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时候,会问他三年前的事。
他的记忆确实正在一点点恢复,甚至已经能够隐约回忆起他的母亲,以及他们二人曾经生活过的那间小房子。
可记忆恢复的速度是很缓慢的,三年前的事情,他依旧没办法回想起来。
可是不管他是说自己不知道,还是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顾淮似乎都不会相信,永远觉得他说在撒谎。
而撒谎的下场,就是要接受惩罚。
他开始害怕顾淮,害怕这间房间,害怕这整栋房子,害怕和顾淮有关的一切。
只有顾淮不在家时,他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但很可惜,这样的安宁往往非常短暂。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假尚未结束的原因,顾淮并不需要处理太多工作,总是能有很多时间待在家里。
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外出。
这天下午,顾淮正巧不在家。林羽安站在窗前,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外面已经全然被大雪覆盖,但顾淮家中总是有很多保姆和佣人,即便在这样的大雪中,也能让庭院保持干净整洁,连院中松树上的积雪都圆润得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完美符合了顾淮严苛而挑剔的口味。
林羽安又感到了一阵窒息,迫切地想要推开窗户,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他伸出手,手背上满是被针头扎出来的淤青,大大小小交叠在一起。
最开始的时候林羽安曾经想过,自己的身体这么差,这种折磨他大概根本承受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等他死掉,顾淮大概会觉得非常快意吧。憎恶的仇人以这样的方式,屈辱地死在自己手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林羽安也能够得到解脱,对他们两人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顾淮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羽安吃不下饭,他便用打营养针的方式强行为他注入养料,即便这句身体已经这样残破不堪,却依旧能够一天比一天健康地生活下去。
图什么呢?
一定要看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才痛快吗?
冷风呼啸着从窗口灌入,吹起来林羽安洁白的睡衣衣摆,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林羽安看着楼下洁白的雪地,脑海中忽的出现了一个念头……二楼跳下去,会怎样呢?
很可惜,这样的高度大概率是不会死的,最多只会让他摔断胳膊或者是腿,甚至有可能毫发无伤,然后被院中保镖们发现告诉顾淮,承受更可怕的怒火和惩罚。
但是……
如果能头朝下摔下去的话……有没有可能解脱呢?
林羽安无知无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却就在这时,一阵北风猛的吹来,卷起窗帘打在了林羽安脸上。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连连后退,跌坐在床上,后知后觉地落下了一身冷汗。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一切真相都还未可知,他没有错,他不是板上钉钉的罪人,他不应该死。
他不应该……因为承受了态度痛苦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顾淮不是能够审判他的那个人。
他要好好活下去,他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顾淮。
他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上一次的离开太过仓促匆忙,没能做好准备,这一次不会了。
他可能需要先暗中蛰伏,可能需要在顾淮面前做出一些乖巧的表象,甚至可能需要等待很久,才能找到离开的机会。
但是没关系,他总能等到的。
如果真的有罪,他宁愿去自首去吃枪子,也不想再承受顾淮这样的折磨。
林羽安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上前想要关上窗户。
却就在这时,身后屋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是顾淮回来了!
第48章
对林羽安而言, 顾淮已然变成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符号。
只要是有顾淮存在的地方,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
林羽安甚至尚未看到顾淮,便已经浑身僵硬,忍不住地发抖, 连向前一步将窗户关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没办法继续完成。
他只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等顾淮从身后一步步走向他, 长臂一伸越过他, 一把关上了窗户。
“天气冷, 你身体不好,别站在窗口吹风。”顾淮说着, 举起了手中的袋子:“今天路过塞浦公馆, 给你带了蛋糕。”
他倒并不担心林羽安会不会逃跑。
以林羽安的体力, 从窗口跳下去根本不现实, 且下面24小时都有他安排的人。
林羽安虽然并不算非常聪明,但至少根据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
听到顾淮并没有打算用站在窗口, 并且打开了窗户这件事质问自己, 林羽安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永远不知道什么样的举动,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有可能惹怒顾淮, 招来可怕的惩罚。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说每句话,做每件事之前都反复斟酌考虑。
看着送到眼前的蛋糕, 林羽安根本不敢拒绝,只能颤着手接过:“谢……谢谢。”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看向顾淮,不确定他是想让自己现在就吃,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之前的顾淮觉得吃东西会将房间弄脏,是从来都不会在房间里吃东西的。
可现在,林羽安也不确定这个规矩是否还适用。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林羽安所有活动都是在顾淮规整到像样板间一样的房间里进行的。
好在顾淮很快做出了指示:“吃吧。”
林羽安不敢违抗,立刻站在原地乖巧地打开包装,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哪怕他依旧尝不出小蛋糕的味道,哪怕吞咽这件事对他而言依旧困难。
顾淮看着林羽安乖巧听话的样子,却并未感受到他觉得应该出现的满足感。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为什么却觉得似乎哪里都不对?
奶油不小心抹在了林羽安侧颊上,林羽安却像是连吃蛋糕这种事都要认认真真去做一样,始终低垂着眼睫,丝毫也没有察觉。
这些日子以来,顾淮一直在按照医生所说让林羽安注射营养剂,可他的皮肤依旧透着一股过分的苍白。
奶油抹上去,一时间竟分不出奶油和皮肤,哪个更加白皙。
顾淮抬手,想要帮他擦去奶油渍。
谁料他刚伸出手,林羽安便条件反射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甚至连手中的蛋糕都没有拿稳,脱手而出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顾淮的手停顿在了半空,有那么一瞬,竟有一些恍惚。
他分明记得,曾经的林羽安在看向他的时候是充满崇拜,满眼期望的,是那样真切地喜欢着自己。
甚至还会做出问一只鸟,自己喜不喜欢他这样傻里傻气的事情。
可如今细想,却发现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到过林羽安那样的神情了。
此刻的林羽安眼底的恐惧与害怕是那么明显,根本塞不下其他任何情绪。
他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几乎被吓得快要哭出来,蹲在地上徒手去清理蛋糕,不住地向顾淮道歉。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细若蚊吟,指尖沾满了奶油和蛋糕屑,颤抖着缩起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不见。
顾淮的指尖还悬在半空,突然觉得那抹奶油渍刺眼得厉害。他缓缓收回手,看着眼前人颤抖瘦削的脊背,喉结滚动了一下:“起来,明天让阿姨收拾。”
这句话却让林羽安抖得更厉害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上次被顾淮折腾得太狠,他实在没忍住不小心弄脏了地毯之后,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被粗糙的麻布勒紧的记忆是那么鲜活,任谁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他已经想好了要离开,已经做出了要暂时蛰伏等待机会的决定,但对顾淮的恐惧却似乎已经刻入骨髓,怎么都忘不了了。
林羽安急得快哭出来,手指在地毯上胡乱抹着,蛋糕被碾成更污浊的一团:“我马上……马上就能好……”
顾淮皱起了眉头。
他想要林羽安听话乖巧,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想要的,是林羽安继续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由衷认可他,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恐惧而不得不低头。
他上前一步,拉着林羽安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林羽安一个哆嗦,像是已经做好了承受折磨的准备,颤动着眼睫闭上了眼睛。
顾淮看着林羽安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有什么地方一阵空落落的疼。
“你很久没叫过我顾淮哥了。”他说着,捏起了林羽安的下巴,拇指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
自从这次他从B城把人带回来,林羽安就没有再这样称呼过他。
林羽安眼睫颤了颤,却没有出声。
顾淮皱起眉头:“林羽安。”
林羽安抖了抖,依旧一声不吭。
苦涩的感觉从心口泛上,顾淮沉默良久:“叫我一声顾淮哥,今天把地毯弄脏的事,我不罚你。”
他不想再继续吓唬林羽安了,可不这样做,他好像没有别的方法,能再听林羽安叫他一声顾淮哥。
可惜这一次,这个方法似乎也要失效了。
林羽安明明那么害怕,害怕到浑身都在细细地战栗着,却就是倔强地紧抿着双唇,唇瓣上遍布着被他咬出的血痕。
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一个曾经唤过那么多次的称呼,林羽安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
顾淮一把将林羽安按倒在了床上,语气中带着暗沉沉的怒火:“林羽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称呼而已,或许在旁人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林羽安而言不是这样的。
这三个字代表着他曾深深喜欢过的那个人,是他深埋心底的爱意。面对着眼前这个愤怒而可怕的恶魔,他叫不出口。
他的鼻头开始发酸,闭上眼睛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回想起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快点想起来吧。或许想起来之后,他就能解脱了。
或许只要他能想起来,那么一切折磨都将可以结束。
顾淮不知林羽安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此刻正在违抗自己。
甚至,只是为了称呼这样一个小事。
连日来类似的戏码上演过太多次,顾淮轻车熟路扯开了林羽安的睡裤。
但林羽安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眼底氤氲着悲凉的水汽。
“如果……如果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很痛苦,我比你想象的……要更痛苦。你何必……何必一定要和我做这种事?”
“你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和我做这种事?你既然恨我,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这种事……难道不是,只能和相爱的人做吗?你何必为了报复我,脏了你自己?”
顾淮动作凝滞。
林羽安说,他很痛苦。顾淮自然知道,因为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他恨林羽安吗?
他当然恨害死他妹妹的凶手,可林羽安真的是凶手吗?
顾淮最近一直在调查三年前那件事,他没有把查清真相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林羽安的记忆之上,并且,他已经渐渐收集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或许有可能可以证明林羽安清白的证据。
林羽安或许真的是无辜的,他正在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事实。
那么他这段时间癫狂而又疯魔一般地对待林羽安,又是为了什么?
林羽安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了他从未正视过的隐秘心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折磨林羽安,确实是在报复,可却不仅仅是因为三年前的事。
更多的,他只是在责怪林羽安的离开。
恼怒于他可以走得那样干干脆脆,不留余地,恼怒于他毫不犹豫就能抛下自己。
他突然变得没办法继续正视林羽安,他什么都不想再继续做下去,窒息的心痛感同时弥漫在两个人心头。
这样的关系不对,他们之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他会查清一切真相,而林羽安也将恢复记忆。
到了那一天,他们之间又该如何?
顾淮想不到。
他忽地放开了林羽安,一点一点后退,最终离开了房间。
林羽安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慌忙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却又立刻意识到这被子上满满都是顾淮的气息。
旋即他又将被子扔开。
可是这房间里也到处都是顾淮的气息,床上,衣柜里,到处都萦绕着那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味。
他只要在这里,就无法逃脱,而这样的味道让他感到窒息。
林羽安终于无法忍受,推开了顾淮的房门。
平常顾淮房间门口总是有人的,他们负责看着林羽安,让他不要随便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正好没有人,大约是因为顾淮刚刚回来,而每次只要顾淮回来,这些人都会十分懂得避嫌地离开。
难得这一次顾淮这么快就走,那些人才没来得及重新回来。
发现房间门口没有人的瞬间,林羽安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冲出了房间,可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即便真的能从这里出去,他也跑不远的。
真的想要逃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他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去准备。
可林羽安实在不想回到顾淮的房间。
他又开始头疼了,握着门把的手不住颤抖。
他终于还是走进了旁边,那个曾经被顾淮划定为他的房间的屋子。
哪怕只有片刻,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没有顾淮气息的环境,让高度紧张的神经得到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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