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想想怎样离开他吗?可是最开始难道不是宋铭川来到他面前?
裴晏忽然明白自己错了。他总是顺着宋铭川,想让他开心,想让宋铭川看见他,或许哪天就会喜欢他。
他当然知道宋铭川并非此世中人,年少时无数绮丽的梦里,宋铭川是仙人、是精怪、是分明能潇洒离开却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神。
但如今宋铭川却略过他,用表情、用言语告诉他,他裴晏不过是要被斩断的因果。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断就断?
不可以。
裴晏心道。
——我偏要强求。
……
信息量一下摄入太多,宋铭川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恍惚,踏出院门时猛一个激灵,回了神:他好像把裴晏抛下太久了,裴晏必然一直等他!
他匆忙赶回,还在门外就瞧见在殿中神佛之下的裴晏。神佛之形殊异,有些甚至十分狰狞,而裴晏在这样浓墨重彩的鬼神中只露出侧脸,竟然有种令人悚然的美感。
宋铭川下意识屏住呼吸。
看了片刻,宋铭川总算匀口气,迈进殿中走到他身边,“抱歉……老师回来迟了。”
裴晏慢慢转头看向他,神佛之面与他的脸颊重叠,叫人心下一跳,然而裴晏表情与往日无异,他等了这么久,好像没有半分不耐烦似的,歪头看着他,“没事的,老师。你回来了?”
“嗯。”宋铭川有些歉然道,“殿下,你等很久了?”
裴晏轻轻摇了摇头,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没有很久,老师回来就好。”
“就这么一座寺庙,我还能去哪?”宋铭川有些不解此话,既然是抽签,出于礼貌他问道,“殿下,你抽了个什么签?”
裴晏抬起头看他,神情有些叫人猜不透,“签纸弄丢了。老师,你要听签文么?”
裴晏还会弄丢东西?宋铭川还是第一次听说,疑惑一闪而过,但更吸引他的是裴晏抽出什么,“听。”
裴晏一字一句道,“飞龙在天,大吉”。
宋铭川:“……”
“解签人说,得此签者,得天下。”裴晏意味不明地抛出这句惊人之语,面上却毫无波澜,而是转过身看他,“老师呢?老师抽中了什么签?”
“我抽的不是什么好签,”宋铭川想到被挂在签板上可怜巴巴的签纸,对比起裴晏的大吉,显得实在有些寒酸,不由赧然道,“不说也罢。”
“好,那便不说。”宋铭川看见裴晏面上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老师,我抽到的签是不是很好?”
宋铭川:“自然是好。”
“这便是老师所愿么?”
虽然不知道裴晏为何如此发问,但宋铭川点头,“……是。”
“老师知道我的心意,却不想要。那老师是要教导我,辅佐我,帮我去坐上那个位置,始终做我的老师,我的臣子,对吗?”
裴晏的语调有些怪异,然而想想这一路之事,确实也如他所说。于是宋铭川微微皱眉,但依旧点头:“是。”
“那老师当初为何要选我呢?”
宋铭川住了口,本能感到危险,他不知道该如何答,有些不解地、问询般地看向裴晏,可裴晏似乎也没想要他来答。
“既然选了我,为何又要放开我?”裴晏骤然抬头,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老师?”
“什么——”话未说完天旋地转,宋铭川他被重重抵在神像面前,眼前一花,裴晏那张俊美又没有半点温度的脸,那双眼睛分明是极冰冷,但又仿佛燃烧着火焰。
他们离得太近,呼吸交错,裴晏低低喟叹道,“为什么要骗我?”
疑惑还未消散,另外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从宋铭川心中蔓延,他被这猜想钉在原地僵立在神像前,背部抵着神像坚硬而冰凉的石材,眼睁睁看着裴晏开口。
“——你要斩断的因果,是我么?”
他知道了!
宋铭川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我……”宋铭川徒劳地开口,想到方才他在后院中与僧人所谈的几句,已面如白纸。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裴晏的聪明,这几句问题……裴晏已经全部猜到了……!
他猜到了——
所谓师生,只不过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而裴晏在此倾注的所有情感、滋生的情爱、甚至来循山寺前殷切看着他的期许全部骤然被敲碎……
“我……”饶是宋铭川再怎么镇定,也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干涩地张了张嘴,“抱歉,殿下,抱歉。”
“老师在愧疚么?”裴晏垂头看着他,这时候的裴晏竟然还带着笑,“老师既然愧疚,那补偿我好不好?”
他伸手抓住了宋铭川,额头抵住了宋铭川的额头,目光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垂怜和温柔,仿佛在调笑。
“——留下来吧。”
这样居高临下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在这个瞬间和梦中那个暴君裴晏简直一模一样,宋铭川瞳孔紧缩,心脏要从胸腔中跳出,他条件反射狠狠挣了挣,“松开!”
“老师,你不是说抱歉?留下来好不好,”裴晏的力气出奇的大,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反拧到身后,死死地扣住他,目光还是温温柔柔地黏着他,可表情隐隐有些疯狂,“……我不会松开的。”
“你……!”
宋铭川有些气结,“我若不留,那你要如何?!不放我走?还是把我关……”
回应他的是一个有些粗暴的吻。
“唔……!”
裴晏像是压抑了太久,一只手抵住他,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下巴,拇指撬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宋铭川想咬,被他的拇指抵住牙关,只能无力地承受。
那吻是疯狂的、灼热的,宋铭川被裴晏的气息填得浑身发软不住后退,可身后的神像告诉他这只是徒劳,他费力地挣扎,眼前只能看见裴晏幽蓝的瞳孔与满殿万千神佛垂眸。
……神像!
他一个激灵回神,在裴晏唇齿离开他的间隙狼狈后仰企图躲开,喘息道。
“你疯了!这里可是寺庙!”
周围神像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双眼睛无情又冰冷地看着下方,宋铭川在这样的场景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裴晏垂头看着他慌张的表情,却轻笑一声。
“老师怕了么?”
他暧昧地靠近宋铭川的耳垂,轻轻吹了口气,如愿以偿地看见宋铭川的身体因此抖了一抖,“若是怕看见,老师只看着我就好了。”
“你……!”
他们靠得太近,彼此身体有什么反应一清二楚,裴晏这句话与身体的反应太过明显,宋铭川从未有如此刻真切认识到。
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个裴晏,是一个已经成熟的、正在觊觎他的男人。
强烈的危机意识让他挣扎起来,而这点微不足道的挣扎甚至没能让裴晏的手颤动半分,而裴晏眼中光明暗交错,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殿外闯入,正是裴晏身边被派出去接应的暗卫。
那暗卫神情狼狈,单膝跪地,“主子,出事了。”
第51章
出事了。
方宁带人先行前往苍州, 已将那打着“聘礼”旗号的武器成功劫下,然而另一队暗卫领命接应刘尚书,却不巧与王总督带来的人正面相撞, 当即战到了一处。
更糟糕的是, 在厮杀之中, 王总督的人里有一位认出了平日常跟着宋铭川的暗卫, 虽然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回便被暗卫一剑杀了, 但消息已泄露, 传到王总督耳中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同样,“聘礼”被劫的消息最多瞒不到半天,也会传遍苍、陵二州……乃至东南军。
“……”
裴晏的手还扣着宋铭川的手腕,能感受到那人温凉的皮肉下鼓噪的脉搏跳动, 他死死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不肯松开,目光也未再与宋铭川对视,但语气却还平稳。
“……知道了。御林军早在陵州外,如今调去与刘尚书接应即可,东南军处有汪太监在, 暂时无妨, 我稍后赶去。你如今前去接应方宁,把我话带到,他明白要怎么做。”
暗卫领命要走,然而宋铭川喊住他,“等等。”
他没有白费力气挣脱裴晏的手,如今呼吸与心跳正逐渐平复,裴晏能感受到他那鼓噪的脉搏正慢慢稳定下来,“我与你同去。”
暗卫一愣, 目光游离在裴晏与宋铭川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敢吱声。
裴晏低头看向宋铭川,宋铭川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是平静的。
——就像他的脉搏一样稳定,好像什么大喜大怒都只是片刻,随后就被风一吹,轻轻散掉。
宋铭川没有看他,但淡然地开口,动了动自己被握得有些发麻的手腕,“松手。”
裴晏没有松开,轻声道,“老师,你是要走么?”
宋铭川语气平静,“陵州府兵三百,苍州亦同,倘若王总督带人而出,陛下给你留的御林军不一定守得住,我去。”
“……”
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裴晏一愣,手上的劲道缓缓松开,退后半步。
宋铭川的容貌一直是极锋利又冷淡的,即使方才被那样纠葛一场,那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只有嘴唇被染上一抹红,好像很快就能淡下去。
“殿下不必恐慌什么,东南军如今正需整顿,还请速往,”在裴晏默不作声地注视下,宋铭川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平稳地迈步往前,与裴晏擦肩而过,一字一句,“臣说过,要陪殿下走到那个位置。在此之前,你我之间……”
他在殿门天光一线处回头,露出如玉般冷清的侧脸。
“……因果难了。”
殿门已空空荡荡,片刻间,行色匆匆的暗卫已带着宋铭川离开,香客在台阶下虔诚下拜,丝毫不知此处发生什么,又将要发生什么。
裴晏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他的拇指还有方才顶住宋铭川嘴唇时留下的齿痕,另外一只手还因为用力抓住宋铭川的手腕,指尖竟然有些僵硬,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心跳,到如今还在咚咚不休,沸反盈天地告诉他方才那个吻。
因果难了?
……可是自始至终沉溺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裴帝派来南下的御林军足有三百,此时正往苍州西郊前往,宋铭川骑着马,风从身边卷过,吹起袖袍猎猎作响。
“宋大人,前方便是刘尚书被围堵的宁山!”身边暗卫刚想开口提醒,宁山前的府兵已然发现他们,当即喝道,“来者何人!止步,否则……”
这话中止在一记穿心箭中。
府兵大哗!
“来人,来人!此处有敌!”
无数府兵抄起武器冲上前,御林军护着宋铭川,“宋大人还请退后!”
这场厮杀似乎唤醒了山林,宁山中的暗卫也察觉到了有援靠近,里应外合,将王总督的府兵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宋铭川见到刘尚书时,他还算精神,正死死攥着一个布包。
“刘尚书?”宋铭川喊道。
他在别院时也曾见过对方。
“宋,宋大人!”刘尚书还能记住他的模样,瞪大眼,“您,您……怎么来了!”
“其他的话日后再叙!”宋铭川拦住他的叙旧,“账册可在身上!”
“在的!”刘尚书指了指被抱住的包袱道,“这就是!宋大人还请即刻遣人送信京城,江南三皇子殿下与宁家已勾结东南军林家与海寇,企图造反,还运送了大批武器出城,不可不防啊!”
“小心!”一支冷箭窜出,宋铭川赶紧将人往后推,“我们人手并不足,如今只能先与您接应,四皇子殿下已赶往东南军,只要来得及……”
他的话咽了下去。
此时夕阳正好,他能看见,原本已经被击败溃散的府兵们逃去,而在视线的尽头还仿佛有兵马而来,以宋铭川的眼力,甚至能看清最前方的那个人。
——那是王总督。
“队伍收拢,不可上山。”注视着王总督那道身影,宋铭川沉声道,“护好刘尚书。”
东南军也已乱做一团。
“将军!”有个小兵得到通传后飞快地跑进帐中跪下,“出事了!”
面容威严、身形魁梧的林忠看向身边几道身影,犹豫片刻,汪太监闻言知趣,“看起来将军有事,那咱家先告退。”
其余几位副将也都逐渐告退,林忠身边只留下了林副将与陈校尉。
人一退,小兵便赶快开了口,“将军,陵州送来的‘聘礼’被劫了!”
“什么?!”林忠当即面色大变,一脚踹在那小兵身上,“怎么回事?!”
“不知道!”小兵被他一脚踹飞也不敢喊疼,赶忙爬起来,哐哐磕头,“今儿本是按照您计划的将聘礼送来,但路上不知为何杀出一队人马,对方实力实在太强,我们根本防不住,宁家请来的那些海上的兄弟被杀了好些,不肯再帮忙,都各自逃了,聘礼就被劫走了!”
林忠瞠目欲裂。
“等等,大哥,”在旁边听完全程的林副将云里雾里,他自然知道林家与宁家结亲,但此事关他们军中什么事,还需要报备到军中来,“什么聘礼?是云丫头与宁家的婚事么?为何还有匪徒敢劫我们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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