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如此,裴晏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软硬兼施和赌气——每回宋铭川不允,就要明晃晃地给他撒娇:老师不疼我了吗?
宋铭川:“……”
他有一种这小子正在试探自己底线的错觉。
裴晏存在感太强,人往身边一坐,宋铭川就没法想或做别的事情,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路上人多眼杂,汪公公还在呢,若叫他瞧见传到陛下那边才是麻烦。”
见裴晏还想靠过来,宋铭川伸出手指抵住裴晏额头,“好了,不许往前凑,也不嫌热。”
夏日天气里,只有几处马车里有冰,宋铭川不容易出汗,体温也偏凉,本来舒适得很,但架不住旁边那个像火炉。
他的指尖是凉的,但是点到裴晏额头上,却像是烧起一把火,难耐极了,裴晏几乎是立时就感觉背上窜起一层热意。
他不由伸手握住宋铭川那根手指,温凉又细腻,叫他忍不住用手整个包裹住,摩挲对方指尖,像在把玩一块细腻的玉。
他是习武之人,日日手中握剑,小时候也没有过养尊处优的境地,掌心自然有一层薄茧,手掌摩挲过宋铭川的皮肉,带起一种诡异的触感。
宋铭川被他摸得头皮发麻,当即抽出手“啪”地一声,打掉那只作怪的手。
他还没发作,裴晏先委屈上了。
“嘶,老师打我。”
“不该打么?好端端的动手动脚。”宋铭川掌心还有摩擦过带起灼热的感觉,只感觉浑身上下哪哪不对劲,面色不善地把手揣进袖子里。
裴晏十分可惜地看着已经收进袖子只露出一截雪白指尖的手,喉咙滚动了一下,辩解道,“老师不出汗,手很凉,好摸。”
“……好摸就能随便摸么?”宋铭川斜他一眼,“殿下,这么大个人了,若是个姑娘家,你也随便摸?”
——我又不摸别人。
裴晏张了张嘴又把话头咽了下去,低头沏茶,讨好似的推了一杯给宋铭川,状若无意地开口。
“老师先前一直叫我小殿下的,如今怎么不喊了?”
宋铭川瞥他,“想越长越回去了?”
“倒也没有。”裴晏理所当然地开口,“只是听习惯了,如今老师一改,便觉得老师与我有些生分了。”
他这话一出,宋铭川顿了顿,看向他。
那双蓝色的眸子神情自若,裴晏这话说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得好像在说要吃点心。
宋铭川不理解他索要“宠爱”的劲儿和要在他面前强调一番的做派从哪里来,他有点无奈地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你如今已经大了,在外人面前再喊小殿下像什么样子,称呼自然得变。”
“那称呼变了,别的呢?我长大了老师会不疼我了吗?”
裴晏双手抱胸,看他。
……这又让他怎么说?裴晏说这话实在有点暧昧不清,不像是师生,倒更像是情人。
宋铭川觉得这些话实在不合适,但裴晏的表情无辜得很,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啧”了一声,“行了,多大人了,不许撒娇。”
他不待裴晏说话,先强行把这些思绪丢出脑海,将心思转回正事,“此行江南不容易,陵州是三皇子母族盘踞之地,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手,还得另寻办法。”
“此事我方才与龚尚书说过了,老师无需担心。”裴晏先前在旁边盯着他瞧,见他把话头转开,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追问,转头帮忙收拾桌子上的书。
他手指非常灵活,动作也娴熟,很快已经把最后一本书整理好,“前头有龚尚书顶着,我这名皇子只不过是来‘坐镇’的,倒正好可以别处用用。”
他用了大皇子在朝上的原话。
宋铭川撑着下巴。
是了,大皇子可巴不得三皇子倒霉,只怕裴晏人到江南真的查不出半点东西,大皇子也要给他们捧条明路,再高高在上地看三皇子与裴晏斗。
“江南这群人若是聪明,知道我们这一行人不好对付,估计不会先来硬的,但是多半会分而化之……老师不妨猜他们的突破口会是谁?”
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一个没有正经官职的老师,答案昭然若揭。
“见机行事便是。”宋铭川见裴晏心里也有成算,并不多言,但想到方才提到的汪公公,又不由坐直了点身子。
是了,下江南还有个重要任务,得把汪公公这么一名后宫高级管理人才给裴晏招揽下。
这名汪公公从出行时就在马车里,据说陛下给他交代了另有旨意,到了陵州之后并不停留,他的马车也是独一份儿的远,鹤立鸡群。
这样就显示出诡异的局面,一路下来,汪公公都没露过面,好似与所有人划了个界限,要想见到他人,只怕得到驿站住下才行。
但若是能把汪公公收服,别说以后回宫,现在下江南也都会方便很多。
“唔,”宋铭川思索,“殿下这几日瞧见汪公公么?”
裴晏若有所感微微一侧头,那双蓝盈盈的眸子注视着宋铭川,“没有,汪公公一向是只听父皇旨意,老师,怎么了?”
“江南一行,倘若有汪公公助力,想必会好很多。”
宋铭川坐直身子尽量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些,“……当然,回京后也是如此。”
他说得很正经,但裴晏倒茶水的动作停了一停,“老师认识汪公公?”
“不算认识。”宋铭川摇了摇头,“但汪公公是很有能耐的人,殿下不妨试试。”
茶水在杯中微微荡漾,裴晏将倒好的第二杯茶轻轻推向宋铭川,语气很平静,“好。”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宋铭川对他人如此描述。
第一次便是方宁。
老师总是这样。
裴晏忍不住想。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倘若他告诉宋铭川,如今的汪仁已是为他所用,宋铭川也不会惊讶。
这样其实是很可怕的,倘若一个人从最开始就已经把所有事情的走向琢磨出了自己的打算,那么他也一定给自己找好了下场。
这点也是裴晏最近才感受到,宋铭川正是个一直在掌握走向的人。宋铭川没有家庭,朋友只有一个龚子庚,也没有其他在乎的人,不对他人动情,之前所求好像只是陪着自己登基。
然后呢?
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事能超出宋铭川的打算,分得他更多的注意力,而正是因为如此,裴晏才想试着打乱些东西,比如增加些隐瞒,再做出些意外。
他发现了,只要他任性一点、再强硬一点,宋铭川囿于性格使然就会忍不住纵容一点,目光会多给他一分。
——宋铭川在疑惑他的变化,在观察,甚至在揣测,但眼神和注意力却已经会不知不觉跟着他走。
就是这样,这样才好。
毕竟现在还有一件事,宋铭川或许有些察觉,但却尚未反应、不敢确定,对么?
裴晏轻轻伸手。
马车内很狭小,他伸手好像就能把宋铭川囚禁在方寸之间,宋铭川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浑然不觉,露出最柔软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
其实撒娇地靠近老师的怀里也是可以的,就像从小到大他一直做的那样,宋铭川若还把他当成孩子,就算被扑个满怀也从不觉得冒犯,只会挂起无奈的表情,最多有一层薄薄的、根本唬不住人的怒火——一戳就散的那种。
然后他只要再盯着宋铭川瞧,不出半分钟宋铭川一定会溃败,那层薄薄的怒气又会变成纵容,随后宋铭川会摁着鼻梁,一边摇头一边拢着他,还怕他热展开扇子给他扇风。
这套他已经驾轻就熟,而且百试百灵。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止这个。
……且耐心些。
第40章
皇差办事, 必先下旨,陵州城早已接到消息,总督亲自率众官员接风, 只见浩浩荡荡车队而来, 待到最前方羽林军排开, 几名太监弯腰垂首侍立, 而这位四皇子也终于露出面目。
因着当朝接了旨意南下, 又是出官差, 朝中皇便要穿朝服,四皇子本身身姿挺拔,朝服制式在身上越衬得人身形如松竹,阳光照射在衣角滚边, 折射出金线光芒。
如今便窥得三分天家威严。
这位四皇子自车队之中缓步而行, 众内侍恭敬而立,如此气势,竟叫江南官员一时几乎忘了说话。
最终还是总督反应极快,笑呵呵上前行礼,“问四皇子殿下安好, 在下江南总督王忠, 特来给诸位接风洗尘。”
这位四殿下便微微一笑。
他不笑时眉眼冷淡,有些生人勿近的锋利,但轻轻一笑,却又如春风拂面,“有劳王总督,我等奉陛下旨意来此办差,还望总督多担待。”
“哪里哪里,”王忠搓搓手, “殿下且放心,此次办差若有需要,我等必鼎力而为,几位,请!”
“王总督且稍待。”裴晏却此时出声,“还有一人要与我等同行。”
还有谁?
王忠有些疑惑地站住脚,却见龚尚书身旁有一人转出,飘逸俊秀,神采飞扬,自带风流。
“这位是我的老师,”裴晏回头望着那道临风而立的挺拔身影,眉眼含笑,“亦与我来了江南,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当今四殿下只有一位御口亲批的“老师”,名唤宋铭川,据说他亲手将四殿下带大,二人关系甚笃。
看起来的确关系匪浅,能让四皇子和颜悦色当众叫人等待。
王忠不由审慎看了几眼这位四皇子的老师。
——长得倒是非常好看,但应当不是负责查案的,倒是不知道这位深浅。
江南风景与京城几乎是两个天地,王忠更是将地点精心安排在了最大的临风酒楼,丝弦之声婉转,旁边便是湖泊,风景醉人。
既然是接风宴,那必然少不了安排歌舞,一时间场中满是莺声燕语,更有俏丽少女前来斟酒,眼波流转。
四皇子殿下言有官差在身并饮酒,有几位美人想靠近,被他淡淡一瞥,忙知情识趣地退下,汪太监处则满是美酒和美人,到了龚尚书处时,龚尚书却是冷淡一挥手,酒与美人全然硬邦邦地拒绝了,至于宋大人,他似乎是挑拣了一番,选了个模样最标志的给他倒酒。
王总督在观察着。
汪太监与龚尚书虽然对面而坐,但彼此好像关系很不好,谁也不看谁。
四皇子坐上首,其余人坐下席,开席后目光不放在他身上,反倒……嗯?
王总督跟着他的表情一看,这位四皇子不知为何目光时不时落在他那位老师……和旁边的美人身上,看一眼又若无其事收回,接着又看一眼。
这种看法他也没怎么遮掩,但表情又不像见色起意,反而透露出一种不悦。
这又是怎么回事?早知道把宋大人坐席往前挪点好了。
王总督一边疑惑着,一边开席敬酒。
裴晏不喝酒,只用茶杯轻轻碰了碰,在座也没谁敢劝他酒,各自笑着坐下了。
开了席,自然就要谈事,王总督便主动提起了贪腐案。
“各位大人远到而来,还请听下官汇报,本来是寻常的贪腐案,下官也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龚尚书:“还请王总督细讲。”
“是这样,我们陵州临海,海上贸易十分发达,常与外国经商,运来货物后定价再销往京城,这位如今关在牢里的张巡抚便是海商总舵的主管,每次海上有货来,他便抬高一厘的价格,将这一分当做自己的抽成,几年下来竟然累计百万白银之多,我等虽然发觉了他的罪证,但他却将账本藏匿,那银子也找不到下落,只能扣住人了。”
“可有证人?”
“有的,张家下人三名,均说曾见主子做出内账,与平日我们看到的账本不同,还有张巡抚同僚也曾有供述。”
“照你这么说,”汪仁哼笑一声,“这案子倒不必查,处处都明了了?”
“倒也不是,”王总督汗颜,“不过事实倒很确凿,只要找到账本与银子,问题定然就能迎刃而解。”
“那刘尚书呢?”龚尚书问道,“以刘尚书之能,早该查出江南诸事,但他如今人又在何处?”
“这……我等也不知,”王总督赔笑道,“刘尚书确实查出了案子,与我等所说是一样的,他本来便要回京复命,不知为何回京路上遇到山匪,陵州这边已派了官兵去救,但目前还是下落不明。”
——好大胆子。
宋铭川冲身边暗送秋波的女子一笑,把对方脸笑得通红,再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轻抿一口酒。
能如此颠倒黑白,看来王总督已然将罪证灭得七七八八,只要刘尚书一死,就是死无对证。
龚尚书哼了一声,“到底如何,还是要我等查过再说。”
王总督连忙笑到,“自然,自然,待饭后我便送各位回去,住处已安排下了,您几位是要……”
龚尚书先开了口:“我要你们近些年来的账本,关于海商的,还有张巡抚往日在何处做事,一并待我过去。”
王总督又转向裴晏,但四皇子没说话,汪仁倒是扯着细细的嗓子先开了口,“咱家就不劳总督操心了,陛下有令,咱家自有去处。”
“我资历尚浅,给诸位大人打打下手便是,”最后裴晏开口,“既然几位都已有了安排,那我便去问一问张巡抚吧,他人可还在牢中?”
“在的。”王总督恭恭敬敬回答,眼神跳到宋铭川处,又不知该不该问问这位。
“总督倒不必问我,”宋铭川未语先笑,“我不是皇差,只是奉旨下了江南凑个人数罢了,几位大人操心正经事最重要。”
他说话有趣,表情也很随意,把先前紧绷的氛围冲散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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