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瞟着对似的二人,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紧张且微妙,像是互相都绷着一根无形的弦,谁先断了,谁就输了。
僵持了半分钟,万洋都以为按叶幸司大的脾气,会很气人地甩出一句“你走吧”,结果叶幸司却重新闭上眼,低声说:“帮我喊医生来。”
“你是皇帝?”俞悄气笑了。
叶幸司不说第二遍,扯扯被子躺回床上,又继续睡了。
“我真的觉得小悄哥挺厉害的。”
万洋在客厅里对着镜头轻声说话,根据光线调整着拍摄视角,让画面录制自己的同时,也能拍到在阳台打电话的俞悄。
“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一个很细心,很好说话的人。没有架子,第二句话就问我会不会打王者,让我带他。”
他拢着嘴对镜头小声笑:“打得可烂了。”
“他脾气很好,做事很松弛,很对我脾气,所以我跟他一直配合得很好,他说话我愿意听。”
“因为我觉得他很多想法都有思考,不单纯是为了捧火谁,他在这个行业里怎么说呢,是有一点自己的‘拙心’在的。”
“笨拙的拙,真挚的真。”
“有时候我会觉得,啊小悄哥是不是太好说话了,谁找他帮忙他都会帮一把,也不记仇。”
“有一说一,其实蛮容易吃亏的,这种性格。”
“但是关键时刻吧,他又不迷糊。决心下得又快又猛,脾气那么好的人,对自己狠起来贼狠,有时候都把我吓一跳。”
“而且,他好像是万能的,我不知道有什么能难倒他。”
万洋把镜头往后又拉了拉。
“这会儿他在帮叶老师联系医生。因为他是叶老师的前助理嘛,也是我师兄。哇真的,两个人还是有默契在的,叶老师一句话,小悄哥前脚抱怨,后脚你们看——”
俞悄拉开阳台门走出来,万洋扭过脸问:“聊好了?”
“好了。”俞悄轻轻舒口气,“半小时后到。”
万洋笑着摇摇头,重新望向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等医生过来的半个小时里,叶幸司关着门在卧室睡觉,万洋坐在吧台前剪视频,俞悄则跟个扫地机器人似的,到处转来转去。
但他只是转,没有随意迈进任何一间屋子。
在一扇挂着小狗门铃的门板前站了两分钟,他去厨房洗洗手,住了一锅米粥。
纯大米粥,除了米什么都没有,他唯一会煮的粥类。
刚把粥锅在灶台上坐好,身后传来万洋轻声的问话:“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俞悄吓一跳,下意识先去看万洋的手。
万洋靠在门边微微一摊手,示意这会儿没在录。
“我帮他验的房。”俞悄只简单的回答了这一句。
何止呢。
房子的地段,装修风格,家居品牌,种种布置和修饰品,全都有过他的参与。
“怪不得知道密码。”万洋调侃道,“也记得东西都放在哪。”
俞悄没说话,低头把灶台上的水擦干净。
“心情不好?”万洋又问,“感觉你每次遇见和叶老师有关的事,情绪起伏都很大。”
“是不是,还没完全放下?”
这句话万洋问得很轻,轻到俞悄停下手里的事,才将每个字都听清。
轻到他似乎能透过二百多平的空间,听见叶幸司在卧室里翻身的动静。
“其实有个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万洋踌躇了一下,是认真的在纠结。
“之前我觉得你是真的想和他断开联系,所以不会主动跟你提叶老师的事。”
“可这两次看你这样,我觉得还是不应该瞒你。其实你们吵架那天晚上……”
“万洋。”俞悄开口打断他。
万洋“啊”一声。
“拍的视频删了吧,别发出去。”俞悄叮嘱他,“毕竟我们过来也没经过他同意。”
“好。”万洋点点头。
“我和他的事你不清楚。”俞悄打开水龙头洗手,“别瞎掺和。”
万洋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又点点头:“好。”
医生提前十分钟到了,从小区的卫生防疫站直接过来的。
人家估计是没少见住在这片的明星,对于病人是叶幸司没什么反应,检查完就很利索地调了一大一小两个吊瓶,让俞悄看着,打完及时拔针。
俞悄有些犹豫:“我直接拔?”
“拔针简单,棉签摁着轻轻拽出来就行。或者到时候你打电话,我再过来。”医生说。
“好。”俞悄应下来。
医生前脚走,万洋看看时间,也得走了。
他晚上有直播,流程和台本还没彩排,运营已经微信轰炸催两次了。
“你自己回去行吗?”俞悄把他送到门口,有些过意不去。
“又不是小孩儿。”万洋咧嘴一笑,“你照顾叶老师吧,别吵架。”
俞悄没接他后半句,只把帽子递过去:“到公司给我发个消息。”
万洋比了个“OK”的手势,进卧室跟叶幸司告别:“我先走了叶老师,快点好起来哦。”
叶幸司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死,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随着关门声响,万洋前脚刚走,俞悄就大步走回卧室,“唰”一下把窗帘全都拉开。
猛然撒满全屋的光线里,叶幸司靠在被枕上,正懒洋洋地望着他。
“幼不幼稚?”俞悄盯着他问。
“我赌你放不下我。”叶幸司脑袋一歪,挑起嘴角笑了。
第90章
俞悄盯着叶幸司看了一会儿,拽过靠墙的小墩椅,在床边坐了下来。
“聊聊吧。”
聊什么呢。
俞悄心里一团乱麻,并不能明确的拽出一切话题的开头,可他也有一种十分奇异的平静,平静地明白跟叶幸司这样纠缠不是个事儿。
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也就是什么身份。
同事关系就别做情侣该做的事,前任的身份也不该再说暧昧的话。
因为越界和关系混淆而遭到的惩罚,俞悄已经受够了。
他是认真想和叶幸司谈一谈,但他屁股刚挨着凳沿坐下,叶幸司先开口提了个要求:“先扶我去卫生间。”
俞悄出于职业病,下意识欠身要去扶人,稳了稳又坐回去。
“你是发烧,不是腿断了。”
“我没手。”叶幸司朝吊瓶抬抬下巴,“帮我举着。”
俞悄搁在腿上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拒绝的话在嗓子眼儿转了两圈半,还是抿抿嘴角站起来,过去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吊瓶。
拿好吊瓶的第一反应,他背对着叶幸司转过身。
叶幸司在家有裸睡的习惯。
俞悄连他家的门锁密码都没忘,自然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裸,但只穿着内裤的叶幸司,从以前在俞悄眼里,就跟全|裸没有区别。
身后传来掀被子的窸窣声响,叶幸司撑着床沿站起来,俞悄用余光微微往下一瞥,果然。
叶幸司只穿着一条纯黑的内裤,暗花logo低调又骚包的勾在裤腰上,连接着紧窄的腰线与臀腿,从俞悄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线条漂亮的腹肌,与那两条延伸进布料下、隐约的腹股沟。
他迅速收回视线,叶幸司却丝毫没有与前助理兼前男友保持距离的自觉,身子一歪,直接将胳膊架在俞悄肩上。
“我身上脏?”叶幸司脑袋一偏,在他耳边问,“扶着我点儿。”
“你发个烧连路都走不了了?”俞悄僵着脖子,横起相贴的那条胳膊,极力想撑开一丝空隙。
“啊。”叶幸司应了声,毫不客气地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过去,低头在俞悄肩膀上贴了贴额头,“晕。”
俞悄肩头一晃,避开他认真问:“到底真病假病?”
这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也是俞悄发自心底的疑问。
可在问出口的那瞬间,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反应过度。
38度2的体温计,沙哑的嗓子,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皮肤,还有手上拎着的吊瓶……哪一项也做不了假。
但这人太能演了。
演到俞悄简直要ptsd。
叶幸司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像是也被问住了,垂着眼睫毛顿在原地。
过了好几秒,他才撩起眼皮望着俞悄,很轻的扯了下嘴角。
“真病。”叶幸司轻声说,“可以重新开始相信我吗。”
时隔三年多的对话、车厢里的剖白、化妆间的嘲讽质问,没有署名的花生病打来的电话没有更改的家门密码与近乎赤裸相贴的皮肤,这些最近突然泛滥起来的接触,或许让俞悄恍惚过,烦躁过,恼火过,怅然若失过,但都没让他感到混乱。
他无比的清醒,比三年前的任何一刻。
但叶幸司这句低声的解释,让他心里陡然乱了一下。
——叶幸司望着他的眼神和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来的东西。
是无奈吗?
是发现自己的信任彻底崩塌,发现俞悄连他生病都会质疑的失落吗?
还是在明确这些之后,选择认真解释,希望自己重新信任他的那一丁点坚定与温柔。
不知道。
俞悄转开脸,压下心头复杂的感受,不允许自己多想,但默许了叶幸司把他当拐棍。
他拎着吊瓶往前迈了一步:“走吧。”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断胳膊断腿,或者真的病入膏肓无法自理,那么没人能接受自己被搀扶着,在外人眼皮子底下上厕所。
所以俞悄在卫生间前停下了,还比较贴心的帮叶幸司拧开了门。
结果叶幸司根本没有自己进去方便的意思。
他跟着俞悄一起停下,还很振振有词:“你不进去我怎么上?”
“该怎么上怎么上。”俞悄转开脸,“我给你举着吊瓶,赶紧的吧。”
“输液管没那么长,我也尿不了那么远。”叶幸司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进去,我一只手不方便,万一回血了麻烦。”
这人现在脸皮怎么这么厚。
俞悄参考了一下马桶距离门口的距离,确实还是得进去,只好绷着脸往里走。
俞悄浑身别扭,恨不得挡着耳朵闭上眼,脖子使劲朝一旁转,叶幸司却非常自然。
停在马桶前,他连架在俞悄肩上的胳膊都没拿下来,用那只没扎针的手,姿态松弛地拉了拉内裤,便释放出一道水声。
俞悄像被尿在自己天灵盖上似的,头皮一波一波的发麻。
近乎漫长的排尿终于结束,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点。”叶幸司在盥洗台前停下,“洗手。”
这个卫生间里的洗手液是自动款,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叶幸司这段时间没在家,没怎么用寓家vip它,感应头有点失灵,手伸过去不出沫。
俞悄抬手想重启开关,结果他的手刚探到喷头下,一大朵泡沫就打在他手背上。
正要洗掉,叶幸司的掌心包过来,攥住他的手。
湿漉漉的手,完全没有隔绝作用的泡沫,叶幸司手心热烫,贴在俞悄手上一摩挲,五指与泡沫一起嵌进俞悄的指缝里。
俞悄眉毛飞起来,“噫”地甩开叶幸司,连忙冲水洗手。
这手他妈的刚握着那玩意儿撒过尿!
“装什么。”叶幸司挑挑眉,“吃都吃过。”
“叶幸司!”俞悄要炸毛了。
“嗯?”叶幸司噙着笑朝他看。
俞悄把吊瓶往他洗好的手里一搡,怒火中烧地往外走。
折腾一圈回到床上,针头还是有点回血。
叶幸司自己挂好吊瓶,在床边摆弄输液管,俞悄端着粥进来,看着那截回血吓得差点把碗打了。
他想给医生打电话,叶幸司安抚道:“没事,帮我把吊瓶举高点儿。”
俞悄忙去举吊瓶,叶幸司调整一下手腕和角度,那一小截回血缓缓地压了下去。
“挂回去吧。”叶幸司靠回床头,望着俞悄问,“要和我聊什么?”
俞悄差点儿被那截回血吓死,本来就心乱,这会儿更没头了,蹲在床边盯着叶幸司的手看了半天,确定没再回血才轻轻松口气,有点儿发怔。
脑门儿微微一疼,叶幸司弹了他一下。
“别用这种表情。”叶幸司沙着嗓子说,“会让我觉得你比我想像中还在乎我。”
俞悄搓着额头站起来,重新看向他。
他被弹清醒了,将粥碗端到床头柜上晾着,坐回刚才那张小墩椅上。
“我是公司的员工,你是公司签约的艺人,紧张你的身体很正常。”
他索性借着叶幸司的话继续说下去。
“至于其他的,早就没有了。”
“刚才想跟你聊的就是这个。别搞有的没的了,都是成年人,结束就是结束了,没意义。”
房间里又沉寂了。
叶幸司没接话,只是盯着俞悄看,俞悄起身打开窗,清新的气流荡涤开室内凝滞的空气。
“好好当同事吧。正常相处,像你对其他工作人员一样。”俞悄说,“可以吗?”
“正常相处指什么。”叶幸司问。
“我说了,”俞悄重复道,“像你对其他工作人员一样。”
“做不到。”叶幸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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