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捏何暻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一只手去掏这些碎纸。这些碎纸团潮湿,皱巴,沾着淡淡的绯色血痕。
应承晕沉沉地想,果然,自己的视线一刻也不能从何暻霖身上移开。
应承捏着何暻霖的下巴,将纸片从他嘴里一点点掏出。何暻霖看着就在自己身边应承,终于停止吞咽的动作,双手抬起,死死在抓在应承的背上。
突出其来的发展,一时间连空气都停滞下来。
墨振声不动声色,看着这个发展。
喻博凡则呆呆的。
近在咫尺的他,看到何暻霖抓在应承背上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发白,但却不停地哆嗦着。
同样发着抖的还有应承。
不论是他捏着何暻霖下巴的手,还是取纸片的手都很稳定,但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喻博凡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应承将最后一片纸从何暻霖嘴里掏出,上面依然沾着被割破口舌留下的鲜红血痕。
默然了一会儿的墨振声,此时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了吧。”
那个一直憋闷着的强烈情绪,此时汹涌着,冲破一直堵在应承胸口里的泥石,冲破他一直哽住的喉咙,应承转向墨振声低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逼他。”
话一出口,应承觉得眼里的酸胀感再次涌了起来。
就像自己刚才看到何暻霖卷宗上的不能自理的症状一样。
对于应承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墨振声不由一顿:“我怎么算是逼他。我只是给让你知道他的一些情况。”
墨振声:“他这样,是他本身的问题。你也看到了,他有精神障碍,随时都可能发作。他偏执,不可理喻……”
墨振声的声音缓慢,理智,不可置疑,对应承说出结论般的判词:“他根本不正常。”
那种憋闷感又开始在应承全身蔓延,却又堵在了每一个毛孔处,让他喘不过气,眼睛又酸又胀。
应承想向墨振林说些什么,否定他所说的这些,想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但最终,从应承胸膛里吼出的是:“那又怎样,我爱他。”
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再次被锁住。
而应承却像是得以喘息般,胸膛剧烈起伏着。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凝滞在当场。
喻博凡心想,原来应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他的情绪都是隐忍不发的。
应承也有些怔怔的空白。说出的话,反刍进自己的脑海,应承心想,是的,他爱何暻霖。
现在,让他发怔的并不是这个结论,而是这种表达。
他想要何暻霖这个人,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他想和他共度余生,想让他参与进自己所有的生活。
甚至,像现在这样,想把何暻霖一直放在自己的视线里,不离片刻。
他一直无法将这些需要与感情汇成一个词,一句话。
现在,他脱口而出说的是“我爱他”。应承这才恍然觉得,似乎只有这句话可以包含他对何暻霖所有的情绪与情感。
应承不由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我爱他。”
应承看向何暻霖。
何暻霖的双手依然抓在他的背上,模糊的视线,不知道能不能看清自己。
而何暻霖现在耳边依然反复回响着应承的话。
那又怎样,我爱他……
何暻霖心想,如果自己对应承狂暴的情感,毁灭般的占有欲,想向他奉献全部血肉的疯狂执念……以及想钻进他的皮囊,栖息在他的体内,和他共用一个身体的病态渴求………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表达的话……
也只能是:我爱你。
视线模糊的何暻霖看着应承,无法出声。但汩汩作响,冒着沸腾着的硫酸泡沫,此时渐渐沉息下去。
一时间,时间像是静止下来。
墨振声没想到他用这一桌子的资料,等来了应承这句话。
可能两人在一起有些时间,确实有了感情。但沉稳的应承,会这样的这样冲动,也确实出乎他的意外。
不正常又怎么样,我爱他……
墨振声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调整自己的语言:“你太年轻。对一个人的了解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完这些资料,知道他所有的经历,可能就不会这样冲动了。”
应承:“你给我看的不过是些纸与字。为什么你觉得我看这些才能知道他。”
应承:“我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难道比不上这些字吗?”
应承:“我看过他的所有状态,知道他发病时的样子。所以,即便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这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说的应承,心头又有些跳疼。
应承:“我不清楚他有什么经历,不知道他小时候遭遇过什么,在国外又有哪些事,可这又怎么样。我想和他在一起,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应承看向落在地上沾着淡色血痕的纸片:“那些条约也是。那些都是死的,他对我怎么样,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吗。他离不开我,和这些条款又有什么关系。”
空气渐渐地流入,应承深吸一口气:“我爱他,我不会和他分开。你给我看的这些东西,只会让我……”
应承喉头哽了哽才能说出:“……心里难受。”
喻博凡怔怔地想,应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大概只有深刻体验过,才能这样地表述出来。
而应承的心里难受,只是对何暻霖的心疼。
何暻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应承。
应承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辩白的机会,没有给他申诉的时间,只是因为,应承根本不需要这些。
他以为自己向应承隐藏了无数层,但在应承的眼里,他一直都是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第69章
墨振声沉默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应承。他并不能体验这种强烈情感,甚至无法理解,因为他确实没有经历过。
他像绝大多数人一样, 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付出。
但他知道,他花了三个月准备的这些卷宗, 丝毫没有派上用场。
他心情复杂。他以为自己和应承有亲血关系,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就占据了天然的绝对优势。
而何暻霖和应承结婚还不到一年。
现在, 他知道自己错估了很多。对何暻霖是错估, 对应承也是错估。
应承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再对他说,他看向何暻霖:“我们回家吧。”
视线模糊的何暻霖只是点头。
而这个“家”字又给墨振声带来了一些刺痛。
在应承的心里,和何暻霖一起的那个, 才是他的家。
应承走的时候,犹豫了会儿, 他将何暻霖那几卷病历拿了起来。何暻霖只是看着, 并没有阻止。
应承拿这些是为了了解何暻霖的病情。而其他那些经历, 何暻霖如果想说,就告诉自己。
喻博凡跟着两人一起出去,心想,应承只拿了何暻霖的病历, 别的都没带走, 甚至没有拿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到了外面,应承:“钥匙。”
何暻霖这个样子, 应承并不想让他来开车。
何暻霖将车钥匙拿了出来,交给应承。
应承先将卷宗放到车后座后,才拉开副驾座,将神情有些恍惚的何暻霖推进副驾座。
何暻霖嘴唇翕动, 似乎要说什么,应承低声说:“别说话。”
何暻霖笑了笑。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的是应承刚才的“我爱他……”
现在,咽喉与口腔的疼痛这才占据了他的意识。
喻博凡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应承将车徐徐发动,驶出这座他们入住不到三个月的洋房。
行驶途中,应承将车停在药店门前,买了些药,再次上车。一路上,何暻霖像以往一样,半侧着身子,一直注视着应承。
但一进屋,一路都没有说话的何暻霖,就紧紧环抱住应承的腰,去吻他。
通常,何暻霖的高情绪,让他很快就会处于极度的生理亢奋状态,这让他通常都只想尽快将自己融解在应承的体内。
与此同时,他喜欢应承的主动亲吻。在这积极里,何暻霖能够一遍遍确认应承对自己的情感需求。
现在,何暻霖却迫不及待般,混乱地压住应承的嘴唇,他急促的呼吸与用力的双手,让应承下意识就要舔进他的口舌里,但下一刻,应承将何暻霖强行推开,因为何暻霖的撕扯,应承甚至将他按在了墙上。
应承感受着何暻霖吐出的高烫的气息,低声说:“现在又不怕疼了。”
应承知道,何暻霖其实很怕疼。但他总是轻易地就让自己处在疼痛中。
应承脑海里浮出何暻霖吞咽纸张的样子,心头又一抽。
何暻霖的手摸了应承的衣服,应承又将他的手强扯出来。何暻霖看着应承,嘴唇动了动。但声音完全发不出来。
应承:“连话都说不了,还想干什么去……你现在先到卧室等我。”
应承来到卧室时,何暻霖软靠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有换,整个人是懒倦无力的样子。
应承先检查了遍何暻霖口里的伤口,才将准备的杯子递了过去:“这是淡盐水,你含一会儿,再咽进去。”
因为怕何暻霖过于难受,应承在淡盐水里加了冰块。
何暻霖将杯子接了过来,含了一口到嘴里。
应承观察着何暻霖的神情,知道他还是很疼。但伤口要处理。
应承不由想到今晚看到的资料。时间有限,应承并不能看到完整的记录,他只能从陈树林编纂的目录中推出大至的时间线。何暻霖发作最严重的两个月是他才到海外的那几年。两个月的不能自理期,也在那个阶段。
接下来的几年,他的症状每年会有反复,但在他二十岁以后,他的状况几乎全面好转,最大问题就是失眠与生理亢奋。
反而状况频出的,是和自己结婚的这八个月以来。
应承心想,最怕何暻霖难受的是自己,但何暻霖这些状况却都是由自己引发的。
才一会儿,何暻霖便将淡盐水吞咽下去,看来还是疼。
应承又用棉签粘了凝胶,捏着何暻霖的下巴,将药涂到他可以看到的创面。只是可以看到的都在表面,喉咙里面却无法看到。
应承的动作小心翼翼,但他那双日常平稳的眼睛里,浮动着显而易见的情绪。焦躁、担忧,以及心疼。
现在,应承整个身心都放在了何暻霖身上。
何暻霖病态地想,如果能得到应承全部的注意力,甚至可以让自己更疼些。
就听到应承哑哑的声音:“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这样。”
给何暻霖上好了药,应承又让他先去洗澡上床。
何暻霖明明相当疲倦,但躺在床上,并不能睡着。以前这种情况,为了不打扰应承,他会一人去书房看书。
但今晚,他即便睡不着,也只是抱住应承。应承的手也紧紧地环在他的腰上。
第二天两人都起来的很晚,应承给彭宇辉打去电话调休,打算陪何暻霖两天。从景食堂开业,应承都没有调过休。连晚上都回来得少。
应承不去景食堂,何暻霖也不再去公司。时科之战以他的最终胜利进入尾声,现在,只等何建深那边交出筹码。百联的管理层更迭也进展得差不多,渐渐进入正轨。
两天少有的闲适,让两人罕见的放松。
应承就是做做饭,何暻霖粘着他,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干扰他。
只是应承不让何暻霖说话,不过,他也说不了话。
这两天,何暻霖吃的也几乎全是流食,蔬菜与水果打成了汁,何暻霖这样吃,应承也跟着他一起这样吃饭。
何暻霖除了在书房,用短信方式和郑书里与江保山交换工作上的事情外,他就懒倦地靠在客厅沙发上。
只是应承只要一靠近,他的情绪就会上来,想将应承拉坐到自己身上,应承只能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第二天晚上,应承打算去景食堂问问情况,何暻霖就要和他一起。
应承也不想让何暻霖一人呆着,便点头同意。应承很快换好了衣服,何暻霖还在给自己系领带。
应承不由伸手给他扣西服扣子。
系好领带,何暻霖看着应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自己能说话吗。
应承唇角翘起:“尽量少说。”
何暻霖笑了笑。这两天的流食,让他好了很多。
与此同时,墨振声与喻博凡来到了景食堂。他们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坐在一个偏角,点了几个热销菜。
虽然是工作日,但景食堂上座率很高,从六点开始,客人进进出出不停。那天应承和何暻霖走后,川菜师傅做了一桌子的菜,墨振声一口都没有吃下去。
现在,他来到了景食堂。
喻博凡:“应承一般这个时间都在,今天怎么没看到他,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吗?”
墨振声摇头。
两人一直等到八点,店里的人越来越少,看来,应承是不会过来了。墨振声站了起来,喻博凡也跟着站起。
两人一出店门,就见一辆车在门前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的正是他们苦等不来的应承。
应承也看到了墨振声与喻博凡。这两天,应承根本无法从何暻霖身上分心。现在看到了两人,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
应承弯腰,对还在车里的何暻霖说:“你在车里等我几分钟。”
何暻霖的眼里是笑意,点点头。
知道墨振声已毫无办法将应承从自己身边带走,何暻霖现在是平时从容淡然的模样。
应承向两人走了过去:“你们在这里吃了吗?”
喻博凡对应承说:“吃了,我们点了这里的几个热销菜。”
应承问墨振声:“味道怎么样?”
墨振声点头:“是个好馆子。定位清晰,品质过关,照这样下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听墨振声这样说,应承脸上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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