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参加年会,姑且算一起过了个年吧。
金玉满堂大酒店。
宴会厅里闹哄哄一片,游戏环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混着主持人亢奋的喊号声,年会的气氛一下热闹到了顶点。
李桓频繁望向宴会厅入口,始终不见堂哥的身影,转而凑近宋春晖耳旁,说:“经理,我去下洗手间,你多吃点。”
奖金已经发放,宋春晖哪里吃得下去,主要闻着荤腥难受,再不回家他真怕自己吐出勉强吃下去的菜。
快步走出宴会厅,李桓没往洗手间方向,而是径直拐进一旁的小露台,正好安静,外面又冷没人会过来。
寒风卷着零星雪粒扑面而来,他出来急没顾得上穿外套,匆匆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快速拨通堂哥电话。
一接通,李桓就问:“哥,你人呢!”
“着什么急,我不得压轴登场么?”
“等你登场,酒店都倒闭了。”
听出堂弟声音里的急迫,李格冷声道:“我又是卖发蜡,又是给你当救兵,就为了留住个男人,你小子净他妈拿我开涮。”
“谢谢哥,”李桓催促,“快过来吧,合作意向书带来了吧?”
“高速上堵了会儿车,带了。”李格警告表弟,“我帮你是在害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别回头跟人谈上恋爱,把心思放工作上。”
李桓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说:“我知道,就算谈恋爱也是玩玩嘛,结婚我有数,你就帮我这一回。”
李家的重担都落在堂弟肩上,李格也是挺为难,再三警告:“你最好是玩玩的,真玩进去了我他妈成罪人,算了我还是让你陈哥掉头吧,你趁早跟人断了。”
“你要我说多少次,”风很大很冷,李桓逐渐烦躁,“他就是一傻逼活爹,不是挑我刺儿就是骂我,成天逼逼叨叨的,我看他不顺眼才跟他玩玩,不然我这日子能好过么!”
李格:“还跟我吼上了?行了,到酒店门口了。”
“上三楼左转,第一个宴会厅。”李桓挂断电话,着急回去,一转身猛地怔住。
宴会厅里刚才端上一道大荤,是宋春晖爱吃但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酱肘子,闻到那股肉香他差点没控制住,急忙冲进卫生间吐了回。
律师还等着他回去沟通细节,他没在卫生间里找到李桓,就随便转了下想透透气,怎么就那么巧呢?
所有不好的事儿全赶上趟,成心不让他过个好年。
宋春晖张了下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那么看着李桓,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说再多都是闹笑话。
喉间还残留着酸涩的苦味,一咽唾沫,都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带着每一次心跳都像钝刀割肉,疼得发闷。
“宝宝,我……刚才是个误会!”李桓迅速拉住宋春晖的胳膊,并迅速解释,“我是为了你才找我堂哥帮忙,总部那边——”
“别拽我!”宋春晖打断李桓,用力甩开他的手,“也别跟我废话,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他妈全知道!你算什么东西啊敢玩到我头上来?!”
“别这样,宝宝。”李桓试图去抱宋春晖。
“滚你妈的!滚!你他妈是人吗你!”宋春晖失控怒吼,宣泄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早已将周遭一切抛诸脑后。
*
酒店露天停车场,李格刚下车,注意到边上有辆熟悉的黑车,下来的司机有点面熟。等后排车门被打开,他定睛一瞧,下来的竟是自己亲叔叔——李云贤。
“你怎么在这儿?”李云贤问侄儿。
李格打小不爱往这亲叔叔跟前凑,尤其此刻带着自己的男媳妇儿,更不能瞎凑了。
他笑笑,胡诌道:“这不是壮壮他参加公司年会嘛,我听说他工作表现不错,作为家属过来凑个热闹。”
“那是挺热闹了。”李云贤道。
李格及时给陈硕使眼色,示意尽快通知堂弟李桓,接着道:“叔,早知道你来,我就不过来了,那我先撤。”
正说着,只听远处“轰”地一声重响,像重物坠地般震得空气发颤,紧接着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
李格循声望去:“什么情况?”
陈硕说:“有人坠楼了。”
第43章 蝼蚁
“这大过年的,还挺会挑时候。”李格准备打道回府,手指刚触碰到车门把手,又一阵声嘶力竭的呼救从寒风中隐隐传来。
每一声呼救都像是用尽全力,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李格心头一紧,赶紧问陈硕:“我怎么听着好像在喊‘小李’?”
“听出来了。”陈硕看了下手机,确认李桓没回消息,还没开口,一道疾风猛地从他身前掠过,再抬眼,李格已经冲了过去,身影在夜色中迅速缩小,他即刻朝着同一方向疾奔而去。
“李董,”韩煦躬身颔首,语气郑重,“需要过去看看情况吗?”
担心儿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李云贤沉声命令秘书赶去现场,也加紧步伐跟上。
等李格循着呼救声赶到坠楼位置时,心脏都差点被吓停了,只见自己那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弟弟,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花坛边沿,脑袋下方的枯枝和泥土间正往外渗出猩红的血液,血痕顺着砖缝缓缓蔓延。
而呼救声来自他打过照面的那位宋经理。
“小李,救护车马上来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
风卷进鼻腔里的血腥味刺痛着鼻粘膜,宋春晖使劲儿吸着鼻子,发软的双腿跪在碎石子上被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不停颤抖的双手紧紧捂着李桓冰冷的手,可怎么捂都暖不起来,他哽咽出声:“是我气头上太冲动,信你还不行吗,以后不说你了……”
“怎么回事儿?”李格顾不得边上围观的几人,扑到弟弟身边。
一看李桓后脑勺的那片血,他心脏发紧一时也有点慌乱,好在陈硕及时赶来,提醒他别碰伤者,接着向一旁帮忙叫救护车的路人询问详细状况。
“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会摔下来?他自己跳的还是你逼的?”李格接连质问宋春晖,得不到任何回答,急得直接吼了。
“别他妈哭了!也别碰他,要胳膊骨折了你想让他受二次伤害是不是?”
“不是……”宋春晖慌忙松开手,眼前雾气朦胧,却拿不出力气摘下眼镜擦一擦,仅有的力气只用来做了一件事。
他双膝一软,跪到李格面前,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是我,是我推了他,我肯定承担责任,多少钱我都赔,真出意外……我把命赔给他。”
“你的命有什么用。”深究起来,李格自己也有责任,现在怪谁都没用,只能等救护车,只能祈祷。
他站起来,见边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一声“李董”让他想起自己亲叔叔还在这儿,这下他妈的完蛋。
亲眼见到儿子倒地昏迷不醒,脑袋枕在血泊里,李云贤身形微震。
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僵滞不过半秒,他便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神态,朝身边秘书递去一个眼神。
韩煦领命,礼貌清退围观人群,包括急匆匆赶来的酒店负责人。
“叔,救护车快到了。”李格稳住心绪,扯谎解释,“我问过情况了,是壮壮跟他经理因为工作发生了点冲突,俩人都比较冲动,壮壮那脾气你也知道。”
李云贤这才将目光转向儿子身边跪着的那个男人,对方满脸泪痕,不住颤抖,手哆嗦着伸出去又收回。
周围嘈杂一片,宋春晖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默默地、窝囊地流着眼泪,想自己无望的人生应该如何终结。
被迫困在绝望的泥沼里,他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与救护车一同赶来的刘文进,被眼前惨烈的一幕给吓傻了眼,马屁都没敢拍一下。李董家的少爷在他手底下实习,出了意外事故,这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刘文进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当即拽住想往救护车跟前凑的宋春晖,怒斥道:“怎么回事儿啊小宋!”
宋春晖踉跄着追出两步,死死望着救护车方向,每一寸心弦都被李桓牵动着,那些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辨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真也好,假也罢,他现在只求李桓能平安无事,再冲他笑一笑。
那些对错,他不计较了。
见宋春晖俩镜片上糊满眼泪,刘文进心中有了数:“是不是你推的小李?!你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给人弄伤了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怒斥完,刘文进转头向李董谄媚保证:“李董您放心,我肯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儿!给您一个交代!”
赶来凑热闹的几个业务员面面相觑,冲在最前面的张聪看刘总经理一副谄媚嘴脸,死都没想到,李桓竟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
这后台硬得吓人,难怪李桓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叔,你上救护车还是开车过去?”李格得陪同,但不放心接下来的情况,便交代陈硕留下来,却被他叔打断。
“小韩,你留下来好好查清楚。”说罢,李云贤上了救护车。
真查出来就麻烦了。李格不断地向自己媳妇儿使眼色,陈硕会意,微微点头,让李格放心地去。
宋春晖呆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救护车呼啸远去,他仍僵着,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身体早已冻麻却挪不开半步。
他开始幻想,这世上有没有魔法,时间能不能倒流。
如果能倒流多好。
倒回……倒回到他出生前吧。
“你好,我是李董的秘书,姓韩。”韩煦客气对宋春晖打招呼,“我需要了解清楚情况,希望你配合。”
“韩秘书,你好你好。”刘文进热情握住韩煦的手,“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保管给你问个清楚明白!”
“不好意思,你们两位等一下。”陈硕挡在宋春晖面前,态度谦和地说,“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不一定会配合,先让他休息下吧。”
韩煦没有意见,于是应下。
“你们几个凑什么热闹?别在这儿碍眼,都散了!”刘文进皱着眉朝业务员们挥挥手,积极在前面带路,说酒店一楼有个商务会议室。
张聪不怕死地跑到宋春晖面前,狗腿地递出一部手机:“经理,这你手机,我刚在楼梯上捡的。”
宋春晖接过手机,牢牢攥住没有说话,只麻木地往前走。想起什么,他拖着僵直的双腿踉踉跄跄折返,花坛边只剩触目惊心的血迹,没有手机。
“李桓的手机我捡了,在他哥手里。”陈硕开口,顺便自我介绍,“我是他哥的对象,叫陈硕,边走边说吧。”
宋春晖沉默地往前走。
陈硕低声提醒:“李桓他爸和那位秘书很难应付,待会儿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暴露你和李桓的关系,编个和工作有关的冲突就好。”
手机突然响起,宋春晖恍惚了下,看到来电显示学弟。
他没有接,将手机静音,继续往前走,快进酒店时才问陈硕:“李桓是李董的儿子吗?”
“是的。”陈硕实话实说,“他听说总部要辞退你,拜托他哥想办法保住你,所以我们今晚会过来。”
宋春晖再次陷入沉默,眼神有些游离,想起曾在总部的年会上远远见过李董。那种级别的大人物,当年他多看两眼都会紧张。
当在安静到过于压抑的会议室里,独自面对李董身边的那位韩秘书时,宋春晖飘忽的思绪才慢慢回归现实。
“宋经理,对吧?”韩煦从西服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贴心地递给宋春晖,“是干净的,你眼镜脏了。”
宋春晖听明白了陈硕话里的意思,也清楚自己在劫难逃,请律师根本无济于事,因为被他意外推下楼的,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
难怪逼崽子总放大话,挣起钱来跟闹着玩一样,肯定早看出来那块表是假的。而他自己,还总在对方面前高谈阔论,其实就是一班门弄斧的小丑。
“请擦一下。”韩煦提醒。
宋春晖摘下了眼镜,但没接那块手帕,而是将眼镜放在会议桌上。
视线变得模糊,他盯着李桓为他精心挑选的黑框眼镜,深吸两下准备开口,恶心感瞬间蹿上喉咙。他仓促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酸水顺着指缝炸开,呛得他本就发红的眼眶更红,狼狈地弓着身子干呕。
韩煦及时递上手帕。
太难看了,气味也那么难闻。宋春晖不得不接过来,胡乱擦拭着嘴角和染脏的西服,边擦边道谢。
等重新缓过来后他僵了下,听说胎儿可以感受到母体的情绪,是不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求他呢?早不闹,晚不闹,偏挑这毫无荤腥气息的会议室闹他。
投胎到他这儿,命多苦啊。
“宋经理,只是工作上的冲突,没必要哭得像失恋一样。”韩煦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我直说了,请问你是同性恋吗?”
“……”
所有的体面都在今晚碎成了渣,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撕得粉碎。
宋春晖沉默不语,掌心反复揉捏着那块脏手帕,绞出的褶皱像极了他曲折的人生。
忽然,他爆发出一阵笑声,可每声笑都闷着哭腔,破碎又压抑。他强迫自己继续笑,越笑越狠,似乎只要笑得够大声,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原来当个笑话也没那么难,他本就是山沟沟里爬出来的蝼蚁,蝼蚁生来就该贴着泥地,蜷着身子活才是他的命。
贱命一条。
都去他妈的!
直到男人泪流满面,眼眶涨得通红,韩煦才重复道:“请问你是同性恋吗?”
“是不是同性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我看不上你。”
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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