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动的掌声响彻寂静的办公室,周律师放下唇边的咖啡,将ipad稍向旁边挪了位置。免得落地窗外的阳光,溜达到正对着无数镜头露出两颗虎牙的文愿脸上。
“今天的咖啡不错,我个人建议你喝点,免得到时候熬不过去。”
“情绪的异常波动才容易让人看出来不对。”沈星川利落的在文件上签好名字,将它递给一旁的安妮。
这些云里雾里交谈的最佳处理方式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安妮捧着几份文件,实相的以出门交代为由丝滑退场,以免打扰二位的谈话。
“沈总!”
难得一见的,博纳未经敲门便直冲冲得快步走了进来,将安妮手中的几份文件撞落在地。
他也顾不得帮人将散落地上的纸张捡起来,赶忙将在掌中攥出层薄汗的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刚才传到网上的照片,现在已经在热搜榜上了。”
沈星川接过手机扫了一眼,眉头便因为那张计划之外的照片而紧紧皱了起来。
媒体那边也绝不会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放出同时得罪沈家和苏家的消息来。
她不是没算到可能会发疯的沈星潭,但在白纸黑字还热乎的和作案下,沈家不可能不会拦着他。
键盘哒哒的快速敲击声取代了先前的欢声笑语,周律师起身将ipad取下递给沈星川:“官方通告。”
“联系王女士,请她务必控制艺人的言论。”沈星川接过ipad快速阅览着文字,头也不抬地吩咐着下属。
“夫人……苏小姐她评论了……。”
安妮的话将沈星川强压下去的那个最坏念头瞬间引爆。她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安妮递到面前的手机。
那张摄于山腰的照片连同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的配文评语,像是如来佛祖落在五行山下的一方揭帖,陡然卸去了她的全身气力。恍惚间,那轮月亮从高高的天际落于烂泥污水聚积而成的沟渠之中。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将摄影师都留在了燕城,控制在了自己可见可知的范围内。
而本该在颁奖典礼现场走红毯的苏丝弦,却像是一早便知道今日今时会有这场荒唐闹剧一般,第一时间抽空给这乱成一锅粥的评论区加了把火。
一刷新,便有越来越多的泡泡咕噜噜地往上冒,直接将话题送上今日必吃榜的第一位。
“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沈星川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本以为在地震中遗失的东西,落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人的手里。
她偏过头按着发出剧烈抽痛的太阳穴。要是没有失忆这一回事,要是她的计划再缜密一点……。
敲门进来的小张秘书看到办公室这番景象,莫名生出了一瞬心慌。定了定神后,方才开口将入职培训时便记得滚瓜烂熟,却一直无可用之际的暗语说了出来:“沈总,公务。”
紧握着手杖,关节微微颤抖着将血色退净。被口令激活的沈星川迫使自己从繁杂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沉默不语许久,终是眼帘一掀。在那二位身穿制服的人员脚步踏进这房间之前,走到周律师身旁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微博的热度不断攀升着,一如王大花那抑制不住爆表的血压。她将从苏丝弦处夺下的手机抛给助理,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待到门轻轻关上,她猛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方才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试图用沉默掩盖罪行的人苦口婆心开口。
“路上意外偶遇、好朋友一起出行、天上掉下来的孩子!现在双方直接否定!一切都有说法!”
见人的眼神涣散没有半分想要沟通的样子,王大花一把扳过那肩膀,用严肃的眼神顶了上去。
“电影拍完了,龙标也收到了。这次的影后十有八九能落你头上。你努力了快十年啊!一个演员的巅峰期、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
苏丝弦没有回答她,不久前与父亲的通话正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着。
“对沈家来说她是一块垫脚石,对你们来说她就是快减速转向的刹车片。我不知道她跟你们提出来的条件是什么?但是,就像你从小教我的,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我做出的选择,也应该是你们所希望的吧。”
苏明武对着一连串的问题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又像是作出了回答。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给我打电话呢?”
“不。我和你妈妈是想告诉你,我们支持你的一切选择。”似乎是感受到女儿即将挂电话,苏明武终是开了口。那硬挺了一辈子的腰,被满满的愧疚压弯了。
“抱歉……这本不该是你需要承担的责任。”
陆柏放下在纸上打着人物关系草稿的笔,回身看着茶几上不断震动的手机,眼中不免涌出了几分担心:“小沈不是托了周家丫头来请你劝一劝人吗?”
庭蔓揉了揉扒拉着前腿爪子往自己怀里凑的傻狗脑袋,乐呵呵的回道:“没人能劝下一个奔赴爱情的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国内的环境……她还年轻,现在退的话可惜了。”
此时此刻,怕是没人比庭蔓这个亦师亦友的人更知道苏丝弦心里此刻想的东西是什么了。
“就那些老掉牙的利益得失。”她瞥了一眼陆柏:“你当初劝退我了吗?”
“沈总倒是坐得住,现在外头的舆论可不小。”
如今坐到沈星池面前的人姓商,祖上几代的根扎在公检法里。家风老派、仕途稳健。又因早些年自请下了基层的缘故,与他们并无太多交集。所以,便成了这出“凡人不敢擅动”案件的最佳调查人选。
不间断的三轮询问,让沈星川稍显疲惫的推了推眼镜。但她的表情依旧自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从我踏进来的第一秒开始,公司的市值就应该在不断地波动蒸发。”
早在一周前他们便从吴某的文件里面挖出来了一条有意指向沈星池的线索。本想依法问询,但命令却一直拖到了今天方才批复。
如今来看,即将被沈家和苏家联手做空的弃子却有着令人敬佩的沉着,这倒是让一直在外观看问询的商榷有些弄不清局面了。
直到刚才,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短短的几句话,便叫他明白了意思。
这位本该在这呆上二十四小时的沈总,需要被立即“请出去”。因为,她再次成为了被需要的人。
商榷对外面的人打了个手势,宣告着审讯的结束。墙角的监控关闭,那扇铁门也随之打开。
他接过下属递来的纸杯,将它转交给沈星川。杯中是适宜入口的温水,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这么动听。
“吴某袭击案有个细节他们没有关注,或者应该说是不敢展开调查。”
沈星川没有着急起身,她将纸杯握在掌心静静听他将话说完。
“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的行为存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可能?”
“虽然事实与此无关,但如果您需要论证这一错误观点的话。”沈星川的面上难得露出个有幅度的笑来,但若非一瞬冷下的眸光,任谁都要相信她的真心实意。
“我可以提供当年在海牙法庭任职的商榕法官,为我们准备的结婚文件。”
第97章 一声钟响
虽然论起离经叛道的程度来,性取向的问题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是仗着已故沈夫人家人丁凋零,便迫不及待地将那不菲的遗产尽数吞下,后又一脚将孤苦伶仃的长女抵给苏家,沈慎也算得上是“卖女求荣”的典范了。
沈星川的名字他自小便有所耳闻,只是因随父母在外省就读的缘故一直无缘得见。
不良于行的缺陷并未让人对她的评价有多偏颇。他还记得上月接手案件时,家中长辈对这人的评价:上善若水。虽然唯有四个字,却道尽了所有。
吴某的死牵扯出了这个让上层讳莫如深的案子,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毒品线路,苏家大姐自请外迁任职的地点……。是否连今日的牢狱之苦和沈、苏两家联手狙击股价的行为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吹得商榷不自觉打了个激灵。他停下脚步,挥手示意身后的下属到前方大门处让等候已久地接人车辆进来。
开机的惨白灯光照亮了沈星川那张消瘦静默的脸,冷固又单薄的气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外表礼貌得体、温润无害的人,却这般轻松的将那群作壁上观者一道拉入了这局中。
当各方手中都是一副烂牌时,除了硬着头皮打下去外,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好办法:重新洗牌。
她不再是被用来风险对冲、利益兑换的棋子,她正牢牢占据着某个不可替代的位置。
刚被送归的手机不由分说的进行着系统更新。沈星川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不要过多流露在外人面前。
“感谢您的合作。”商榷低沉的声音与象征暂时和平的橄榄枝一同向沈星川伸来。
沈星川刚在更新完毕的手机上输入了密码,还来不及去看运营商的感谢使用信息。双手无空的她只能将手机暂时搁在内兜,与他浅浅一握:“不客气。这是公民的义务。”
商榷微微颔首,笑得颇有深意:“恭喜。”
不清不楚的道贺没让沈星川有半分的愉悦,唇边勾起的弧度来不及连上虚假做作的神经,她的脸显得白且僵硬。手机在兜中不断震动着,像是除颤仪不断试图抢救着濒危的病人。
那一年她们自榻上分别后,便各奔事业的更高峰。话未说开只憋着口气过着日子,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了些不对劲。
好像书写人生剧本的上帝,格外喜欢用一场更为悲壮的大事来掩盖个人小情绪的戏码。与现在差不多的时间,苏老太太睡在了春意阑珊里。
苏夫人打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时已晚,急匆匆安排好一切的沈星川连夜坐了红眼航班自大洋彼岸回国。
途中飞机遭遇风暴都如筛糠,忽明忽暗的顶灯将人从睡梦中唤醒。外头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半份光亮。
空姐竭力安慰着暴动嘶吼、哭咽抽泣的乘客。然而,没人会对这些前途未卜的话抱有多大的信任。
手机上的信号直接消失,摇摇欲坠现了红的电量未等沈星川点开短信标志便咽了气。
“写下来吧。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被人看到。”身旁的女士将笔纸递给了她,而后便从贴身的小包中拿出口红在颠簸与啜泣声中自顾自画起了晚妆。
沈星川道了声谢,提笔良久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下意识想将一切告知,但又想着若是她葬身在这异国他乡,那这些无用的消息不过是徒增苏丝弦后半生的烦恼。好在每年她都会以她的名义购买些实产,身后事自有律师倒是不必担心。
几番思索,她落笔写道:前院海棠树下有坛女儿红,留给小朋友。酒窖右下的暗格里存了瓶二十六年的Romanee Conti,留给……。
若是追求对称,那她便该写下这瓶购自婚前与苏丝弦年岁相同的酒水是赠与老朋友的临别礼物。只是这时候,她不是很想再用朋友这个中规中矩的词了。
回想着沈老太太在她出行前好似预料到什么似的,特地让人来请她务必过去一趟的事来。
彼时老太太精神尚好,尚能拍拍她的手作为应邀前来的感谢。
她说了许多苏丝弦小时候的事情。她三四岁的时候怕鞭炮声,每每都捂着耳朵往轮椅后躲。因而自己便借口说嫌吵闹,索性将烟花爆竹禁了。
个子高些的时候,苏家大姐送了只雪白松软的短毛兔子给她做生日礼物。哪知道转年冬天佣人没注意叫它淋了场雨,只有日薄西山的余晖好意抚顺了它瑟缩蜷在窝里的身子。
补习归来的苏丝弦憋着红眼圈陪一家老小吃了团圆饭后,一声不吭地躲到房间里哭了老半天。
苏夫人身子不好,苏丝弦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先是生产时险些夺走了她的半条命,后又因为那需要满世界巡演的大提琴事业,因而只能把孩子交给老太太抚养。
养育孙辈的事情对老太太来说已然驾轻就熟。她教苏丝弦珍惜获得的一切,却对她远比旁人更加害怕死亡与离别的单纯心思无能为力。
她疼爱孩子,愿意接受那并不被世俗待见的取向,能为她所珍视的人撑腰,乐得将世间所有美好全都塞给那陪自己在花园中枯坐一下午的小瞌睡虫。
但就像是一开始只希望襁褓中婴孩健康成长、平安喜乐的长辈一样,时移事易后他们更希望长大成人的孩子能为了家族的重担做出某些贡献与牺牲。这是权力与责任的部分转移,更是明言或暗示的多年给予所求的回报。
她自认不是一位事事周全的好长辈。在儿子们提出将苏丝弦作为联姻品的时候,她下意识用多年给予的孺慕之情替自己的回避与默认做了抵消。
“好在……是你。”老太太说了许多的话,脸上淡淡的笑意被呼吸愈发沉重的痛楚取代。
她想起身,但枯朽的身躯早已被勾魂锁牢牢控制在了那具夺取了她二十余年自由的轮椅之上。
搭在膝上的手指向着坐在侧方凳上的人动了动,泛白的唇轻轻张合只出了些气声。
“别……别怪她……。”
自烽火乱世到如今,苏老太太早已看淡生死,但临了还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小孙女。
沈星川从凳上起身,顺势跪倒在那方被阳光烘烤的暖绵的地毯上。她捧着那双皱纹满布、青春已逝的手,望着那不再明晰的浊目里流淌着的无限哀求,许下了承诺。
“若她愿意,我们这一生唯有死别,再无生离。”
说是人生无常,却也是人生之常。今天她也不得不做个恶人。叫那心上人未多领会几分生活的肆意温暖,却将离散的倾盆大雨连同经年潮湿不由分说的加注在她的回忆之内。
思索片刻,沈星川放弃了为那本就不愿的称呼续写。只另起一行,一笔一画写下此生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将折叠的纸条放到了衬衫的前襟口袋内,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春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棂,偌大的书房内只亮着一盏供给阅读的落地小灯。书架上的大部头东一堆西一叠的将公司文件扫到一旁,牢牢占据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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