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唂小猫甩头般晃了晃菌帽，然后才小心翼翼跳了上去。
掌心有些柔软，温暖和干燥。
是独属于人类的体温。
灰唂感到有些新奇，忍不住蹦了蹦。
细微的痒意传来，顾妄依旧面若寒霜，动作却与之相反地轻柔，捧着这朵跳得乱七八糟的小蘑菇重新放到地上，顺便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他不着痕迹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真的是个变异失败的笨蛋蘑菇。
正常变异物怎么可能主动跳到人类的手掌心上。
以他的力度，只需要轻轻一握就能把这朵蘑菇揉成碎屑。
顾妄看着灰唂的眼神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早些也有这种例子，极少一部分生物在变异失败后并不会立马爆体而亡，而是失去对血肉和生存的渴望，浑浑噩噩活着。
换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变成“傻子”了。
生物没了任何本能，还能称之为生命吗。
只是这样的存在过于稀少，并且就算真的有，在末世初期也很快会变成各种变异物或人类的口粮。
这朵蘑菇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是长得太过普通不起眼，一直躲在地里被忽略掉了。
他没有欺负弱小的癖好。
再者说……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顾妄低头看了眼那被同伴背刺撕裂出来的伤口，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作为曦光基地的首席，全人类唯一一位超S级变异者，一个月前数万死灵之战中，引导人类方获胜的主心骨。
居然有一天不是死于变异物獠犬之下，而是被自己的同类陷害。
多么讽刺。
顾妄垂眸掩下那些刻骨复杂的情绪，阴翳的面色仿佛随时要将人拉入无边地狱的幽魂，每一口气息都带着冰冷刺骨呼之欲出的杀意。
空气中蔓延着无声的窒息感，卡着人的喉咙叫人发不出任何声响一般的痛苦。
在这样浓烈到让人焦虑不安的气场之上，他的脸颊突然又被某种软软的东西碰了碰。
又再次被赶走的灰唂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越挫越勇的迎了上来。
这次他变得更加嚣张几分，直接贴上了男人的脸，好奇中又带着挑衅地撞了一下。
“唧？”
见男人没有反应，灰唂一下子膨胀了起来。
果然，就算是拥有智慧的人类，也无法逃脱他蘑菇大王的魅力！！
所有生物，都将臣服于他蘑菇大王！
哈！哈！哈！
灰唂仰天想大笑，一不小心又摔了下来，七荤八素之中，他好似看到了男人在盯着自己。
那眼神复杂到不是他一只小蘑菇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的运气极好，这居然恰恰好摔到了男人身侧打开的口袋里。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被驱赶，男人好似无视了他，强撑着起身往荒地深处走。
末世后，夜晚比以前变得更长。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该黑了。
顾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前进的方向，是一只S级霸王花的领地。
放在之前这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但他自从一个月前为了保住基地受了重伤后，一直无法完全释放自己的异能，更别说现在伤上加伤。
就算是成为变异植物的养料，他也绝不会往外走落入副首席那些人手中。
沈意，季念文……
顾妄的手指无意识开始抽动，心中湿冷的杀意逐渐蔓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骨骼似乎都在随着此时在地狱边缘的意识而做响。
杀戮。
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影视剧夸大手法般被血液浸染成深红色，具象限化般在脑海中瞬间密密麻麻铺满一片。
就连最简单的呼吸之间都带上了铁腥味。
成为新人类的后遗症。
也被一些极端人士称之为变异物同等本能。
这次来得格外迅猛，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色。
顾妄手指细微颤着往口袋里伸。
里面有一根特质的镇定剂，专门为新人类产生异化情况后研制的。
他的剂量是正常的三倍多，但凡不是等级够高，换做是普通的变异人注射一次都会产生恐怖的副作用。
他每次外出都得注射，这些毒素也早就浸透他身体每一条血管，今天的份量也早已注射过，再次使用会加剧身体负荷。
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为了活下来只能用尽任何一份资源。
繁杂的思绪没有理清，指尖却触碰到一个极其柔软的东西。
口袋里的灰唂：？
被戳了下菌帽的他疑惑地抬起头，咕了一声。
顾妄短暂的停顿了几秒，模糊的视线之中只能看到口袋里剩下一朵蘑菇，和他为了应急存放的能量棒。
其中本该有的几发子弹和镇定剂早就不翼而飞了。
甚至就连那能量棒……都只剩下半条。
还有一些谷物碎片沾在蘑菇身上。
罪魁祸首此时正在无辜地抬头和他对视。
灰唂被宠得脾气早就坏掉了，哪怕是自己硬要塞在这个口袋里不愿意出来的，还要倒打一耙嫌弃地方拥挤。
于是刚刚就将口袋里其他看不顺眼的东西都丢了出去。
奇奇怪怪的金属？丢掉。
闻起来不好喝的液体？丢掉！
灰唂刚满意地给自己腾了个舒服的新窝，就被发现了。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顾妄，完全没有闯祸的自觉。
“你……”男人声音低沉沙哑，没有将话说完整，只是用了些力度将蘑菇揪起。
头脑在慢慢失去理智，只剩下对摧毁一切的渴望。
他慢慢收紧了手指，仿佛要将这弱小到堪比雏鸟的小家伙直接掐死。
脑海中再次失去对任意存在的概念。
“叽！”
灰唂吃痛了一下，下意识释放出自己的孢子。
带着信息素的孢子向着周围的活物传递，一股奇特甘甜的香味仿佛要侵入肌肤深入骨髓之中。
一瞬间的清明闪过，像劈开层层恐怖厚重云雾的闪电，天光一下子乍亮的清透传来，意识全都回笼了。
心口那每时每刻灼烧着的嗜血杀意也随之被理智代替。
顾妄恢复了视物能力，指尖传递来的柔软却让他心尖颤了颤，他很少和这样软乎乎的存在接触，本能地松开手。
圆圆的小灰蘑菇再次落入口袋里。
灰唂不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只知道自己刚刚被捏痛了。
“咕咕唧唧！”
你这个笨东西！坏东西！
虽然听不懂，但是应该骂得很脏。
顾妄看着口袋里怎么蹦跶都跳不出来的肥嘟嘟蘑菇，心中一阵奇特的感觉闪过。
他不记得刚刚短短数分钟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满眼都是这个发脾气的小变异物。
顾妄薄唇动了动：“这么小，脾气挺大。”
话毕，忍不住伸指戳了戳。
第3章
随后指尖传来一阵有些奇特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下。
灰唂挑衅地看着男人：“咕！”
咬死你！
顾妄从未被这么轻柔的“咬”过，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灰蘑菇愤怒的攻击。
这些咕咕唧唧的小动静落在他眼中稍稍变了味。
一朵又笨又圆滚的蘑菇，在向自己撒娇。
太阳穴原本的隐隐作痛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男人的唇角似乎有瞬间的上扬，但仔细一看又和平常无异。
顾妄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去。
灰唂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哼了一声，扭过小屁.股很快继续埋入口袋深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口袋里传来。
男人只是顿了顿，没有阻止。
看来那半根能量棒也要“失踪”了。
……
原本该处处充满杀机的荒地，此时越往前走却越寂静。
周围是一些已经失去生机的树干和没有半点人气的建筑，上面附着着大量的藤蔓和青苔，就连地上的石砖都被杂草顶上，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在末世之前，这里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现在早已变成无人之境，只有被污染的变异物肆形。
奇怪的是，现在却连变异动物都见不到，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一些陷阱类不会主动攻击的变异植物。
只要不靠近就不会受伤。
顾妄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放松。
作为基地首席，他在基地最大的公会里拥有自己的挂名，时常要跟着这些外出以命换信息和物资的雇佣兵一起来到荒地。
他对这些荒地生态的了解程度远比基地里的平常人。
明白越是安静的环境就代表越危险。
这里栖息着的S级霸王花很少会离开领地，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像其他变异物一样扩张领土，但是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作为首席他需要优先处理那些对基地有威胁的存在，变异物的数量只增不减，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这霸王花，只能将它通缉给基地里的雇佣兵。
可惜S级的等级使人望文却步，几乎没有人愿意参与挑战围剿，于是这霸王花便这样一直存在到了现在。
寻常的雇佣兵想要往基地南方而去收集物资，必须要绕过这一块。
以至于现在他们对这朵霸王花的信息知之甚少。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灰唂抬起头有些疑惑，尽管无法沟通，他对生物的情绪感知却十分敏锐。
随着天色的变化，他能察觉到男人的肌肉愈发紧绷，神态不变，警惕性却开始高涨。
最近时常会下雨，荒地的天气向来多变，想到那些带有腐蚀性又酸酸臭臭的雨，灰唂忍不住用菌帽隔着衣服顶了顶男人。
“叽！”
他催促着男人找个掩体进去度过夜晚。
自己却继续舒舒服服地窝在口袋里，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俨然是将这个人类当做了冤大头坐骑。
男人身上和其他变异物不同的血腥味经过空气的扩散，更加让蘑菇感到满意。
这股腥甜的阴湿感，完全就是最棒的培养皿。
顾妄在一所荒废的幼儿园面前停下。
墙壁上掉漆的油漆涂鸦早已看不清是什么卡通，留下来的红色油漆显得分外诡异，玩偶哭泣般看着许久未曾出现在这里的人类。
等到男人随便找了间离门近的教室休憩，灰唂才终于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探出一个头，圆圆的脑袋转了一圈将周围景色收入眼中。
到处都是被推翻的桌椅和洒落在地上的玩具。
可以想象出末世爆发的第一天，这里的人是如何惊慌逃窜的。
见男人开始合眼休息，灰唂才晃晃悠悠从口袋里冒出，像个小春笋一般好奇又活泼地挤出来。
尽管这里之前还是一座繁荣的城市，可是人类的许多东西对于这只蘑菇幼崽来说都是新鲜的。
灰唂好奇地到处碰碰，一会闻一下这个玩具，一会戳一下。
一个小圆球被他撞到后开始滚远，灰唂便忍不住追着它跑，短短圆圆的小身体跳得格外卖力。
阴暗而又散发着颓靡气息的空荡教室之中，男人眼底闪着只有新人类才会出现的微弱亮光，强大的进化系统使他拥有了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
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睡眠时间，也就意味着死寂的夜晚带来的痛苦会更加长久。
可是这一切都被一只吱吱乱叫的小灰蘑菇打破。
顾妄盯着那在地上滴溜溜跑的蘑菇，最后在球滚到他身边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截停了球。
“咕？”灰唂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人类，歪了歪菌帽。
顾妄沉默了两秒后，曲指动弹了一下，眼睁睁那颗球往远处滚动。
同时球的身后还跟着一只蹦蹦跳跳的蘑菇。
从来没有人这样陪他玩过，灰唂知道这是人类的玩具，自然而然也把眼前人类的行为当做了玩游戏。
他高高兴兴地又将球追了回来，顶着将球再次拱到男人手边。
顾妄也就继续将球弹得远一些。
一来一回几次后，男人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有着强烈的既视感——他幼时的邻居就是这么和小狗玩的。
这一分神，没控制好力道将球弹得更远了，直接滚出了教室停在门口。
灰唂也就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刚到门口，一块巨大的阴影洒落而下，将他严严实实罩住。
灰唂：？
他疑惑往上看，对上的是一双绿油油的野兽瞳孔。
香……好香啊……好想要……
想要……想要得到……
我的、这是我的。
自野兽喉骨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音，尖牙相互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声音，混杂着血沫的涎水流下，差点砸在小灰菇身上。
灰唂被突然出现的变异物吓了一大跳，菌帽像炸毛小猫一样炸开了一点。
这怪物不知道是什么物种混合变异而成的，身上的毛发杂乱不堪，占满脏污的鲜血不知道是猎物还是自己的，佝偻又弯到扭曲的脊背上，那枯瘦的骨头几乎要将皮肤戳破顶出，看起来随时会有骨刺长出。
它是被灰唂吸引过来的。
就在刚刚的游戏之中，灰唂过于开心以至于不小心泄出了一点自己的孢子。
这些孢子就是他独特的信息素，可以让所有变异物都为之痴迷。
魅惑到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变异物让它们陷入癫狂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散散孢子的事情。
但灰唂不喜欢这些失去理智的变异物，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厌恶。
所以在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又犯错的时候，灰唂已经将所有孢子都重新压制好，没想到那泄出去的一丝还是顺着空气传播出去了。
更没想到这么恰好，这附近就有一只感知敏锐的变异物。
这只疑似鬣犬的变异物终于压制不住内心那急切恐怖的欲望，对着蘑菇张大了嘴巴。
没有任何理智的变异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感，对于喜欢到入骨的存在，需要吃掉放到肚子里保存，对于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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