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楚秀兰熬好两碗药回来,鬼鬼祟祟地与江芜说了在林中时,杜引岁吃参沾泥的事儿,那些奇怪的酸疼感方才稍缓了一些。
至此,江芜才惊觉自己的不太对劲。还是那种虽摸不太清,但不想与人言的不太对劲……
大夫开的安神茶还挺有用,傍晚给小团子灌下去,到天暗下来,吃过夕食之后,烧就已经下去了不少,人睡着看起来也比之前安生平静了一些。
而江芜一碗苦药加一碗红糖姜茶下肚,却没有缓解多少,只能全靠她自己硬熬。
自打小团子给杜引岁喂霉绿豆糕糊糊被发现的那晚开始,路上大半的时间,她都是缩杜引岁怀里睡的。无衣无被的,杜引岁也乐得多个暖宝宝。若在荒野夜宿吹一宿风,早上起来,杜引岁高低得举起暖宝宝感叹赞美几回。
不过,今日这暖宝宝得外借了。
“你今天就跟着你江姐姐睡。她肚子冷,你身子热,你两正好凑一起,睡着还舒服。”杜引岁拒绝了想要拱回来的小家伙,哄着把人塞回了江芜怀里,又与江芜道,“我的暖宝宝借你用,你好好抱好了,压着点肚子,你两都舒服。”
勉强被杜引岁压在一起的两人,各有各的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杜引岁坚持的力道下。
这回住荒院子,屋子有门,她们便用屋里的桌椅堵了门,今晚都能睡觉。
可怜了杜引岁好人难做,翻了几回身都没睡着,不得不从新包袱里扒拉出了一件棉衣抱着了,才闭上了眼。
屋里渐渐安静,仿佛只有各人睡着的浅浅呼吸声。
当然,只有没睡着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安静是假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芜终于忍不住把怀里总在左翻右拱的小团子抓了上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睡不着吗?摸着好像已经退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借你的。”
“什么?”奶呼呼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含糊,江芜差点没听懂。
“我!”小团子啪啪拍了两下胸口,“暖宝宝。”
“……”江芜不大理解这种自豪,只能顺着话哄孩子睡,“好好,你暖宝宝,你乖,你睡。”
“我!暖宝宝!借你的!要还哦!”小团子话一顿一顿,意思倒是掷地有声。
这回江芜听明白了,笑了:“好,还还还。你这会儿不烧了,要不你就过去睡吧。”
“不……”小团子扭动,“这次,借你了。”
江芜:“……”
还好,小团子不是什么难哄的孩子,两人话说着说着,声儿就低了下去。
只江芜都快睡着了,怀里突然劈了一道雷出来。
“我借你了,不谢。我好,你不能和我抢。”小团子伸出小手拍了拍江芜,“她对你好,你不要叫她娘。”
江芜:“???”
谁?
谁叫谁娘?
第37章 “她喜欢有用的人。”
杜引岁睡了穿越以来最好的一觉。
人参到底和野草不一样。
两根参下肚,由内而外的温暖有效地缓解了那定时出现在午夜的毒发之痛。
可以说,昨夜之痛甚至不及初穿来三桥驿那晚的两成。杜引岁不过稍感不适,但翻个身的功夫就又睡着了。
早晨醒来,杜引岁第一时间活动了一下之前伤着的左手和左腿,前一日还有骨折之痛的手脚,这会儿已经只剩下淡淡的酸。
待她再撩开衣袖裤腿,就见那结起的红棕色的痂已经成了浅褐色,看起来干硬干硬的,边缘还翘起了些,脱落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了。
不只是之前受的伤恢复了大半,就连那总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的嗅觉异能,这会儿似乎也稳定了许多。虽然不是时时存在,但是存在的时间变长了。即便不是末世巅峰的状态,但也能恢复了个四五成。
很好,不枉费昨日一番功夫。
那么问题来了,杜引岁从左边的炕上爬起来,越过睡在中间的楚秀兰和秦浩阳,直走到最右角落的秦崇礼身边,弯腰扒拉。
在看清老人自鼻间而出,连胡须都粘上的干涸血迹后,杜引岁无语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
一大早的就闻着新来的血气,吓她一跳。
秦崇礼才是真被吓了一跳!
昨晚本就很晚才睡着,总觉得还没睡多会儿呢,就有人扒拉他,一睁眼就是一张从上头俯视他的脸……秦崇礼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吓得噌一下从炕上翻身跃起。
“看来那参须还是有点儿用,老师今日身手不错啊……就是可能有点补过头了,你夜里好像流鼻血了。”杜引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间以作提示,只又好奇道,“怎么补了之后反倒是目下青黑了,老师你今日的黑眼圈拳头那么大。”
秦崇礼以袖掩面,背了身飞快擦干鼻血,听得小杜姑娘后面半句话,却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能不黑么,他昨晚压根就睡不着啊!
准确地说,是他本来就快要睡着了,结果听着了他那小孙女的胡说八道。
现在想想,他应该在刚听到个开头时就出声的。
偏生,他犹豫了一会儿,这一犹豫,就没了机会。
因为那两个家伙,不过三言两语,就从“叫不叫娘”聊到了“是谁想叫娘”,而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能不能叫娘”……
小家伙还不满四岁,想法天马行空,也……尚可理解。江芜一开始倒是挺正,还知道立时解释她并没有想叫小杜姑娘娘。只是当她似乎揣测到小家伙的想法之后,开始引着小家伙说想法之后,那聊天就渐渐地偏了。
而当秦崇礼听到,他的大儿媳楚秀兰曾经与小家伙说可以把她当娘,结果被拒时,他就已经不可以出声了。
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竟从来不知。他更是不明白,楚秀兰不论从前在府中还是在这流放路上,可以说都待小瑶儿极好,与待亲儿浩阳无异,怎么就被拒了。
秦崇礼的疑惑,可能也是当时江芜的困惑,两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不能出声,一个可以慢慢哄着问。
“哥哥也要一个娘,伯娘抱我不能抱哥哥,哥哥馋馋,哥哥不说,哥哥可怜。伯娘是哥哥的娘,我不分。”
那是漫长的沉默之后,再次出现的奶呼呼声,平淡地陈述了事实一般,并无委屈。
秦崇礼都能脑补,那是楚秀兰抱着哄小瑶儿时,浩阳远远看着时,被小瑶儿看着了的情景。
只是,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一个娘总会有几个儿分,但是爱是不会少的啊。
是……么……
无法开口的秦崇礼,在深夜沉思,多思几遍后竟无法确定自己那一闪而过的道理是否真实。
而当时,也容不得他就那句话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从小瑶儿说出那句话之后,那两个家伙的谈话就彻底走偏了。
也不知小东西是从哪儿听说的“两个女子做了夫妻”“也不知谁该叫谁娘子”“孩子都折腾不出一个还夫妻”……
秦崇礼怀疑是在狱中时,楚秀兰说的那几个刘家女眷日日谩骂时被小东西记住的。
只小家伙在昨晚提及,却不是复述漫骂的意思,反是……
“你可不可以叫她子,不要叫她娘?”
秦崇礼现在想到那软揪揪的一问,脑门还觉得疼。
也亏得江芜好耐心,哄了又哄,解释了又解释。
结果小东西搞清楚“娘子”不是“娘”和“子”,弄明白了“夫妻”就是类似她的“爹”与“娘”的组成之后,新的麻烦就来了。
他的孙女!他的姓秦的孙女!居然问如果她叫杜引岁娘,是不是得叫江芜爹,是不是要改名叫江若瑶!
秦崇礼差点没被气死。
而那好好解释的江芜最终还是被牵着鼻子跑远了……
两个人说到最后,已经从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到了这件事需要多少人的同意,才会变成真实。
还能有多少人!
不就是屋里这么多人!
倒是来问他啊!
收了个学生是笨蛋,养了个孙女胳膊肘往外拐……就这,秦崇礼怎么能睡得着!
再看看这一大清早就被小杜姑娘发现的鼻血……秦崇礼看着手心干涸的血痂,也不知这是被参补的,还是昨晚被那两个气的。
只是……
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今日的朝食,是衙役们发的黑面饼子,配上昨日送来的食物做的菜干咸肉白面疙瘩汤。汤水热乎,饼子也在火上烤过,吃得人从胃到心都暖呼呼的。
朝食用罢,那一大一小各饮了一碗药,在江芜喝掉红糖姜茶之前,小杜姑娘从那碗里勺了一小勺塞小瑶儿嘴里让她“甜甜”嘴。小东西嘴里的苦药味儿被甜没了,也被辣得呼啦啦扇舌头,气得脸都鼓胖了一圈。而后被小杜姑娘一把捞怀里,暖宝宝棒宝宝地夸了一遍后,就红着脸哼哼了两声算了。
被衙役们催着出发,人刚被赶到院里,就见着了院门口停着的驴车。一头大黑驴,毛又光又滑,看着不输孔家那两头。那后头的木板车旧了点,但看着当初应该是不错的木料,虽旧但结实,比他们原本这门板凑合的小车牢固宽敞太多了,足够他们四大两小都坐上。
流放十日,脚下的水泡起了破,破了起,痛苦就像跗骨之蛆,还在层层累加。
本以为会是一场长达数月的痛苦,没想到在流放的第十一日,在颠簸但轻松的驴车上,便被戛然而止了。
那狗贪孔方裘,之前真是好日子啊。
坐在驴车边的秦崇礼甩了甩腿。
吃的喝的用的,治病的要代步的驴车,说白了都是小杜姑娘弄回来的。
人么,难免会有慕强的心,尤其是在困境时。
小杜姑娘的确强到让他都生出了安心之感,更何况一个还不满四岁……失了双亲的小娃娃。
再加上,小瑶儿好像非常吃被小杜姑娘气鼓了,又被她哄好的那套。
这么想想,他这祖父,无甚用处,也不知哄娃,娃心里千千万万的心思瞧不着一点儿,还连累了一家人流放至此……
这秦……似乎也不是非姓不可。
后头犯人这边儿,昨晚还气得睡不着的人,因着驴车,岔了心思。
领头的马车上,许律正气到扶车厢。
“你怎么想的?怎么会弄一架驴车给他们!驴车都坐上了,脚都不需要沾地了,这还叫流放吗?这是来踏青来了吗?”许律出门才发现那几个已经坐在驴车上,他不敢当面赶人下去,结果这谭望也不知去干什么了,临出发才出现,都上路了!
昨日废太子那儿请了大夫,许律问了才知道是废太子癸水之痛了。大夫当然是要看的,药也是要喝的,但这不正是磋磨废太子的机会吗?那几个人除了废太子,没人能把那坐着人的木板车推一日之久,忍着癸水之痛推车,多好的无伤磋磨,是他完成任务的重要一笔!
结果,被谭望不声不响地搞砸了!
许律气得很,问话的态度不好,只不等他再发挥发挥,便被谭望一句话顶到了脸上。
“你们不是让我按从前的方式处理事情?她们找到了一株人参,分给了我们半株,还有半株用来换了这驴车和一些小东西。”谭望抬头,透过马车车窗看向里头面色不善的许律,“许大人莫急,待到了凛州,也会分您一份。见者有份,也是我从前的做法。”
许律:“……”
他们看中的,是谭望以前的见钱眼开,是他以前的无钱不做事!
怎么回事!明明什么都没让她们带上,让她们一点钱都没有了,怎么居然还能找到人参!
许律之气恼,驴车上的几人一无所知。
免了步行之苦,今日被派来赶车的衙役也是个老熟人,大家都能松口气。
“谭头让我来赶车,我转头就走遍李家村找到的最大最结实的车。”坐在车头赶驴的马大头拍了拍身下的木板车,“怎么样,是不是好!”
“十分好!”杜引岁不吝夸奖,而后拽了一下秦崇礼的衣服,“老师也来学学赶车,不能总让马大人一人辛苦,等需要咱们的时候,也能换换手。”
“谭头可不敢让你们自己赶车。”马大头摆手。
“孔家不是自己赶的?”秦崇礼翻身上板,朝马大头挪。
马大头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孔家他们那两车才能坐下几个人,你们这一窝都在车上……”
“马大人放心,您不发话,咱们不上手。就多学点东西,以后到了凛州,说不定多会点儿东西,能多挣口饭吃。”杜引岁说得客气,顺便朝秦崇礼做了个快去学的眼神。
“瞧你说的,还您。就你这抓竹鼠打兔子,反手又是几只野鸡一根参的本事,还能看上这点儿没啥难度的赶驴车营生啊?”马大头笑着吐槽,不过倒是没之前尴尬了,也没拦着秦崇礼坐他旁边儿去。
看着前头晃动的驴尾巴,秦崇礼莫名地,想着了昨晚那两个不着调的人睡着之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那还是瑶儿先问的江芜,问她小杜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该怎么做小杜姑娘才会喜欢她。
江芜那还挺会哄娃的嘴,张嘴就是“我们瑶瑶这么惹人喜欢,杜姑娘不是很喜欢你这样么。你就这样很好,杜姑娘很喜欢你的。”
很明显,瑶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因为秦崇礼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奶呼呼的冷哼。
和瑶儿靠得更近的江芜,自然也听到了。
于是秦崇礼就听着江芜也问了:“怎么?那你觉得她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秦崇礼如此觉得。
但是下一瞬,他就听到了小瑶儿的答案。
“她喜欢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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