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铭突然间没那么想吃夜宵了,他的邻居好像遇到了麻烦。
“门锁坏了吗?”谭铭关切问道。
白萦摇了摇头:“密码输错了。”
谭铭感觉他的状态有些奇怪。白萦看上去其实一切正常,皮肤冷白,没有泛起不正常的颜色,显得异样的只有那双带着水雾的眼,与眼尾浅浅的红。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谭铭最终还是问道。
白萦的神情懵懵懂懂。
他不解地看着邻居向自己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几乎鞋尖抵着鞋尖的位置。白萦的人形不矮,但邻居还是比他高了半个头,体型也大上一圈,凑近时好像能将他完全覆盖。
白萦不适地想要后退,但脑袋很快就碰到了门。
退无可退,邻居轻轻松松碰到了他的额头。
“你……”手背的温度让邻居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你发烧了。”
白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邻居说了什么。
但他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看着眼前一副不敢置信神情的人,谭铭不由得失笑:“连自己生病了都没意识到吗,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谭铭感觉脑子快要烧糊涂了的邻居恐怕再过半个小时也打不开门锁,他想了想,果断把邻居先带回了自己家里。
***
他怎么会生病呢?
整个人缩在谭铭毛茸茸的单人椅中时,白萦还在纠结这件事。
他的身体素质……白萦不敢说很好,但肯定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这 或许是他身为妖怪少有的优势。即便从来不锻炼,白萦身上也有一层漂亮的薄肌,生病这种事情离他很遥远,段云堇还揶揄过他是天选牛马。
不得了,人类资本家的剥削竟然让妖怪都生病了!
白萦抱着一杯邻居给他倒的热水,难受地把自己缩成更小一团。
因为担心明亮的灯光对生病中的人来说太过刺眼,谭铭只开了客厅最低亮度的一圈小灯。他一边系围裙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询问白萦:“你比较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的粥?”
白萦不明白邻居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
但他脑袋现在已经烧成一团糨糊了,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甜口的。”
这倒是和他猜的一样。谭铭一边回忆着红糖放在哪里,一边说道:“我叫谭铭,上周才搬来这里。”
“我知道。”白萦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谭铭似乎是想和他交换名字,慢吞吞道,“……我叫白萦。”
谭铭知道是哪两个字,他在业主群里看到了。
生病中的人说话时尾音黏糊糊的,好像在委屈地冲人撒娇,简简单单几个字萦绕在听者心上,让人忍不住一遍遍回味。
谭铭说话也变得像是在哄人,他简直无法想像那种语调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谭铭哄着白萦把温度计夹好,才回到厨房熬粥。
他今晚本来是想出去吃烧烤的,大晚上就想吃点重油重辣的东西,然而现在他果断把烧烤从计画中划掉,改成养胃的甜粥。
谭铭很快就把食材处理好倒进锅里炖着,会客厅时温度计也可以取出来了。谭铭在微弱的光下对准刻度,情况不太乐观:“39度,最好还是去下医院。”
白萦弱弱道:“我不想去……”
他毕竟不是人,虽然以前推不掉的学校或者公司的体检都没查出奇怪的东西,但他还是对医院天然恐惧,生怕哪一回就暴露了他其实是一条蛇的事实。
担心自己被人强行带去医院,白萦下意识又往椅子里缩了点。
谭铭无奈地看着他。
这把椅子还是他妈妈送给他的,风格与他走简约路线的装修格格不入。那是一个立在四条木腿上的暖黄色蛋壳,外壳软绵绵,内里毛茸茸,白萦快要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像是一只不愿意面对外界的幼崽。
“不去就不去吧,等粥熬好后你喝一些垫垫肚子,再喝退烧药。”谭铭强调道,“但如果今晚体温降不下来,还是得去医院!”
白萦用力点头。
明天肯定降下来了,他还得上班呢。
谭铭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人还惦记着上班的,他去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让白萦在额头上垫着。
虽然还没喝药,但一套流程下来,白萦感觉自己好了不少,人清醒多了,多多少少能思考了。
“谢谢你,”白萦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第一次见面的邻居至此,白萦感激的同时还有些愧疚。
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好一些……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谭铭有些不敢对上白萦那双泛着水色的眼眸,他稍稍移开视线,“……应该的。”
看到他孤单脆弱,意识模糊地站在门外时,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法狠心不管吧。
谭铭越想越庆幸自己在那时出了门,白萦烧得厉害,如果当时他没能看见,白萦说不好要倒在外头。
如果他在冰冷的楼道里过上一夜……
谭铭不敢再想。
发烧的时候,身体总是一阵冷一阵热的,白萦怀疑自己恐怕很早就开始发烧了,只是他太少生病,所以没往这方面想,只当自己是加班加的。
不久前他热得把自己脱到只剩一件衬衣,这会儿又觉得寒意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
白萦想不起来自己被谭铭带回家时把外套扔在了哪里,于是只难受得抱住自己的肩。
一直留心着他的谭铭立时注意到了:“不舒服?”
“冷……”白萦委委屈屈地抬起眼睫。
谭铭立刻去卧室找了张小毯,白萦乖乖抬起手来,让谭铭替他盖上。
真的很乖。
谭铭不知道是这人本就如此,还是生病才变得这般乖巧,给他喝水就乖乖抱着杯子,问什么话都会认认真真回答,为他盖上毯子的时候,也是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
就好像,一只格外依赖主人的小宠物。
这一念头让谭铭心中一惊,懊恼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尊重人的想法,他一时间坐立不安,想到粥快熬好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粥”后便匆匆离开。
白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欠的人情越来越多。
等这段时间忙完了,该去买些东西作为谢礼……对了。
白萦心中微动,不自觉看向厨房中那个肩膀宽阔的背影。
他的邻居,给人感觉非常靠谱。
那个查找饲主的计画,悄悄浮上白萦心头。
谭铭很快就端着刚出锅的甜粥回来,但是没有立刻递给白萦。刚盛出来的粥太烫,他用勺子一遍遍搅拌,直至它温热得刚好能入口。
白萦看着他做这些,愈发觉得如果是谭铭的话,一定会是一位耐心又温柔的饲主。
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白萦屈着膝盖让自己缩成一小团,手指无意识间揪住毛毯。他小声唤邻居的名字:“……谭铭。”
“怎么了?”谭铭看向他,目光很温和。
“你……”白萦大著胆子问他,“你喜欢蛇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谭铭不解,但生病中的人总会胡思乱想,他便如实答道,“我其实有些怕蛇……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毒蛇咬到过,抱歉,大概要让你笑话了。”
抓紧毛毯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
“不会。”白萦说道,“是那条蛇太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谭铭觉得白萦的态度好像变化了一些,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回答错了那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白萦只是默默将他从备选饲主的名单里划去了。
第4章
白萦在谭铭家待到过了零点,直至体温降下去。
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转,白萦从窝了好几个小时的“蛋壳”里出来,脚踩进谭铭为他拿来的棉拖鞋里,只觉得两条腿软绵绵的,被谭铭扶了一下才站稳。
“实在太麻烦你了……”白萦晕头晕脑地找起自己的外衣。
他早忘了衣服被放在哪里,谭铭从衣架上取下,直接将风衣披在白萦身上。他仔细端详昏黄灯光下白萦的脸,眼尾的红霞还未彻底散去,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鼻尖也被水汽熏得红红的。
“怎么都这个点了。”白萦划开手机看了一眼,懊恼道,“害得你现在都没休息,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我作息本就昼夜颠倒的。”谭铭为他整了整衣领,指尖快要从他颈部的肌肤滑过。
白萦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我是个编剧,昼夜不分,文艺工作者的老毛病了。”谭铭笑道。
白萦自己的作息也被工作搞得一团乱,当然不会觉得别人的生活习惯有什么问题,他只是觉得:“好厉害啊。”
虽然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但写几万字的策划案时白萦仍旧常常头疼,他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能写出剧本的谭铭好厉害。
他说的话真心实意,又用一双温润的眼眸专注看着,能叫任何被夸赞的人飘飘然起来。
分明生病的人不是自己,谭铭却觉得这一晚彷佛身处梦中,如在云端。
他将白萦送回对门,白萦认真道了晚安,方才将门关上。
谭铭傻愣愣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一直是那双带着浅浅水意的眼睛,与散开衣领下白皙的皮肤。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人家门口干站著有点蠢,神情不属地回到自己家中。他收拾起白萦穿过的拖鞋,披过的毯子,喝过的杯子,用过的碗勺,不自觉将它们专门收进一小块局域,与其他物件区分开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做完这一切后,谭铭坐在沙发上反思自己。
所有的反常举动,似乎都在指向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应该吧,这才第一次见面啊。”谭铭目光往边上飘去,不自觉落在了可爱得与整间屋子画风不同的蛋壳椅上。
***
早上八点,白萦满血复活!
……并非满血。
体温已经正常了,头也不晕了,但生病初愈,白萦还是觉得身体虚虚的。他在床上赖了五分钟,顽强地爬起来去上班。
不上班是不可能的,天塌下来打工人也是要上班的。
对着镜子穿好自己的社畜皮(xi)肤(zhuang),白萦带上公文包出门。他觉得自己就像游戏里头活动轨迹固定的NPC,每天在家、地铁、公司这三个地方刷新。
不过偶尔也会和其他NPC有一些小交互。
白萦对着紧闭的房门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邻居,匆匆忙忙赶去上班。他到工位时段云堇已经带着小路去工厂和负责人扯皮了,但白萦没想到自己能在工位上看见小路留给他的早餐。
因为不确定白萦什么时候来,小路准备了一袋红豆小面包和一瓶常温奶。
白萦一边吃一边感动,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对了,不知道小路喜欢蛇吗?
白萦想着想着就打开了和小路的聊天接口。
小路全名路长钧,本地一所全国排名前几的高校的金融系大四生,那是所白萦这个学渣想都不敢想的大学,他也想不出高才生小路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来他们这个小破公司实习。
不过小破公司被明鸿集团收购后,勉勉强强有些配得上小路的身份了。
路长钧的微信头像是一朵油画向日葵,颜色鲜艳热烈,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性格是他们这些每天上班上得活人微死的社畜不会有的活泼开朗。聊天接口里还能看到他们二人先前的对话,大多数是路长钧在说他又给白萦带了什么好吃的。
……勤于投喂,是一个合格的饲主!
白萦纠结很久,没有冒昧地问出那句“你喜不喜欢蛇”。
和工厂对接物料是一件很琐碎很费精力的事,白萦自己干过,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小路。他转而点进小路的头像,去翻他的朋友圈。
不像忙得没空发朋友圈,也没什么东西可发的白萦,小路的朋友圈内容格外丰富。
下班结束喝杯酒拍一张,窝在家里打游戏拍一张,和朋友去看比赛拍一张,回学校参加学弟学妹们组织的活动拍一张……
他周末甚至还会去露营……
白萦震惊了,小路没少跟着他们一起加班,人怎么能这么有精力啊!
他每个不加班的周末都变回原形在家里躺尸,感觉就剩一口气了。
小路的朋友圈没有时间限制,白萦继续往前翻,发现他们这个破公司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小路多姿多彩的生活,没实习的时候小路一天能发好几条朋友圈,场景还各不相同。
白萦肃然起敬。
忽然间,他停下往下滑朋友圈的手,小面包也不啃了。
他看见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小路在蟒蛇馆拍的照片,青黑鳞片的巨蟒缠绕在嶙峋枝干上,身子低伏,竖瞳森然,目有凶光。
这条骇人的大蟒与路长钧只有一层玻璃间隔,彷佛随时会冲破屏障,咬住人类的脖颈。
然而路长钧全无惧色,对着镜头,笑容是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
白萦眨了下眼睛。
他特地在蟒蛇馆拍照片,他一定喜欢蛇!
白萦几乎是雀跃地在心中那本备选饲主小本本上填上小路的名字。
但是——
白萦又有了一丝苦恼,小路会只喜欢那种威武的大蟒蛇吗?可是他的本体没有那么大。
也许他要找机会和小路聊一下,然后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国内是不让随便养蟒蛇的,办理手续非常麻烦,但是像他这种体型的就完全没问题了!
白萦已经在畅想自己成为宠物蛇后与上班诀别的躺平生活,然而他高兴了没多久,就听见一道不悦的声音。
“上班时间吃早饭玩手机,明鸿的人现在这么没规矩吗?”
白萦手里还捏着小面包,他一抬头就对上秦眷书面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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