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得很。”宋铭川忍不住笑了,“这些老臣都有大学问,又有主见得很,你插手过多,他们心下反倒不满,不如早早退一步——这几日记得多问,多听,多学,我可教不了你这个。”
他现代人可没有半点救灾的经验,若非要说的话,之前只拍过消防员主题的影片,找个时间教裴晏这个倒是可行。
宋铭川教东西先从做人教起,把举止礼仪到他片场多年打交道的经验都灌了个遍,再往后索性把他家的官场厚黑学和娱乐圈潜规则也给来了一套,裴晏虽然不少都不解其意,但已经潜移默化知道许多事情。
若要说的话,眼前这个糯米团子跟着时间流逝,只怕未来能长成个芝麻馅。
“我今日已经无事了,”裴晏在栏杆上晃晃悠悠,“可以一整天都陪着老师!”
这是他来冬猎时就心心念念的事情,一直被打断一直被打断,直到如今,什么裴帝三皇子全都打包儿滚回了京城,只有他和宋铭川。
宋铭川明白他的意思——从第一日起这小狼崽就眼巴巴地瞧着他,今日只怕要腻歪一整天。
而宋铭川也不愿叫这样眼巴巴瞧着他的小孩失望。
屈指轻轻弹了裴晏一下,宋铭川难得起了些劲儿,这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狗仔记者,没有需要他伪装的任何场合,他轻快地吹了个呼哨,“悄悄的,跟我走。”
神采飞扬的宋铭川太少见了,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裴晏几乎是瞬间就跳下了栏杆,非常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身体力行表示着“绝不说话”,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宋铭川,仿佛在问“去哪?”
宋铭川勾唇一笑。
“去玩。”
那日下午,宋铭川找到一块巨大又结实的木板,将麻绳在木板两端绑好,叫裴晏坐上来,两人从全是雪的、极高的山坡上冲锋而下!
雪如同浪花般在阳光下飞溅,裴晏听着风在耳边呼啸,失重感骤然而至,他抓着宋铭川的袖口从山坡冲到山底——
这种感觉太新奇,叫他一下子就爱上这个游戏,两人乐此不疲地在山坡上玩了足有一个下午,整个山坡的雪被糟蹋得乱七八糟,而最后那个坡被雪埋住了有小石子,木板撞到小石子上骤然晃动,宋铭川眼疾手快捞住裴晏,却因为失重,两个人咕噜噜滚进雪堆里。
裴晏栽进一片温暖柔软之中,鼻尖和嘴唇碰到了宋铭川的脖颈。
那柔软、温热的气息就在他吐息之间。
裴晏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
冰凉的雪花浸湿了衣服,宋铭川可没想这么多,连忙拉着裴晏起来,结果裴晏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雪就溅了宋铭川一头一脸。
“等等…”
宋铭川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擦完一看,小狼已经变成了小雪狼,坐在雪地里,眼神亮亮的。
这样青春活力,少年稚气未脱,正是最跳脱的时候,而直到如今他才有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才有的神采飞扬。
——都是我养出来的。
宋铭川无端起了一点自豪感,就见裴晏顶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表情都没动半分,抬起了手。
一个不知何时揉成的大雪球就迎面砸来!
“喂……!”
太聪明的孩子还有一点不好——学什么都快,包括捉弄人。
滑雪、打雪仗、堆雪人……两人玩得昏天黑地,直到太阳要落下,身上的雪水要变得冰凉,宋铭川才摁着依依不舍的裴晏回了别庄。
两个人的模样都狼狈极了,全是雪和冰碴子,福来一见便哎呦哎呦地叫了热水带他们洗漱好。
裴晏素来动作都快得很,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时擦干头发,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
他从未有这么快乐的时候,宋铭川陪着他玩了一整个下午,带他体验了这么多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的玩法,他从来都不知道光是雪还能有这么多花样。
福来却在这时垂着手悄悄进来,停在他身侧。
福来这太监其实极其好懂,他要是没什么事就是手袖着像个弥勒佛,若是有正事就垂着手,生怕惊扰什么似的。
这便是宋铭川所说的动作泄露神情了,裴晏这般想着,淡淡瞥一眼福来。
福来低垂眉眼。
“殿下,那名暗卫醒了。”
第25章
方宁醒的时间超出裴晏预料。
这样重的伤势普通人只怕扛不过一个时辰,而方宁不但扛下来了,还在第二日就睁了眼。
“……多谢四殿下出手相助。”方宁强撑着自己坐起来。
“躺下吧。”裴晏阻了他行礼的动作。
也多亏裴帝第二日便带着人回了京城,否则要怎么藏住方宁还是个问题,如今假借他是别院中护驾受伤的普通侍卫,倒也没人怀疑。
方宁盯着裴晏。
他在护驾之时竟被同僚背刺重伤,那些人嫉恨他的面容和话语至今都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而当他发现自己被丢进林中深处猛虎前时就知道天要亡他。
可是他不想死,起码不能这么难看地死,于是他拼尽全力杀了那只虎。
本以为就要这么悲惨地死去,却不料竟有人救他。
更没想到竟然是从不得宠的四皇子。
方宁从不缺果断,在暗卫所,优柔寡断之人早就死了个干净,不管裴晏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在林中,又如何得知他的名字,而在看到裴晏的瞬间方宁就做了决定。
他当即改了口。
“属下方宁,愿为殿下效忠。”
裴晏轻轻扬眉,并没有为他的选择而惊讶,反问道,“暗卫历来都只效忠于天子,你是要叛出暗卫所?”
“不。”方宁摇头,“暗卫所历来只效忠于天子,方宁自然也只效忠于天子。”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晏眼神深了些,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开浮沫,“不怕我志不在此?”
“不,不会的。”方宁咳嗽一声,调整了姿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
那双蓝色的眼睛,往日在裴帝身边时他见过,那双眼睛眉眼平时都是低垂的,遮挡住了所有的视野,因此他没有在意。
可在雪林中他濒死时望去,彻底看入眼中,才能一览无遗那双眼睛中属于上位者的掌控与绝不屈于人下的……野性。
那是绝无可能被驯化的野兽,是草原的狼王,是其余皇子乃至裴帝都绝无可能有的神情,方宁如今大着胆子直视裴晏的眼睛,只能从那平静的目光里窥得三分深海中的波澜。
他这话已经是极直白,也绷紧了所有神经,若换了第二个人,只怕要骤然失色,可是裴晏却从始至终没有半分表情变化。
他未做任何表态,却啜了口茶水,“我不要一个能被同僚重伤的暗卫。”
方宁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他艰难地直起身,郑重行礼,“不是被同僚重伤的暗卫,也不是弃子,殿下。”
“您的身后……将是整个暗卫所。”
裴晏从方宁屋子里出来时吩咐福来,“这几日你亲自照顾此人。”
福来应下,宋铭川换好了衣服出来,听到半句话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事,”裴晏立刻掉转脚步上前,“叫福来照顾方宁罢了——老师你冷吗?要不再加件狐裘?”
他这话虽然是疑问句,手却已经动作取来件狐裘,宋铭川穿上,整个人面容拢在其中,更是如玉般生辉。
裴晏眨巴眨巴眼,舍不得挪开视线。
“看呆了?”宋铭川斜他一眼,“怎么?老师这么好看?”
“老师最好看了。”裴晏黏了上来。
宋铭川清楚自己长什么样,也清楚得很自己在现代每天热搜上除了他的演技外还有什么,闻言嗯哼一声,觉得小孩儿还有点审美。
“方宁醒了?”
“醒了。”裴晏蹭着他,眼巴巴抬头,“老师你认识他?”
宋铭川推开他的手一顿,斟酌片刻如何开口,“……不算认识。”
书里写着的人物而已,单方面知道人物的那种应当不叫认识?
不算认识?
裴晏握住宋铭川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暗中观察着宋铭川有些神游的神情,那一瞬的游移后他回答得极笃定,看起来说的是实话,但什么叫不算认识呢?
刚刚他从方宁处离开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识宋铭川吗?”
他站在屋内,而方宁撑着伤口靠在床边。
这个问题显然使方宁惊讶,但方宁诚实地摇了摇头。
“只知其人,而不识其人。”
裴晏再问,方宁便一板一眼地将宋铭川的身份说了个干净,家住何处、府上几口人、平日何时入宫何时回府都清清楚楚。
方宁不认识宋铭川。
连方宁这样一个第一暗卫都不认识的人,宋铭川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方宁的事呢……还有他怎么就如此笃定方宁会受伤,会被丢在郊外。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宋铭川为何笃定他能找到方宁。
裴晏并不是第一次生出这样的疑惑,从宋铭川开始教他时他就感受出来了。
宋铭川曾告诉他,一个人的谈吐、举止能够暴露很多。
但在裴晏看来,宋铭川本身也是被暴露的对象。
随着他年龄渐长,读过的书变多,才能领会到宋铭川教给他的不管是山川湖海地形走势还是为官做人的道理,亦或者是举止礼仪的细节,这些都在这个世界几乎是无从寻到端倪,但却又偏偏符合这个世界的轨迹。
还有那道挽得漂亮的剑花——宋铭川显然并不会武,方宁还说过:宋铭川自幼只读诗书,对武敬而远之。
可他的老师,这样熟练挽剑的招式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有时裴晏觉得他的老师仿佛天上的神仙,又或者是志怪小说中存在了许久的精怪,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只属于他一个人。
裴晏抿着嘴,偷偷瞥着宋铭川。
月色下,雪林中,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的宋铭川。
——也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宋铭川好像并不在乎他在想什么,甚至在走神。
宋铭川也确实不在意——他在和裴晏说出方宁时就做好准备了,他养出来的孩子他清楚,裴晏不会和开始那般疑心病极重对他提防的。
最多也就是纠结,就像现在这样一边偷偷看他一边脑瓜子里不知道想什么,想问又不敢问。
但可能待会就要开口了,宋铭川已然做好准备,撒谎毕竟还是要考验演技的,小孩儿眼尖,要瞒过他还得多下一番功夫。
他一出神,裴晏突然就不高兴了,要问宋铭川的话也抛在了脑后。
宋铭川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走神了,这是又在想什么?
是觉得告诉了自己秘密泄露,就想着要离开人间回到天上里去么?重新当回神仙?
——那他不要问了。
莫名的恐慌叫裴晏立刻察觉,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当即拱进了宋铭川怀里。
宋铭川被温热的触感扯回神,小狼崽已经在他怀里熟练地寻好了位置,左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子,右手不依不饶揪着他肩膀,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把自己锁在他怀里,满脸不高兴。
“你又走神,老师,在想什么?”
“哪里‘又’了,小殿下?”超出预料外的问题抛来打乱了宋铭川思绪,宋铭川无奈揽住他,“老天,这片刻功夫就在我这筑了个窝,你要住这不成?”
裴晏不高兴的表情摆得明明白白,“你走神过好多次啦,刚见我时你就走神过,还有后面……”
他一张嘴真说出了不少,宋铭川被他带着一回忆,骤然心虚起来。
这小孩怎么连他次次走神都能发觉,这可是他片场摸鱼的法子,连导演都看不出来的,上次抓到他走神他还以为是意外。
刚见面时走神……这不是瞧见裴晏就想到了裴总么?
宋铭川想到现代的那个裴总,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裴晏。
说实在的,他有段时间没想过现代的裴晏了,本来就是单方面认识,如果说现代高不可攀的裴晏是深海,现在在他怀里的那个小裴晏就是温柔的泉水,是湖泊。
轻轻触碰一下就会泛起涟漪,温柔又宁静。
——果然还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宋铭川心满意足地想,在裴晏皱着眉的表情里揉搓了一把裴晏的脸蛋。
裴晏感觉这一下脸上的温度比自己喝醉酒时烧得还要厉害,张了张嘴,后面数落的话硬是忘了词。
“抱歉抱歉,”宋铭川毫无歉意地道歉,“小殿下实在太可爱了,没忍住就看呆了。”
“你,你……”裴晏万万想不到宋铭川还有这样耍诈的方式和轻浮的手法,明明语气调笑得很,表情里又带着一点认真,这时候的宋铭川完全瞧不出是在撒谎还是真心实意,但偏偏听了这话的裴晏心跳如擂鼓。
他脸都红了,挣开宋铭川一溜要跑,宋铭川却反手拉住他,“诶小殿下,且等等!”
“还有什么话,不许乱说!”裴晏扭过头去不看他,却没有再挣脱。
宋铭川就笑。
他的笑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挠了裴晏一下,裴晏像过电似的立刻要甩脱宋铭川的手,宋铭川的语气却郑重下来。
“殿下,我在这世间并无别的愿望,只有一个,那便是好好教导你,好好陪着你,直到你站到……万万人之上。”
那时再也没有剧情束缚,也没有那些被写进书中悲惨的过往,那是《与君行》原本真正的开头,也是他要改写的结局。
——直到那时,他与裴晏都能过上属于自己的,不被剧情书写的……真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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