
本以为时隔多年她儿子或许已不在人世,没想到居然在柳慧儿这里。
符聆见黎未寒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底细,思量许久才咬了咬唇道:“我确实记得,五年前有个白衣赏的修士来过姑苏的花月坊,那日我娘亲弹了一首凤凰吟,他便出了银子,请我娘亲单独又去弹了一曲,这才赏了这钗子。”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吧?”
“跟着三两个穿素色衣裳的男子,是谁我不认识。”
“素色衣裳?”黎未寒听到此处,也明白那几人去乐坊必然不会穿着本门派的衣衫。
符聆见黎未寒如此在意几年前的人,仔细想了想,又道:“我当时在门外,只听那几人说什么内丹夺灵之事,想来是修炼中人,公子要找他们吗。”
“后面的事,你就不必知晓了。”黎未寒看了符聆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符聆见黎未寒不是个粗鲁的人,裹着床帐,赤脚往黎未寒身侧去。
脚踝上的银灵声轻响,引起了黎未寒的注意。
符聆站在黎未寒眼前,觉得站着不合适,便俯了俯身子,跪坐在地上,等候着黎未寒的吩咐。
黎未寒垂眸,手一伸,很干脆地取下了符聆头上的金钗。
“公子……”符聆以为黎未寒要做什么,脸上泛出一丝娇羞。
黎未寒却在此时起身,冷声道:“这不是你的东西,我拿走了。”
他说罢,不曾停留片刻便出了房间。
符聆看着黎未寒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黎未寒是傍晚时分下的山,等出花楼已经是深夜。
楚然一路上看着黎未寒,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敢问出来。
这钱是花了,人怎么没带出来。那可是两万金呢,黎未寒不会春宵一度以后,就把人给放生了吧,这也太大方了。
而且,这春宵度过的时间……着实有些短了,他这好师尊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楚然想到此处,看了走在前方的黎未寒一眼,目光中忽然多了些同情。
男人遇到这种时刻反而不行,还算什么男人呢。
“你愣着做什么?”黎未寒发现身侧没了人,回头提醒了一下。
楚然应了一声,急忙跟上黎未寒。
回到凝雪堂时已经是夜半三更,南屋熄了灯,黎未寒打开门,往里屋去。
待走到床榻边时,黎未寒瞥了一眼帐边的坐榻,发现时惊尘今日没来,松了口气,动作也大胆了些。
他一边解衣裳一边往帐中去,待伸手掀开最后一层帷幔,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
“师尊在山下,玩的可还好?”
时惊尘抱臂坐在榻边,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就那么静静看着黎未寒。
一只莹白色的粉蝶从耳边飞过,落在他的指尖,破碎开来化作了点点荧光。
*
第023章
黎未寒看着榻上的人,解衣裳的手滞了滞。
“本尊,回来晚了。”黎未寒尴尬地道了一句,将胸前敞开的衣襟拢了拢。
时惊尘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良久才沉声问道:“师尊今日去了何处。”
帐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气,去了何处不用问也知晓。
时惊尘这是头一次知道,黎未寒的无情道原来是这么修的。愠色被昏暗的灯火掩藏,心下憋闷的很,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他没有立场,按理师尊去寻花问柳,当徒弟的管不着。
黎未寒见时惊尘不高兴,也知今日是自己做的不好。他答应了时惊尘和沐雪要回来用晚饭,却食言了。
黎未寒从怀中取出那金灿灿的钗子,举到时惊尘的面前道:“这个给你。”
昏暗灯火下是一只纤细的,镶了红宝珠的凤凰羽钗。那从魅香楼五百金买来的炽火丹,在路上被黎未寒嵌进了金钗里。
时惊尘瞥了一眼,愤愤道:“哪个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他说着从从榻上起身,蹙眉看着黎未寒,问他道:“那没开.苞的琵琶精,就那么好吗?”
时惊尘的一分神识化作粉蝶跟随着黎未寒,在看到黎未寒进那琵琶精房间的时候,一个没忍住直接气炸了。
他不明白那种衣不蔽体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不外乎是会卖弄风骚罢了,这种勾当真是让人恶心。
黎未寒一个修无情道的仙尊,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你说什么琵琶。”黎未寒愣了愣,反应过来时惊尘知晓了魅香楼的事,只道,“不过是利益往来罢了。”
他给金子那人回答问题,原是没什么。
时惊尘听见利益往来这几个字,心下便更是生气。黎未寒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狎.妓吗,这种话到底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口的。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仙门大会了,这个人不忙着教导徒弟,居然跑去狎.妓。
可真是能耐。
“你……”时惊尘看着黎未寒,张了张嘴没能骂出口。
无端的怒火最没有立场,这世上任何人都可骂黎未寒,唯独他这个小徒弟没有立场。
“你这次回来,脾气倒是见长。”黎未寒笑着道了一句,这孩子小时候任劳任怨的,怎么现在不一样了。
见黎未寒还在找他的错处,时惊尘也待不下去了,他绕过黎未寒,掀开帐子外去。临走前丢下一句“以后夜里少找我”,便利落地走了。
黎未寒看着时惊尘的背影,不明白他究竟哪得罪这小兔崽子了,他做的也是正事,不就是回来晚点儿么。
黎未寒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上了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便和周公幽会去。
这天底下从没有能让他烦心的事。
时惊尘一路走到院子里,夜风刮过被气到发红的脸,让攒着一腔怒火的人冷静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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