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川软下声来,可姚春仍旧一副冷漠的样子。
陈舟走到姚春面前,问道:“姚女士,吴明和吴光什么关系?”
姚春上下打量着他,“管你什么事?”
陈舟从口袋中掏出张满是污渍的单子来,递到姚春眼前,“这是你买纸扎车的账单,上面显示,你买了两个货车的,另一个呢?抱歉,我动了你垃圾桶的东西。”
瞿川上前,看向那张账单。上面明明白白的记着,三天前,她在城边的纸扎店买了两只纸扎车。
姚春低下头,眼珠转了两下,“我老公死了,另一辆当然是烧给他了。”
“那他死前身上为什么会有那股香味,”陈舟问道,“我抢救的时候,他身上的味道很浓。”
姚春猛地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舟,“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陈舟用眼神回答了她。
姚春皱了下眉,说了句:“你还活着?”
陈舟看向瞿川,瞿川也很震惊,说道:“我绝对消除记忆了,她怎么……”
二人都瞬间明白了。瞿川消除的只是刺陈舟时的那段记忆,之前的他可没动,也就是说,姚春早就计划了要杀陈舟了。
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急救科的主治医师怎么可能确定安排到谁。
“姚女士,”瞿川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进你记忆里去看?”
死神工作守则第三条:不能随意进入将死之人的记忆。
瞿川自我安慰道:这不是随意。
姚春一直如冰的脸色终于动了动,她缓慢地开口道:“有个叫南莲仙人的给了我这些粉,交换就是,杀了吴明的主治医师。”
“什么?”瞿川和陈舟异口同声了。
瞿川问姚春道:“那个南莲仙人,你怎么认识的?”
“去城郊南莲观里拜神仙的时候,”姚春开了口,便不再隐瞒,“他给了我这些粉,还有一张符……”
姚春说着,走到床边,拉开枕头往里面掏了几下,拿出张皱巴巴的符纸来。
这符纸一现,冲天的阴气便散开,本就很冷的屋子现在变得更如冰窖,和外面晴朗的天气简直判如两地。屋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心里却直发毛。
瞿川被它的阴气冲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被陈舟扶住,才站直身子。
他又连忙拦到陈舟身前,有些紧张地说道:“别看,这是极阴的符,人类看一眼至少要折十年阳寿。我的神力都被它削了。”
陈舟拍下他的肩,“我已经死了。”
姚春也没想到这符纸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她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瞿川深吸口气,上前接过符纸,展开看了一眼。接着,他从手心升起一股火来,把符纸放了上去。
可那符纸似乎防火,烧了半天,一点反应没有。
瞿川攒起拳头,把火灭了,说道:“这是鬼画的符,符纸的作用是,将地府的东西引到人间某处。”
“那不和那个金粉一样?”陈舟道。
瞿川却摇了摇头,“金粉能把地府的东西在人间显形,符纸能把显形的东西指引到某处。”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陈舟道:“你知不知道吴明是被什么车撞死的?”
陈舟说到,“送来的时候,听交警说了一嘴,好像是张货车……”
说到这儿,二人愣住。姚春烧了的纸扎车是辆货车,而且吴明身上有纸扎车的味道。
陈舟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你不会是说,吴明是被辆纸扎车撞死的吧?”
瞿川没回答他,只是看着姚春。
姚春很淡然,半晌,她承认道:“是我杀了他。”
瞿川面色凝重起来,说道:“杀了人的人,是不可以转世的,要到地狱去当恶鬼。你确定吗?”
姚春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她似乎已经对这些事不报任何情感,点点头道:“是我杀的。”
“按照死神工作守则第五条:死神有权查看杀人者的记忆,如果真杀人,不得转世投胎。”
瞿川说着,朝姚春伸出手去,“握上。”
可一旁的陈舟好像没跟上节奏,他拦住瞿川的手,“等等,一张小纸扎车,怎么能把人撞死,而且,她为什么会谋害亲夫?”
瞿川笑起来,“陈医生关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进入她的记忆。”
“可以吗?”陈舟问道。
当然是不可以。这都不需要死神工作守则,人类的记忆只有死神能进入。
瞿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故意想逗逗陈舟,于是朝他伸出左手,扬了下下巴,“你抓住我。”
陈舟眼神似乎躲闪了一下,接着还真抬起手,放到他手心。瞿川嘶了一声,“陈医生手真凉。”
陈舟一听就要拿开,却被瞿川握住,“我手心太烫,陈医生的手刚刚合适。”边说,还用大拇指摩擦着他的手背。
陈舟简直手足无措,他略显慌乱地推了下眼镜,把视线移开。
瞿川轻笑。可在转过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又变冷,他把右手朝姚春递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握上,别逼我动粗。”
姚春一把抓过他的手,不满地翻了下白眼。
瞿川嘴里暗念了个诀,周围的景色立刻扭曲起来,面前有个漩涡出现,很快,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卷了进去。
飘忽的感觉大概持续了五秒,瞿川的脚便踩到了坚实的地上。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田地,从青绿色的苗来看,这应该是个春天。田地远处有一排冒烟的村子,炊烟袅袅升起,年代有些远了。天气并不好,乌云压在天上,是要下雨的预示。
瞿川还发现,姚春的记忆画面被蒙了一层灰暗的滤镜。说明,这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吴家屯?”
“我去!”瞿川被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陈舟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陈舟,一个人类医生,居然真的进到了姚春的记忆。
瞿川把他掰正,先是查看他的眼睛,很清明;又把手移到他胸口,感受了半天,依旧没有一丝心跳。
像是死了,又不能说是死了。
瞿川抬起眼,看向陈舟眼底。人类的记忆只有死神能进去,而瞿川可以用神职担保,陈舟绝对不是他们死神队伍的。
陈舟被他这突然一下搞懵了,“怎,怎么了?”
瞿川噗嗤一声笑起来,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没事。陈医生胸肌练挺好。”
陈舟也扯起嘴角,干笑了下。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地方?”瞿川换个了话题,问道。
“噢,”陈舟马上回过神来,推下眼镜道,“吴家屯,就在D市城郊,但看这个样子,怕是是十几年前的。”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阿春阿夏,回来吃饭咯!”
“来咯!”是姚春的声音。
瞿川和陈舟二人转过身,只见姚春从田间直起身子,叉着腰杆四处张望。
突然,她的目光在某处停住。她笑着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往田里一拍,“阿夏,吃饭啦。”
一个青年小伙嗯了一声,往水田里洗了下手,站起身,跟在姚春身后。
他长得和姚春很像,听取的名字,应该是她弟弟。
年轻时候的姚春很美,两个辫子辫在耳边,笑起来眼尾弯起,像太阳一样。
回去的田埂只有一条,姚春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姚夏走在后,开心地望着姐姐。
他们朝瞿川和陈舟这边走来,陈舟下意识要让路,却被瞿川抓住胳膊,“你再退退到水田里去了。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确实,姚春和姚夏的脚步没有停顿,直接穿过了瞿川二人的身体,继续朝村头走去。
瞿川拉过陈舟,跟了上去。
“这姚春,和我们见到的仿佛两个人。”瞿川看着姚春那一晃一晃的背影。
陈舟道:“她一定是经历了很难过的事情,封闭了自己,才那么冷漠的。”
瞿川浅叹口气,说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5章
太阳似乎很烈。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瞿川和陈舟能看到黄得刺眼的油菜花、能看到田埂上实打实的影子,却感受不到暖意。
姚春和姚夏在前面打闹,笑声传扬在整个田地上空。可除此之外,再无声响,一个田地,居然连只鸟都看不见,更别说别的农民了。
氛围很奇怪。陈舟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瞿川一眼,瞿川原本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却在陈舟看过来时,朝他“友善”地挑了下眉。
陈舟咳出一声,扶了扶眼镜,说道:“瞿大人,您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点奇怪。”
“陈医生,”瞿川似乎有些好笑,“在别人的回忆里,你还期盼能和现实一样?记忆,当然是去除不重要的,记得重要的。”
陈舟说:“按照姚春平时看到的,田里应该都是人才对。可现在,就像她特意记得,田里没人耕作一样。”
“田里没人耕作?”瞿川摩擦着下巴,“可能,不是农忙季节?”
“农家五月无闲人,割了麦子又插秧,”陈舟说着俗语,指向田地,“可这里,麦子都要焉了,却依旧没人来收。好像整个地里,只有姚春姐弟在关心自家田。”
瞿川这才理解了陈舟的意思,“陈医生好歹也做了二三十年的人,那您说,这种情况,会是怎么回事?”
陈舟说道:“有很多种可能,但应该和姚春的变故有关。”
二人一边说,一边跟在姚春姐弟身后,顺着村子边缘往上走。村子不算大,姚春家住得很后面,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抬头一看,便愣在原地。
只见姚家的土墙上、旧门板上,被用红笔写了许多咒骂的话,什么“拆”、“去死”、“早晚杀了你们”……
有的是新的,有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那些字明显被人用铲刀铲去了些,可又有更多的叠在上面。赤红明晃晃地刺在眼里。
姚春看到土墙上的字,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姚夏赶紧跑到前面查看一番,对姚春说道:“姐,今天没新的。”
姚春叹口气,“进屋。”
陈舟看着那些字,问道:“他们家是结了什么仇吗?”
瞿川说:“走吧,进去看看。”
姚春家一眼可以望到头。一进门,手边有间黑乎乎的屋子,上面摆了个灶台;右边是一间土房,顶上有几片薄瓦,还铺了一层稻草;左边则凹下去一截,里面养了四头羊。不大的院子里,还有几只鸡在啄米。
姚春放下背箩,捞出把草来,在笼门面前“嘬”了几声,羊群立刻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吃起草来。
“阿春,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土房中走出,他杵着拐杖,双眼紧闭。姚春赶紧把手中的草丢到羊圈里,上前扶住老人,“爹,您怎么醒了?”
爹?瞿川微微张大眼睛。那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和手上都是皱褶,而姚春,顶多二十出头。
姚春父亲顺着女儿的手臂,摸到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她父亲是个盲人。
“阿春,”姚父说道,“吴家人又来了……”
姚春一听,皱起眉来。她高声喊姚夏去抬饭,然后扶着父亲进了土屋。
瞿川和陈舟跟着进去。
里面很黑,旁边放着一张陷进去的沙发,墙上贴了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墙皮都褪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土墙。正对面是一个神龛,放了尊观世音菩萨像。
在人类的记忆中,瞿川没有五感,却好像能闻到老旧之气扑面而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姚春则扯过室内唯一一把矮凳坐下,对父亲道:“爹,您说,他们今天又来干嘛来了?”
“还是那些老话,”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悲伤,“让我们交出田地,说,今晚还不去村委会签字,就有我们好果子吃。”
姚春拍着父亲的手,“爹,吓着你了吧。没事,地在我们手上,难道吴家人还能强征不成?”
姚父说道:“他们现在不就是要强征吗?天天往家里仍牛粪,要不就是晚上放炮仗……唉,没完没了了真是。”
姚父似乎还不知道门外那一墙骂人的话。
姚春安慰道:”我查过了,他们是要征地给当官的盖别墅,国家说这是禁止的。我和姚夏已经写了举报信,明天一早,就送到市里去。我就不信,吴家一个村土恶霸,还能手眼通天到市里?等把他们制服,咱家就安宁了。”
姚父听着她的话,手抖起来,“真的?好,好,阿姚,果然是考上京师大的孩子,就是聪明!”
姚春低头笑了笑,“我去北京读完书,立刻把你和弟弟接到城里去住,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瞿川突然对陈舟低声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她的档案,她没去上大学。”
好像一场勇制恶霸的好剧,却被预告了不好结局一般,让人泄气。
陈舟基本能推测出事情的走向了。他对瞿川解释道:“原来村里的土地都被征了,所以田里没人种地。而姚家应该是不愿卖地,门口才被写了那么多威胁话。”
瞿川刚想问些什么,就见姚春站起身,“奇怪了,叫阿夏拿饭来吃,怎么半天没动静?”
说着,她走到门口,却是一顿。
原本应该在灶房的姚夏却不见了踪影,姚春顺着后屋和灶房找了几圈,都找不到人。
她的脚步在正屋前停住,里面的姚父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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