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刚被人从潘家园旧货市场里拿出来的跨时代存货,正读取着那卷年岁不遑多让的磁带。
Right here waiting的歌声里,Richard Marx用沙哑的嗓音传唱着真情的永恒。
微弱灯光洒向墙角衣架的外套,将影子不偏不倚地投射到了门框上。好像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进门,正倚靠在墙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轻柔的音乐与泠泠雨声中,苏丝弦缓缓闭上了眼,记忆回溯到了许多年前。
彼时老太太头七过半,流不出眼泪的痛彻心扉让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到连话都说不出口。
苏明章与苏明武在外与记者和各界故友打招呼,内里的事情则由披星戴月从某个扶贫区赶回的苏月和一肩担待。
管家领了苏明章的吩咐,只先将消息告诉了苏月和。苏家大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前来问候的远房亲戚问好,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用余光扫了眼跪在一旁麻木叠着金元宝的苏丝弦,当机立断地将这未有定论的消息封锁了。
只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该死玩意儿在苏丝弦面前念叨了一句,电视新闻又正铺天盖地地播放着这个根本瞒不住的秘密。
噩耗的连锁反应下苏丝弦彻底愣住了,连火燎到指尖都未有反应。得亏苏月和为她安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方才没让她在故交前失了礼仪。
楼下自动播放着佛音祝祷,主人家忙忙碌碌的迎来送往着一批批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人。
本该熟悉无比的房间在此刻显得空旷黑暗,被放逐至此的苏丝弦只敢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将自己从上到下包裹得紧实。
夜色渐浓,雨打窗棂,天黑得跟泼了墨似的。佣人送上来的面条饭食、糕点茶水换了好几轮。
忙得跟陀螺一般却抽空来安慰的母亲、虽然双眼通红却仍给予自己一个拥抱的小表弟、第一时间便将人已平安转机到了燕城机场消息告知与她的大姐……。
苏丝弦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切的人事物都像是一块投入深渊大海内的小石子,对她而言都没有半分波澜。
但是再过几天她便要二十七了,这个年纪的人本该自然而然地做事得体、应对有方。
她需要尽快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快承担这场丧仪里自己应有的责任。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做不到。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用沉默地接受着安慰,将翻涌不已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强压在心头。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还没来,她找不到这一切的出口。
前几日方才被调教上了报时功能的自鸣钟,用五声极具穿透力的咚咚声敲击着整座别墅每个人悬着的心弦。
凌晨五点,苏丝弦的世界里传来了道清晰的“咔哒——”。
一如既往,门外积攒已久的灯火向着她眼底的泪水奔涌汇聚。
沈星川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匆匆而来,急促的呼吸里是大洋彼岸的云和自昨夜落到如今的雨。
第98章 一条官宣
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苏丝弦抬眼看向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人,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吗?”
满身潮湿的水汽氤氲在心头,沈星川挪移开目光轻声道:“是。”
纤影比人更快一步到了她身前,素手挑开不再整洁熨帖的外套,指腹顺着肩胛骨一路慢慢往下。最终停在那颗心脏前,感受着生命与真实的跃动。
“那你为什么反悔了?”
问题换来对方嗫嚅着唇瓣不舍开口的模样,苏丝弦苦笑着呵出一声。抚在心上的手毫不吝惜的拽着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只为让那双逃避的眼睛能一览自己早已满溢而出的情绪。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劝我?我的前途、事业、名声!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凭什么插手是吗?”
苏丝弦颤着声音,提起这个熟悉的词来。鼻翼翕动着将骤然升高的水汽浓度引入眼底那方干涸的浅滩。
“凭你是跟我相互扶持十三年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那位沈家大小姐并未有多少影像留存于世,昨日她甫见那张旧照竟也有些分不清的错愕。
他们几个兄妹之间的相貌总有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之感,好在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足够熟悉。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张脸,在深深凝视中轻吻着微颤的唇角:“是我的爱人。”
温软春风一举吹散心房的潮湿,那片经年累月的顽固苔藓石缝中,摇头晃脑的钻出来了朵白嫩小花。
沈星川:“我……。”
苏丝弦伸出手指抵在她嘴边,制止了那即将出口的千言万语。
“我千里迢迢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讲故事的。”
她后退几步在光中站定,又将自己恢复成了那个在情感中占据高位的掌控者。然而伸出的手与开口时的沙哑哽咽又像是一只渴望寻求安慰的小兔子。
“现在,过来抱我。”
自这个李代桃僵计划的开始,沈星川便知道按照沈家的做派,一旦那些需要“沈星川”成年后方才能领取的遗产从“监管方”转移完毕,自己便会在合适的时间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去。
比刀架在脖子上更可怕的,是那把刀架在了她唯一亲人的脖颈上。因此,母亲的去世也同时宣告了她的死刑。
在她拼尽了一切可能,汲汲营营计算着一线生机的时候,苏丝弦出现了。
她推演了一切可能,却始终不敢相信虚无的情感与本能的人性会存在另一种可能。她默认着拒绝,在渴望与不能之间死死摁住自己那卑劣的欲望。
而苏丝弦却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走向了自己,包容了那扭曲与不道德的心理,将这一切解释为她们彼此共享的情爱与爱情。
就像苏老太太的葬礼上,族中古板长辈们对这她的身份一时没了定论。只说让一个外人披麻戴孝怕是不合礼法,大庭广众之下更是不妥。
因而建议她不必穿着斩衰缌麻表哀,跟着那群故友新客灵前几鞠躬便好,不可让他人看了笑话。
毕竟是死生大事,苏明章和苏明武更倾向于低调安稳地办完。苏家大姐虽不屑这些陈词滥调,但见她愿意退步,再看眼下局面也只能帮着争取到了些内场权益。
只是佣人预备的丧服刚要撤下,叔伯长辈那些打圆场的话还没开口,便被推门进来的苏丝弦一并顶了回去。
“老太太认下的孙女婿,几位叔伯祖这般做法才是让她老人家地下不安。再者,这又不是公祭,来的亲朋故交哪个不知晓我们的事。两家合作的汤诸位没人少分一碗吧?”
似有若无的唏嘘声中,苏丝弦亲手将她那满是风尘的外衫脱了,丢到验收礼金的桌上。又不由分说的从佣人手中的托盘里将那件丧仪服装取下,仔仔细细的为她穿好。
“各位长辈要是记不清,我今晚就让人把这一桩桩一件件列出来,改天连同我们的结婚证中文翻译版一起寄到诸位家里。”
鞭炮似的妙语连珠炸在众人的血压线上,但苏丝弦显然一改这几日的颓靡心情。她迎着久雨放晴的天空洒进房间的第一缕金黄,将手光明正大的伸到她面前。
一如现在,那些阴霾密布的惨淡过往皆可被原谅。心脏如擂鼓的躁动中沈星川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进怀里。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独属于自己的缱绻缠绵之内,发出尘埃落尽后的叹慰。“你是真疯了。”
攥在手中的褶皱衣物在赞扬声中有了实感,苏丝弦将脑袋埋进熟悉的领域之内。心中的最后一块拼图在此刻落下,轻快的语气带着哽咽:“快奔四的岁数,还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是疯得不轻。”
主卧的床榻久违地迎来了二位主人。累极了的苏丝弦没等沈星川将她的头发吹干,便把脑袋抵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沈星川箍着她棉花糖般软化的身子骨,确认发尾的干湿程度后方才将人放回被窝里。
等她把自己收拾好回到温软的床榻上时,感受到身旁热意的苏丝弦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窝。
沈星川将眼镜取下放在床头柜上,俯身瞧向那蜷缩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缝看她的人:“嗯?”
“记得想个好点的官宣语录,给娱乐圈留点遗产。”
洒落在手背的发丝本就弄得沈星川心里痒痒的,再听到她这既无厘头且颇有职业道德的要求,下意识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又在某人准备睁开那双嗔怒的眼时,颇为识趣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安抚。
“保证经典永流传。”
倏然颤动的眼睫比心跳更为清晰。苏丝弦没选择将眼睛睁开,反倒把脑袋往被窝里埋的更深,闷闷道:“灯。”
沈星川舒展臂膀轻轻将灯关了。只是未等躺好,那轮月亮便急匆匆的翻身躲进了她的怀里。
大多行色匆匆的牛马们对电影奖项本就不甚在意,更别提这种大半夜颁奖的典礼。能在通勤早高峰上获得一下消息,为这不上不下的热搜词条点个赞,都算是赏脸了。
然而,苏丝弦领奖时的发言却将这热搜一举托举到了全民狂欢的程度。
“如果我人生最后一次红毯的尽头站的是你的话,那无疑是最完美的句号。”
短短半天便被无数营销号剪出花来的现场直播,在沈星川与自家小朋友的视频通讯里播放了第一百零八遍。
从乍听的面红耳赤到如今的耳朵起茧,苏丝弦忍无可忍地拿着伺候兰花的喷壶朝人噗呲了两下,方才让这听一遍便咯噔一遍的话短暂停了下来。
分神看了眼在沙发上没好气摧残杂志的人,沈星川再次重申了本次电话的重点:“不上课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避避风头,不要乱跑知道吗?”
“遵命!你俩好好享受双人时光吧!孩儿告退!”官宣获得完满家庭的沈初蔚朝她敬礼,哼着小歌将电话挂了。
在放着脸红心跳的杂志哗啦声里,沈星川起身绕到沙发后,俯身将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头。whisper今晨发表的声明正正好好地举到眼前,贴在耳畔的薄唇轻启,将那内容念得动听又庄重。
“这是我此生至高的荣幸。”
苏丝弦被这声音烫得心头一热。感受着在自己脸上逡巡的灼灼目光,她不自在的往旁挪了挪。偏头伸手捏了捏沈星川的耳垂,却发现红到滴血的只有自己。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
沈星川笑了笑,伸手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捋到耳后:“满意吗?”
苏丝弦刚泡了澡,身上满是柑橘与绿茶的味道。感受着那带着凉意的指尖顺着脸颊向下,明里帮她整理头发,暗里却似有若无的轻触着锁骨上那道不久前留下的紫红色印记。
她一把拍掉那在自己肌肤上作乱的手,端起水喝了一口,方才对着某人忍无可忍地说道:“满意!满意得很!”
沈星川为她将杯中的水续上,服务的十分周到:“我的荣幸。”
视频会议里,赵老舅趴在落地窗前刚将百叶窗扒拉开一条缝,便被楼下不知躲到哪个嘎达角落里打游击的狗仔们那齐齐按下的快门镜头闪到眼花。
“好家伙,这全国的狗仔都在咱公司楼下开party啊!赶明我就把劳斯莱斯的车标换成最佳女主角的奖杯,让他们一次拍个够!”
王大花看着苏丝弦在这即将入夏的日子里穿了件薄款的高领内搭,眼前一黑又一黑。
“赵总,您真当他们是来收集奖杯照、听你说拍摄八十一难的啊!当年庭蔓整出的那些事儿是大家看破不说破,但是电影也被拖了两年才在国内上映。咱苏影后的胆子可比前辈大多了!”
一想起自己外甥女整出来的大活,赵老板便蔫回了沙发上。端起今天的第三杯奶茶。
“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们等事情的热度降一降再说。电影内容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主演那个……咳……。”
“我这边有几家国外电影公司的联系方式,到时候看情况考虑要不要在海外上映。”
对于这个结果,苏丝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简单地跟与会的郑导沟通了一下后续宣传的安排,便为这几月的苦难成果画上了逗号。
会议刚结束,王大花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向着这位自己个儿端着盆,麻溜得跟猪跑了的小白菜发出持续性的阴阳怪气:“哟,刚看你那副憔悴模样,没睡好啊!”
苏丝弦义正词严:“发生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睡好呢!”
王大花呵呵两声:“最好是真的!”
“假的。”苏丝弦看着不远万里落在自己脚边的夕阳,露出个释然的笑来:“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太阳挂在半山腰,阿姨为她们准备的饭菜肆无忌惮的用香气勾着人那食色性也的初级需求。
苏丝弦悄默声刚进卧室,却见沈星川正在收拾出差专用的行李箱。
“去哪儿啊?”
回个手机消息的功夫,再一抬头沈星川便见苏大小姐正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胸前,用一种看睡完便跑路的渣女的眼神看她。
她将行李拉链拉上:“明早,英国。”
第99章 一条游船
英国好啊!她沈星川十几、二十来岁的青葱岁月就扎根在那片被炸鱼薯条包围的快乐老家了。
能让她在这个紧要关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那英国到底有谁在啊?!
躺在床上的苏丝弦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如此想着。
她装模作样等到了现在,这人居然真的连句解释都没有,眼下居然还敢装睡!
她沈星川睡着的时候呼吸打的什么拍子,她这个听了十来年的枕边人还不清楚吗?
可见剑桥的水是光涨智商不涨情商,多年也没将她这脑子洗涤的有多灵光。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苏丝弦决定不难为自己,她像往昔表达自己的情绪一般,踢了踢枕边人的小腿。
装模作样地均匀呼吸出现了轻微变化,沈星川一偏头便见苏丝弦撑着脑袋看她,眼神幽怨。
“明早九点出发,你的衣服我帮你简单收拾了一下。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到时候列个单子让管家准备。”
“谁说我要去了?”,小心思被揭穿的苏丝弦躺回床上,死鸭子嘴硬的说道:“不过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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