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的脸沾染上雪花了。”谢无忧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擦去西门吹雪鬓边的霜白。
擦掉雪花之后他的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轻轻的,依恋的又擦了擦,碰了碰。
西门吹雪突然像是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身,大步大步的走入到风雪之中,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谢无忧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这才转身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鼻子抽了抽,立马闻到了热辣辣的火锅味道。
再走到亭台前推开门一看,好家伙,陆小凤正坐在桌边大吃大喝着呢!
谢无忧禁不住笑了起来,走过去坐下:“你没走啊?”
“呵!”陆小凤冷笑一声,抖着腿,一边喝酒一边说道:“西门那么对我,想赶我走,我就跟缩头乌龟一样的走了?才没有这么好的事呢!我就要留在这里大吃大喝,吃他的喝他的,看他还能拿我怎么样,难不成真的杀了我吗……”
谢无忧拎起甜白瓷酒壶打开盖子看了看,顿时瞪大了双眼:“你把师父窖藏了十年的梅花酒偷出来了?这酒总共就只有十坛而已!”
“是拿,拿酒,酒这东西,怎么能叫偷呢?”陆小凤强调道。“哼,他竟然朝着我出剑,还伤了我,我拿他一坛酒怎么了?”
谢无忧朝着他脸上看了看,点点头道:“嗯,是这样的,我得赶紧帮你找点药擦擦。”
陆小凤闻言有些紧张的摸摸脸:“怎么了怎么了,伤势重了吗?”
“我再不帮你找点药擦擦,这伤口就该好了。”
“哈哈哈,小谢你这家伙,我就说你该是我的徒弟,真是便宜西门那家伙了。对了对了这酒真的不错,你赶紧尝尝看。”说着,陆小凤就给谢无忧也倒了一杯酒,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又开心起来了。
谢无忧鼻端嗅闻着梅花酒那清冽的香味,疯狂心动又有些不敢:“师父平时不让我喝这个酒的,他说这酒尝起来不醉人,其实后劲很大,我喝不了的。”
“他唬你的,肯定是舍不得把好酒给你喝。来尝尝,可好喝了……”
“别胡说八道,师父他什么东西都舍得给我……”谢无忧这样说着,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端起酒杯来小小的啜饮了一口。
梅花酒没有加热,刚刚从酒窖里取出来,带着窖藏多年之后沉静的冷香味。
谢无忧刚开始闻到这酒的味道的时候,就觉得很像是师父身上的味道。现在这么一入喉,感觉就更像了。
甘醇、清幽、微寒,细品却又带着独有的温柔……这就是师父的味道啊!
这么一来根本忍不住,谢无忧喝了一杯又一杯。
结果,两个人就着火锅,把一大坛子酒给喝光了。
陆小凤还打算去搬一坛子来,结果人才刚起身,晃晃悠悠又跌坐下去,大着舌头说道:“肿、肿么灯在打转捏,咩哈哈小谢你的脑袋也在打转……”
谢无忧的眼睛也直了,看起来却比陆小凤冷静许多:“你醉了。”
“唔、唔醉了,尼、尼还不是一样……”
“我没醉。”谢无忧冷静的说着,站起身来,直直的推门走了出去。
陆小凤傻乎乎的看着他的背影:“小谢你的酒量不错啊!”
结果,他听到谢无忧走到雪地中间,吧嗒一声,直直的就倒了下去。他追出去一瞧,好家伙,还是整个人面朝下倒在雪地里的。
这梅花酒,看来真的是后劲很大呀!
陆小凤到底是多年的老酒鬼了,对于酒精的抗性比谢无忧高很多。此时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得差不多了,弯腰扛起人事不省的谢无忧,走进他的卧房,直接就把人给丢上床了,一点都不温柔。
“睡吧睡吧,明早起来就没事了……”陆小凤到底还记得给谢无忧脱了鞋,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就晃晃悠悠的出去了。走过外面的厅堂,回到自己暂居的书房里,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陆小鸡的鼾声简直震天响,也没能吵醒谢无忧。
一会儿有温柔的丫鬟姐姐们走了进来,这才替谢无忧整理好了枕头,换个舒服的姿势,褪去袜子和外衫,再把两床被子都严严实实的替他盖好。书房里,也有丫鬟这样替陆小凤收拾好了。然后两个丫鬟走出去,关好门,与外面清理了火锅残羹的丫鬟们一起出了院子,小心的把门关好。
她们走的时候把灯也吹灭了,一切都归于了夜晚的寂静和黑暗。
只有风雪的呜呜声还在山庄半空盘旋不去,不过也渐渐的温柔起来。大约等到了明晨,亦或是午后,暴烈的风雪才会再次开始工作。
是格外贴心的暴风雪呢……
黑暗的卧室里,没有一般富贵人家会用的熏香,谢无忧不喜欢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只是放了两个圆滚滚金橙色的大柚子在水晶盘里,借那一点清新的果香味。
谢无忧此时正在做梦。
梦里是在雪中的温泉里,乳白色的雾气蒸腾着,一切都是朦朦脓脓的,看不真切。
温柔又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但不止是这样,还有怀里的人也是如此。
但那人比温泉水的温度更高,让他好像要化掉了一样。
鼻端一直萦绕着怀中人的淡雅清幽梅香,并且这种香味里还带上了丝丝醉人的酒香,让他真的醉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就是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能靠近他淡色的唇,让那冷淡的唇被啃噬出迷醉的绯色,嘴里也呢喃出两个无比熟悉的字眼:“……”
然后,他自己被这两个字惊醒了。
掀开被子一看,他悲愤的大喊起来:“陆小凤,你害死我了——”
跟丫鬟姐姐说自己尿床了,她们会信吗?
第12章 吹雪与无忧(12)
封庄了之后,西门吹雪默认谢无忧这段时间可以不用练功,因为天气实在是太恶劣了。
因此这几天谢无忧每天都是快到午时才起身,今天却很早就起来了。
他吭哧吭哧的给自己换了被褥,抱着一大团被单去井水边自己清洗。
平时的衣服被褥都是丫鬟姐姐们洗的,今天的被褥他可不好意思让她们给洗。本来拿去洗衣房的话,是有热水用的。但他也不好意思去洗衣房,就自己来井边了。
好不容易把脏兮兮的床单洗干净了,一双手也冻得通红跟红萝卜似的。回到自己院子里,总算不用跟做贼似的,大大方方的把干净的被单晾起来了。
晾好了被单他正准备转身回屋,忽然一阵风吹起一张纸片,晃晃悠悠的飘过院墙,刚好落到了他面前。
——是从师父院子那边被吹过来的,可能是练字的纸。
谢无忧弯腰捡起那张纸片,没想到却不是一般的白宣纸,而是一张有浅绿色藤蔓底纹的花笺。
上面用他熟悉的铁钩银划般的墨黑瘦金体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谢无忧拿着花笺,无声的默念这一行字,神情变得怔忪起来。
这是师父的笔迹不会错,可是,这真的会是师父那样的人写出来的么?
——啊啊啊啊发生绳末事情鸟,师父竟然会写出这样的词句来!
谢无忧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起床的姿势不对,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师父啊,那可是他冷心冷情冷面的师父啊,怎么会、怎么会把这样的词句誊抄在纸上,还是这样的花笺?
忽然一个大雷劈下来,震得他整个人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很可能,这代表的意思是——师父他有心仪的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的谢无忧脑袋似乎都在冒烟,表情则是在模仿那幅世界名画:尖叫。
此时刚刚起身的陆小凤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他呆呆僵立着的模样,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咋啦,不吃饭啊?”
吃吃吃吃吃,你整天就知道个吃,要粗大事了你知道吗?
谢无忧转过身来,哭丧着脸看着陆小凤:“我要有师娘了,小凤哥。”
闻言,陆小凤先是一愣,接着就捂着肚子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科科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一大早就在这里逗我笑呢哈哈……”
谢无忧木着脸看着他,直到他止住笑意严肃的看向他:“难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无忧僵着脸,点了点头。
陆小凤继续严肃的看着他,然后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错了。那可是西门啊,你说他想娶妻?哈哈哈,怎么可能……”
谢无忧被他笑得快冒火了:“到底有什么不可能的?给你,你看!”
陆小凤接过那张花笺看了看,西门吹雪的字迹他当然认识,这下子,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把花笺还给谢无忧,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小谢啊,独占西门快二十年的宠爱你也该知足了,等着迎接新师娘吧。”
谢无忧:“……”
眼圈发红的盯着陆小凤,看得他毛骨悚然。
干咳一声,陆小凤说道:“小谢啊,不是哥哥不帮你,而是这事儿实在没法帮。天要下雨师父要娶亲,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谢无忧还是抿着唇一语不发,眼圈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你这孩子,真是……”陆小凤啥都不怕就怕别人哭,这个人还是他在意的朋友谢无忧。当即抓耳挠腮的想办法,末了眼睛一亮说道:“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万一我们都猜错了呢?要我说,你直接去问西门不就好了?”
谢无忧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真的吗?你觉得这不一定代表什么,对不对?”
“咳咳,这个嘛,你还是去问你的师父吧。”陆小凤也不敢保证什么,只是这样说道。然后他又看向谢无忧,意味深长的问道:“我说小谢啊,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你师父娶亲呢?多个师娘照顾你,难道不好吗?”
谢无忧的眼神冷了一瞬,随即又茫然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先走了……”
说着,他便捏着那张花笺脚步匆匆的朝着外面走去。此时风雪又起,他却毫不在乎的走进了风雪之中。
陆小凤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袍,肩上披着谢无忧的貂皮大氅,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完喽,完喽……”
也不知道他在说谁完了,怎么就完了。
从谢无忧自己的院墙翻到师父的院子后面,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行了。但谢无忧还是冒着风雪绕了一大圈,来到了师父院落的正门。
大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就开了。
呼呼的风雪跟着他的脚步灌了进来,他回身关好门,这才迈步朝前走去。
师父的院子里跟他的院子里一样,满是积雪。是刻意留下来的,因为师父比较崇尚“自然”,最近正想要把“自然”融入自己的剑意里,所以才留下了厚厚的白雪。
而他自己呢,那纯粹就是懒得动弹,又不喜欢仆役们老是进出自己的院落,所以才会如此。
师父的院落比他的大一些,也更朗阔,除了跟他一样沿着墙角载了几丛竹子和大株的美人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是为了方便练剑。师父真的是个剑痴,可能就是像他这样纯粹的性子,才能把剑术练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吧。
谢无忧看到院子里一行脚印都没有,只有自己穿着鹿皮靴子的双脚踩出了深深的痕迹。说明今日师父根本就没有出门,甚至连早饭都还没有吃。
想了想之后他又退了出来,到厨房里拿了一些吃食装进食盒里,然后才重新提着食盒走入师父的院落。行至待客室的门口,伸出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一阵熟悉的清寒梅香顿时盈满了身周。
待客室里安置着全套的乌檀木家具,古董摆设之类的东西也很少。跟师父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有些清冷。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师父自己画的水墨画,是风雪之中的山岭和茅草屋。整幅画都是黑与白的冷色调,还有大片留白。唯有茅屋之中透出来的一点灯光,是暖暖的橙色。还有茅屋边一株红梅树,枝头绽放的几点寒梅,是清丽的嫣红色。
大幅的留白与黑白的冷色调的大型画卷之中,一点点清淡嫣红与柔暖淡橙色,让人看了就不禁驻足下来。再细看,又是一愣一愣的,起码谢无忧是这样的。
别出心裁的一幅画,不是传统的水墨风。是师父听了谢无忧的设想之后,画出来的,算是两个人合作。
谢无忧驻足看了一会儿这幅画,思及如同这幅画一样,与师父之间分不开扯不断的情谊,他焦灼的心情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他感觉师父应该在书房,走进去一看,果然如此。
书房里也是全套檀木家具,三足鎏金炭盆放在桌案边,里面的银霜炭烧得正旺。西门吹雪原本也会熏香,偏爱沉香。但后来也渐渐跟着谢无忧学会了不用熏香而在房间里放着水果来取其一点清新香味,如今书房的白水晶盘子里就安放着好些个又大又圆的橙子,清新的水果芬芳冲淡了木炭燃烧的一丝丝焦糊味。
其实银霜炭已经是散发气味最少的上等好炭了,但到底还是木炭,难免有一丝气味。如今被水果香味一中和,那就几乎微不可察了。
西门吹雪并不好奢侈,但也不会刻意虐待自己。所以他们师徒俩猫冬的生活,还是非常舒适的。
书房里的窗户是几间房屋之中最大的,房间也最为明亮。此时西门吹雪正坐在窗下的桌案之前,却没有练字或是看书,只是看着窗外的飞雪发呆。
他们师徒俩的房间窗户都不糊窗纸,而是用纯净琉璃镶嵌的,光线会很好。想看外面的风景,视觉也很清透。
——师父竟然也会发呆?
谢无忧只觉得自己又认识了师父不同的一面。
谢无忧悄然走到师父身边,放下手里的食盒,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到现在师父竟然还没有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是在继续看着窗外发呆,这场景真是让谢无忧觉得十分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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