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法只是摸了摸新包扎好的纱布,没提什么意见,跟伊洛里说了一句等下一起去餐厅,就进里间换正装了。
虽然起迟了,但早餐还是要吃的,伊洛里可不想饿着肚子一直等到晚上才吃上饭,饿到胃痛什么的,只在赶文学博士论文期间试过那么几次就足够了。
在等狄法出来的时候,伊洛里收拾起用过的医疗用品,尽量使桌面看起来整洁点。
卷好一卷纱布后,伊洛里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阳光不怎么照得到的桌子一角,那里横叠了几本书,其中包含狄法坐在床边时读的那本厚书。
刚才他起床时,狄法特意把那本书收了起来——
伊洛里伸手去拿起了书籍,沉甸甸的重量入手,封皮在重力作用下垂落,上边加粗的大字标题映入眼底——
《小小种族也有大脾气:会惹红血人生气的四十件事,绝对不能做!》
伊洛里哽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书名烂俗不止,最后的感叹号还特地加大又加黑,是丢在书店一百年都不会有人想要把它买回家的倒霉样。
伊洛里简直不敢置信:狄法平时一本正经的就看这些作者为了噱头而随便胡扯的闲书?
伊洛里再去看,桌面上堆着的另外几本书也是各有各的精彩,包括但不限于《最爱吃也最会吃的种族——了解红血人,从饮食习惯开始》、《红血,天性浪漫的小个子,先生们,求婚就要学他们的做法》、《十个技巧,跟着做,让你完美融入红血社区》……
伊洛里随手翻开《求婚做法》中介绍婚俗的那一章,正看到荒唐的“如果想要迎娶一位红血新娘,你必须要先得到她整个家族的男性的同意,否则你很有可能会在婚礼当天被她的父亲打断鼻子”这一段,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大手伸过来,拿过了书。
狄法扫了一下伊洛里看到的部分,然后合上了书,双手握在一起,隐约可见他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死一样的沉默中,狄法道:“教授,你、以后还是只看藏书室里的书吧。”
虽然狄法面色如常,伊洛里莫名觉得狄法有一丝动摇,硬要说的话,是在懊恼“早知道应该放隐蔽点”这种事。
但伊洛里没好意思问出来。
莫名的尴尬一直弥漫在两人间,去餐厅的一路上,伊洛里面上不显,但一直懊恼自己乱好奇。
走了一段路,狄法忽然说:“那些书是以前的卡斯德伊们早就放在图书馆里的,不是我今天早上才让人买来的。”
他还是很沉静,连最细微的一处表情涟漪都没有泛起。
“啊……好……”伊洛里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想给狄法推荐更靠谱书籍的想法。
或许黄金公爵平时看多了太严肃的文书合同,好不容易闲暇,就是喜欢用那种类型的书来打发时间也说不定,他可不能随便对别人的阅读品味下评价,那样太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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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里陪着狄法睡了两天,换了两天药,伤口一直见好,他心底也为狄法感到高兴。
可是坏就坏在坏事都赶在了一起,第三天塔奥平原来了暴风雪,大雪封路,连狮鹫都无法起飞,而到了晚上,狄法发起了高烧,他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伊洛里还是在晚上再一次相拥而眠时注意到他体温的不正常。
伊洛里去浴室捧了一盆凉水出来,浸湿了毛巾,去擦拭狄法额角上的汗。
狄法天生体寒,对他来说,发烧带来的寒冷体感远比过高的燥热来得让他更难以忍受。
“伊洛里。”床上的人显然很难受,冷汗不断渗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握住伊洛里的手不放。
伊洛里不自觉用上了轻柔的语气:“我不会离开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狄法没有拒绝。
伊洛里拿开狄法的手,一粒粒解开衣扣,又剪开纱布。
伤口太深了,即使用了最名贵的药材,还是不可避免地发了炎,边缘红肿,流出浑浊的脓液。
伊洛里对狄法安抚地笑了笑:“不严重,只是伤口有点发红,我能处理好。”
他轻车熟路地清创、上药。
两人躺在床上,火光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动,伊洛里能感觉到怀中人在不自觉地颤抖。太冷了,即使壁炉的柴火烧到了极致,厚重的被子也盖了三层,狄法依旧觉得寒冷穿透了骨头。
“用不着担心,我不会有事。”狄法沉喃着,热息扑在伊洛里的颈窝。
伊洛里紧搂住狄法,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当然会很快好起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狄法知道伊洛里在想什么,肯定又觉得是自己的错。
狄法轻声说道:“安东尼和安德烈都说你很会讲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而温和:“也给我讲讲吧,你的故事。”
讲我自己的故事?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头一次不知道能怎么应这个话题。
他有好多故事,可是大部分都是有关爸妈和索菲娅的,都是不能对狄法说的,而求学生涯很枯燥,也没什么可说的。
倘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那将名为“伊洛里·亨特”的书压扁了,不过抖搂出两页纸,上面列满了要对狄法·卡斯德伊隐瞒的事项。
第26章
伊洛里干涩道:“啊,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
干燥的木材被火焰燎得在壁炉里卷缩,发出“哔剥”的声音。
凝固的寂静中,伊洛里低下头看, 狄法诡丽的黄金竖瞳熠熠发亮。
如此深邃。
伊洛里稍一迟疑,狄法靠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 颜色就像最纯粹的黄金。”狄法说着, 摸上了伊洛里的头发, 硬质的戒指蹭过他的头皮。
伊洛里的喉咙发紧,几乎像是猫的咕噜声,“阁下……”
“你的眼睛, 如此明亮,比绿钻还来得剔透。”
狄法的手指摩挲过伊洛里的下眼睑,垂眸思索着,嘴唇又会是何种触感?也是柔软的吧,会如滑顺的丝绸一样,触摸着会有不可思议的温软。
伊洛里脑子嗡地响。我的天,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阁下!”伊洛里突然打断了狄法的动作,急切地说,“呃, 我、我要去洗手间,对, 洗手间。”
他不等狄法说话,翻身下了床, 从背影看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伊洛里?”狄法脸上的诧愕一闪而过, 伸出手却没能拦住人,眼看伊洛里躲进了洗手间。
留在床上的狄法抿起了唇。情话、温柔的爱抚,哪里做错了么, 为什么伊洛里却惊慌失措了?
狄法回忆着书上写的事项——赠送礼物、动听的情话、抚摸和拥抱,都不可或缺,要时刻让你的红血恋人知道你在爱着他。
在洗手间,伊洛里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镜子里的他已经难为情到脸颊羞红。
伊洛里把凉水使劲地拍到脸上,啪啪几声,甚至拍出红印,整张脸更像熟透的红苹果,连耳尖都透粉。
“啊……”他捂住脸,无比苦恼地低吟,“这究竟是要我怎么办啊……”
太难了,发热时的狄法比冷得像座冰山的他更具压迫感,脾性也更古怪难捉摸,肢体接触多到令他招架不住的地步。
伊洛里在洗手间呆了好久,久到卧室的火光都渐趋黯淡才敢出去。
床上的黄金大公已经闭目休息,沉静的侧脸线条如刻刀凿就。
做贼似地,伊洛里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被子,背对背躺进去,特意跟熟睡的狄法保持了一定距离。
不开玩笑,如果再来那么一次亲密接触,就算只是同性,他的心脏也要承受不了而跳停了。
伊洛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早点睡,对,等第二天狄法的高烧消退了,他就会恢复正常的了。
在不停的自我催眠下,伊洛里也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不知道,黯淡的火光中,狄法起了身,专注地望了他好久,而后俯身下来,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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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过情况那么危险的一晚,狄法的高烧退得七七八八。
等暴风雪停下,狄法让海伍德去请了好几位医生来城堡住着,随时都可以提供医疗护理。
伊洛里也不再在晚上陪护他,但还时常会在没课的时间去见狄法。
伊洛里不禁想,如果狄法是再敏感和挑剔一点的权贵,肯定已经将他归类成“谄媚小人”那一类,用白眼看他。
可观察狄法的行动轨迹越久,伊洛里心底的疑问就越深,那个占卜师所说的“黄金大公掳走了索菲娅”这件事是真的发生了吗?那样繁忙的一个人真的能悄无声息地在城堡里囚禁一个少女,取她的血液做实验吗?
更何况,连日相处下来,伊洛里真不觉得狄法是像“呢喃”维托那种毫无良知的可怕恶人,他只是性格傲慢、冷漠,比起人,会更关注市场和经济,而非卑鄙下作,残忍得会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恶徒。
伊洛里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再当面问一遍那个占卜师索菲娅的下落。
但伊洛里还没有来得及找狄法请假,海伍德倒先过来敲门了。
穿着燕尾服的老人一如既往地高傲,微昂着头,珍珠链在他雪白的胡子上系着,有润泽的光。
“亨特教授,老爷请你过去收藏展厅一趟。”
收藏展厅?伊洛里疑惑地皱起眉。
他是知道那个展厅,在一楼,他刚来时就注意到了,旁敲侧击问过负责打扫展厅卫生的仆人,知道里面专门摆放各种出产于卡斯德伊各地矿场的珍稀宝石,就连鸽子蛋大的祖母绿在厅里都只能被放到角落,观赏性极高,可以说是所有宝石收藏家都梦想能够拥有的“伊甸园”。
可是狄法没有理由让他去那里啊,他对鉴赏珠宝可谓一窍不通,而狄法又不是喜欢向人炫耀财富的性子。
海伍德背手在等待,半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又重复道:“老爷正在等待,他事务繁忙,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拿来浪费。”
到地了就能知道狄法是想做什么,伊洛里也没再问,拿了件外套就跟着海伍德下去了。
除了每三天一次的清扫和清点宝石外,展厅平时都关着门,只有在主人家要带贵客参观城堡时才会打开。
所以伊洛里是第一次踏入厅内,十数个半人高的展柜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用水晶做成的罩盖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底下是用深色的天鹅绒衬着的各色宝石。
而狄法站在展厅中央,价值连城、夺目耀眼的珠宝原石簇拥着他。
“教授,你来了。”狄法说,如一声喟叹。
狄法微微低下头,因为逆光的缘故,伊洛里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应该相当不错。
他打开其中一个展柜的水晶罩,拿出一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绿色宝石,澄澈,仿若凝聚着世间最澄碧的翠色,在掌心盈盈地闪着光。
狄法把它递给伊洛里,语调低缓:“这是碧玺,净重511克拉,整个大陆上暂时还没有人找到比它品相更好、更大的,目前市场上对它的估价是35万枚金币。”
“它看起来跟你的眼睛颜色很相称。”
是如此轻易,不怕伊洛里摔砸这35万金币的等价物,仿若递出去的不是被世人誉为“森林之心”的瑰宝,仅是一块路边不起眼的石头。
“哦这。”伊洛里磕巴了,手都紧绷。
看着眼前人亮得不可思议的蓝金眼睛,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诸如稀世珍宝啊、独一无二的眼光和卓越的品味啊,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奉承。
能说什么?该怎么夸狄法才对?他想听见什么样的恭维?
没经验就是输一截,伊洛里憋得脸都红了,只挤出一句可怜巴巴的,“它看起来如同一个奇迹,是很厉害,也真的很漂亮,呃、您可真富有。”
“是真的很富有。”
至少最后一句话是真心的。
狄法微微扬起嘴角,笑得该死地好看,“既然你喜欢,那么它是你的了。”
伊洛里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意识到狄法很认真地想把这贵重的宝石送给自己后,讶然:“哦不,这太贵重了。”
狄法没有说什么,收回碧玺,又拿出另一块粉钻,同样大得不可思议,“那么这个怎么样?虽然跟它品相相近的另一块在被埃迪·玛丽亚女伯爵收藏着,不能算作世上唯一,但你喜欢的话,我也能把另一块拿来送给你。”
再难的事他都说得一派轻巧,用杯子喝水般自然而然。
伊洛里:“阁下,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狄法:“我曾说过要答谢你。卡斯德伊从来不会对救命恩人吝啬。”
伊洛里:“那只要普通的谢礼就好,一袋花种、一本植物压花相册,再贵重点,一套绝版的古书已经足够。”
听到伊洛里的回答,狄法没有不悦,反而应和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觉得这里的东西都不够好。你永远值得更好的。”
在伊洛里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狄法拿出一个乌木盒,木盒外表很古朴,纹理细密,猜不出里面会装什么。
狄法道:“为了找到这个,我的人花费了一些时间,不过……结果很值得。”
木盒缓缓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吊坠。坠子是一块蓝绿色的宝石,澄澈透明,形状像一片不规则的椭圆长叶。尤为奇特的是,宝石的中心沉淀着一块浓艳的深紫色块,它仿佛在微微流动,仿若酝酿了整片海洋,又似海中倒映的月华,静谧而神秘。
伊洛里奇异地被它迷住了,只一眼就离不开视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心口漾开。
狄法见伊洛里愣住了,他拉起他的手去摸,不是冰凉的,而是与人的体温相近,有温润的温度。
伊洛里讶异地呀了一声,望向狄法,“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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