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刻意说给黎未寒听的,黎未寒听见时惊尘病了,又想起他昨晚和白日的举动,估摸着这人是在生他一个人去花楼的气。
“那我去找找。”楚然正要出门,一道红丝忽然束住了他的手。
“师尊……”
“时候不早了,你们歇着去吧,我去找就行。”
楚然听见这句,欢欢喜喜带着伞,拉起沐雪往西屋去。
黎未寒曾在时惊尘体内种过梅花印,这东西不止用来封印灵力,还可用来寻人。
他在指尖挽了一朵梅花,那梅花穿过大雨往院外去。
春晓堂外,少年正坐在廊下的栏台上赏雨,蓦地一朵梅花擦过唇畔缓缓落在指尖。
时惊尘看着手中的梅花,一回头便看见了身后正在收伞的黎未寒。
见到这人冒雨而来,时惊尘心下忽然有些触动,但一想到黎未寒做了什么,心下那点触动便戛然而止了。
“下雨了,怎么不知道往回走?”黎未寒问了一句,走到时惊尘身侧停下来看着他。
时惊尘扭过头看着廊外的雨,冷声道:“没伞。”
“现在有了。”黎未寒把望月伞递在时惊尘面前,时惊尘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才不要用黎未寒的伞。
半大的小子,脾气倒是不小。黎未寒把伞塞进他手里,低声道:“夜深了,这会儿还不睡觉对病情不好。”
时惊尘闻言,抬头瞥了黎未寒一眼:“我一晚上不睡,不会死人的,师尊。”
以往天天夜里折腾他,这会儿倒是良心发现了。时惊尘在心下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黎未寒。
见这人态度如此强硬,黎未寒挑了挑眉,没再劝他。这天底下最没用的就是口舌之功,与其把人劝回去,不如……
“师尊,你做什么!”
红丝在顷刻间把时惊尘缠缠了个结实,他看着黎未寒,不知这人要做什么。
黎未寒勾了勾唇,道:“本尊可没有问你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夜深了,该睡了。”
他说罢,拦腰将坐着的人抱进怀里。
小东西比从前沉了不少,腰倒是挺细,抱起来也算容易。
时惊尘身子一僵,反应过来之后,蹙着眉道:“你放下我,会让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你小时候我也是这么把你带回去的。”黎未寒说着没有听时惊尘的话,一路将人带到了凝雪堂。
西屋的灯原本亮着,在黎未寒进门的那一刻,忽而被吹灭。
黎未寒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只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南屋。
西屋窗下,楚然把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他扯了扯同样趴在窗边看热闹的沐雪,问她道:“师姐,师尊和师弟……”
沐雪点了点头:“当局者迷。”
今日时惊尘那生气的样子,是个人就该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也就他们两个当事人,一个浑然不在意,一个在意得快把自己气死了,却又不知是为什么在意。
楚然惊讶地用手捂住自己合不上的嘴,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天呢,这要是让他爹知道,不得高兴死。
南屋的灯火被点亮,时惊尘被黎未寒放下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解开。”时惊尘道了两个字,黎未寒却并没有解开千机引的意思。
黎未寒垂眸看着灯火下仿佛倍受屈辱的人,和声道:“本尊不会解开的,若是解开,你便又要走了。”
这人心口不一,分明想知道却又不去问,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实在是奇怪。
“……”时惊尘横了黎未寒一眼,泛着烛光的眼眸,盛着泪花一般。
黎未寒坐在榻身侧,看着他道:“那符聆是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你等着看吧,会有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上一世符聆早早出现,和那折梅缱绻了数年,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人是什么大鱼。
“现在还不能说。”黎未寒这么一说,反而勾起了时惊尘的好奇心。
时惊尘看着黎未寒,半日的苦闷在他三言两语间消散了个干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有些没脾气,居然可以被黎未寒三言两句就哄好。
“别是为了收炉鼎找借口。”时惊尘闷声道了一句,忽然被黎未寒勾起身上的红丝,拉到了近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黎未寒的一呼一吸,都能被感知,时惊尘咬着唇,神色忽然有些慌张。
黎未寒静静看着时惊尘,片刻后才沉声道:“若本尊真的要找炉鼎,何须找旁人呢?”
这天底下,还有比时惊尘更极品的炉鼎吗。
他的目光流转,直让人觉得是往人肉里盯,骨里看。
时惊尘低了低头,道:“师尊,知道我……”
“本尊知道,本尊不是楚然,眼神还算不错。”黎未寒低低笑了笑,适才松开勾着时惊尘的手。
时惊尘愣了愣,身上的红丝在黎未寒松手后慢慢消散。他抬眸看着黎未寒,一时觉得自己的白日生的气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他原本不是这样一个爱生气的人的,底是怎么了,每次有关黎未寒的事都这样冲动。
“师尊,我……”
“你什么,你该睡了。”黎未寒提醒了一句,往里屋去。
时惊尘坐了好一会儿才往里屋去,刚走到卧榻旁就发现整张榻都被睡成一大滩的雪玲珑占了个干净。
这小东西白日里不知往何处蹿,晚上倒是知道找舒坦地方。
时惊尘无奈地看着雪玲珑,帐中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异常,没有起身,只吩咐了一句“进来睡”。
时惊尘听见这几个字,颇为犹豫地望像眼前的最后一层帷幔。
犹豫许久,时惊尘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帷幔内的床榻很宽敞,睡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黎未寒就那么背对着时惊尘躺在榻上,月白色的软料中衣遮不住好身形,薄被轻轻搭在腰上,仿佛随时会被扯落。
时惊尘正看着,黎未寒忽地转过身来问他道:“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鹿林的事吗?”
他抬头去看时惊尘,柔软的中衣领子就那么敞开着,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
时惊尘看见这一幕,晃了晃神,忙撇开自己的目光,背对着黎未寒坐在榻边才道:“早已烂熟于心,师尊放心。”
*
第026章
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许多,时惊尘不由地绷紧了身子。
明明已经不再看黎未寒,眼前黎未寒那片胸膛却仍旧挥之不去。只要一想到方才那场景,心下便莫名觉得燥热。
他究竟是怎么了。
“光说可没用,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黎未寒说的是在十方镇那回,他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但偏偏对这件事记忆尤深,时不时就拿来臊他一臊。
时惊尘本质上是个倔脾气,他希望这一次时惊尘是真的记住了。
见这人仍旧背着身子,黎未寒坐起身来伸出腿踹了他一脚:“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时惊尘一激灵,险些掉下床去。
黎未寒见状,忙伸手拉了一把。修长的手指落在时惊尘身后的腰带上,原本缠得紧实的腰带被轻轻一勾就散开来。
夏日里穿的不多,外袍滑落之际,能看到里面轻薄的中衣。按理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该先抓住榻不让自己掉下去,可时惊尘居然先抓住了即将要敞开的衣襟,就那么直接滑到了榻下。
黎未寒愣了愣,忽地笑了起来。
他手上还握着时惊尘的腰带,笑意中带着几分天然的邪性,颇有几分浪荡公子的情调。
时惊尘从地上站起来时,整个人都窘迫的很。他一手拉着衣襟,一手伸到黎未寒的面前:“师尊,把腰带还我。”
黎未寒见时惊尘摔在地上还顾着正衣冠,随手把腰带往枕下一藏,对他道:“眼下都要脱衣裳睡觉了,还要什么腰带。”
“……”
时惊尘没有说话,他看着黎未寒,在想今日要不要去西屋凑活一晚。
还未来得及思考,伸到黎未寒面前的手便被红丝绕上了。
像细小的蚂蚁连成线,从手腕一路攀升到脖颈,又痒又麻。时惊尘滞在榻边,眸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黎未寒攥着红丝的另一头,将人拉回到榻上:“你慌什么,如此毛毛躁躁的,叫本尊如何放心。”
黎未寒的声音就在耳侧,时惊尘深吸了一口,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
他仔细回想上一世参加仙门大会的情景。那会儿是濯月山庄的人从中作梗,惹恼了最后镇压灵剑的灵兽,才增加了鹿林夺宝的难度。
今世的濯月山庄早已败落,举办仙门大会地方的也换成了灵山道。想来那濯月山庄的弟子,是掀不起波澜了。
“徒儿不会辱没师尊的名声。”时惊尘十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带着灵力的红丝禁锢在身上,像穿过了衣衫,直达皮肉一般。
他本就对黎未寒的灵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如此涓涓细流一般挨着,实在是顶不住。
好在不多时,黎未寒便收了千机引。
时惊尘松了一口气,披好衣裳侧身靠在床栏上。
黎未寒并未发现时惊尘的异样,只再次嘱咐道:“除了灵秀宫和忘忧谷的人,别跟其他人走的太近。”
“忘忧谷里的,不是魔族中人吗。”时惊侧头去看黎未寒,眸中有几分疑惑。
脸上的热度缓缓褪去,理智也回来些许。
这仙门百家有什么屎盆子,都爱往忘忧谷头上扣。时惊尘上辈子便对魔界中人灭了时家满门一事深信不疑,一度以诛魔卫道为活下去的信念。
也不知黎未寒身在天韵山庄,是如何与忘忧谷有来往的。
黎未寒见他心下有疑惑,解释道:“我幼时曾作为灵山道的门徒去过一次仙门大会,那会儿仙门大会还是濯月山庄举办的,彼时我寂寂无名,那掌门叶汝暗中害我,是忘忧谷的人出手相助。”
后来也是忘忧谷的人帮忙,与他一起彻查了叶汝曾经做过的事。
“叶汝……”
时惊尘的眸子垂了垂,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恨意。他的母亲亦是炉鼎体质,上一任都护叶汝为了修炼,不惜杀屠了时家满门,嫁祸给魔界。
他恨了小半辈子的忘忧谷,直到最后才查明了真相,实在是讽刺。
人生短短二十几载,他几乎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错过了许多对他好的人,沐雪便算是一个。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曾回应过沐雪问过他的话。
好在今世都不同了,今世的沐雪有人疼爱,叶汝早早被问罪,监察仙门百家的督护府,也由濯月山庄迁到了灵山道。
时惊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重活一世的机会,但也正是这次机会,才叫他知道普通修士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是朝朝暮暮都有人念想着,是冷夜寒风落了雨,有人能送把伞给他。
黎未寒见时惊尘愣神,也知道他必定是想到了伤心往事。
时家人被灭门时黎未寒只有八岁,穿越过来的头两年他那瘦弱的身子没日没夜的病着,险些死去。他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时家被灭门的事。
十六岁镇压鬼帝后,黎未寒也曾试着寻找过不知流落在何处的时惊尘。但每每搜寻都查询无果,就好似天注定两个人相见还不到时候,只能静静等着,等着这个小孩儿自己被天韵山庄的人捡回来。
这些年来许多剧情被改写,让黎未寒一度怀疑时惊尘会不会也与原著背离,但幸运的是这小兔崽子,还是在十四岁那年被天韵山庄的人捡回来了。
他终究是遇到了时惊尘。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时惊尘,时惊尘不知想到了何事,时惊尘忽地笑了笑。
黎未寒看他这幅傻样子,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继续道:“我当年觉得这罪定的太快,本来想要再去问一问的,可当找到关押叶汝的水牢时,便只有一具死尸了。”
“死了?”时惊尘有些惊讶,叶汝怎么会死呢,上一世叶汝迟迟未定罪,还是他亲手把叶汝解决的。这一世的叶汝,怎会死的如此容易。
这些仙门中秘不告人的事,黎未寒今日怎么全都告诉他了。
黎未寒点头道:“对,死了。叶汝被关押在本门派的地牢,里里外外各个门派看守的不下百人,按理说该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可这人就是死了。灵秀宫的人查过叶汝的尸身,说是自爆了内丹,被灵力反噬而死。”
黎未寒那是便却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就好似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着,要他被定罪,要他快死……
这些事他从为与人说过,仙门百家已经认定了叶汝是罪人,并对此事颇为不耻。濯月山庄的人从此一蹶不振,更不愿有人来询问,他便暂且将事情搁着,断断续续在背地里查。
眼下时惊尘就要去参加仙门大会,这么个时家的后代,若是出现在鹿林夺宝,必然会让那幕后之人忌惮。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计划,那人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时惊尘,届时引蛇出洞,也不是没可能。
黎未寒想到此处,对时惊尘道:“你此去,只记得四个字便是。”
“奋勇争先?”
“明哲保身。”黎未寒的音声淡淡的,时惊尘却听到了最浓烈的情绪。
这天底下除了黎未寒,再没有一个人如此期盼他。
“我会的,徒儿一定会平安回到师尊的身边。”时惊尘看着帐顶垂着的香囊,沉声道了一句。
“早些睡吧。”黎未寒见他听话,也就不再多啰嗦,深吸了一口气,便背过身躺下。
时惊尘应了一声,也背过身去。
帐外的烛火未熄,昏黄的光让帐内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时惊尘静静躺了许久,待身侧的人睡去仍不曾入眠。
他能感觉到黎未寒体内那强劲的灵力,这样的灵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这些年游历四方,他看得出来,大多数人是觊觎着黎未寒的,碍于黎未寒那脾气才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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