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希望过林羽安能够恢复记忆,但现在……
如果林羽安恢复记忆,他就会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其实本都不应该存在。
他会因此要离开他吗?
顾淮心底忽地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不能让林羽安离开自己。
绝对……绝对不可以。
他可以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弥补林羽安,但唯独……他不能接受失去林羽安。
顾淮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林羽安蜷缩在床角,听到动静后猛地一颤,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却在看清顾淮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顾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静静看着林羽安眼底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恐惧,心如刀绞。
曾经那么,那么阳光的少年,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林羽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颤抖着下地上前:“对……对不起,我……我马上回去,我就是……想……想来这个房间……看看。”
嗫嚅半晌,他终于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顾淮哥。”
因为林羽安很清楚,在顾淮这样严防死守的状态下,他是绝对没办法离开的。
他只有孤立无援的一个人,没办法和顾淮抗衡。
想离开,就得让顾淮放松警惕,就得……首先做出一副听话的姿态。
至于这三个字……如果从一开始,他的感情就是错误的,不该存在的,那么这个称呼背后,便其实也不应该有太多旖旎的意味。
没什么不能放下的。
这个称呼顾淮分明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才对,然而此刻,这三个字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顾淮的心脏。
因为很清楚,这样的称呼绝对不是发自真心,更多的,是因为对他的恐惧。
他上前两步,却又在林羽安明显的瑟缩中硬生生停住脚步。
顾淮喉结滚动几下。
他想说不用道歉,想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想说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房间,却最终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林羽安变成这样,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要道歉吗?
他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哪里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抹去的?
要告诉林羽安自己以后不会再伤害他吗?
就像曾经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林羽安一样,这样的话……林羽安会信他吗?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顾淮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该休息了。你……身体不好,要早睡。”
林羽安轻颤了颤,终究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顾淮回到了主卧。
今天离开主卧的时候,林羽安就料到了他一定会因为这样的行为受到惩罚,此刻有了心理准备,反而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反正顾淮做什么不做什么,本身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也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力。
但出乎林羽安预料的是,顾淮居然什么都没打算做。
这实在太出乎林羽安的预料,他担心这可能是顾淮的烟雾弹。假装什么都不会做,然后突然发难,让他措手不及。
他不敢放松警惕,梗着脖子等待着。
谁料顾淮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下一步的举动,就那样轻轻抱着他,和他相拥而眠。
林羽安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但有顾淮躺在他身后,他其实根本睡不好。
半晌,忽地听顾淮在耳边轻声开了口:“你想起什么了吗?”
林羽安轻轻打了个颤。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顾淮曾无数次地问过他。而他为了躲避惩罚,什么样的答案都说过。
说过实话,说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也在实在受不住地时候撒过谎,顺应顾淮的心意,说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企图以此来让自己少受一些罪。
他曾说过自己是无辜的,顾汐的死和他没有关系,也曾迫于惩罚,承认过自己就是杀死顾汐的凶手,希望顾淮能给他一个痛快。
但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顾淮都能从他的话语中找到漏洞,用一个个他根本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逼问得他承认自己又在撒谎,然后承受愈演愈烈的惩罚。
至于今夜……林羽安心想,果然如此。
顾淮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他又要问这个问题了,而自己不管怎么回答,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林羽安下意识便回答出了那个可以让他承受最少折磨的回答:“没……什么……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再次出乎林羽安的预料,顾淮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只是在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更加用力地将林羽安拥入了自己怀中。
他既希望林羽安想起来,又害怕他想起来。
这种矛盾撕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当听到否定的回答时,顾淮几乎是绝望地将脸埋进林羽安的发间——他卑鄙地庆幸着,还能继续用这个谎言将人留在身边。
这个动作让林羽安毛骨悚然,几乎瞬间变得浑身僵硬。
但顾淮却没了任何下一步的动作。
就只是这样紧紧抱着林羽安。
林羽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虚空,直至天明。
***
接下来的日子,顾淮开始了一场拙劣的赎罪表演,观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撤掉了屋内所有监控,却在外围加派了双倍保镖;他允许林羽安在花园散步,却要亲自跟在三步之后;他找来最好的厨师准备精致餐点,却不敢问林羽安为什么总是吃得那么少。
每当他看到林羽安机械地收下礼物,没什么语调起伏地说出“谢谢顾淮哥”时,顾淮的心都在抽紧着发疼。
他不止一次地险些忍不住,想要向林羽安道歉,想告诉他,他不应该承受任何痛苦。
但从不会畏惧任何事的顾淮,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惧。
他恐惧林羽安的离开。
所以,就让他继续卑劣下去吧。
他会对林羽安好的,他会弥补他的。
他会让林羽安,将失去的一切全部重拾回来。
上次的暴雪之后,天气逐渐回温,春天正在悄然降临。在这样的时节出门吹吹风,晒晒太阳,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可林羽安并不想和顾淮一起散步。
但既然要想办法让顾淮放松警惕,他自然不会拒绝顾淮的任何要求。
顾淮让他出门,那他就出门。顾淮让他待在家中,那他就待在家里。
林羽安起初以为这是顾淮新的折磨方式,给他虚假的自由,再在他放松警惕时狠狠碾碎他的希望。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路面上的积雪逐渐消融,春天悄然降临,顾淮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做。
他开始给林羽安准备他喜欢的食物,尽管林羽安不管吃什么其实都索然无味;他开始在夜里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入睡,哪怕林羽安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
他像是突然忘记了他们之间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突然打算对林羽安好。
而林羽安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各式各样的珍贵礼物,却只感到一阵麻木的漠然,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假装着乖巧,收下他给予的一切,然后将他们放进抽屉最深处,再也不碰。
同样的当,他不会再上第二次。
不管顾淮如今这样举动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再关心,也不会再给顾淮伤害自己的机会。
经历过了这么长久以来的一切,他早就应该明白,只要是顾淮带给他的一切,无论有着怎样诱人的外表,内里必然都带着会让他痛苦的毒刺。
这次离开,他连属于顾淮的一根线头都不会拿。
而顾淮也终于发现,无论他送任何东西给林羽安,林羽安似乎都无法真正开心。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最乖巧听话的瓷娃娃,每天都待在家中等待顾淮回家,顾淮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也不会违抗。
他会坦然收下顾淮给他的一切,乖巧地对他道谢,但眼底没了曾经崇拜而仰慕的光。
他会听从顾淮的一切安排,不再抗拒他的接触,但像是永远都不会感受到欢愉。
他也终于不再抗拒用那个他们二人都最熟悉的称呼去称呼彼此,但那三个字终于只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符号。
不带任何意义。
看着如今的林羽安乖巧听话的样子,顾淮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有时甚至会怀疑,曾经那样喜欢着他的林羽安,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重新从林羽安这里获得哪怕一丝一毫像从前一样的反应。
直到顾淮意外收到两张朋友送来的钢琴独奏会门票,演奏者是一位华国十分著名的演奏家。
他突然想起,林羽安或许,会很喜欢这样的场所。
果然,林羽安在听到钢琴独奏四个字后,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但很快黯淡了下去——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林羽安仍旧无法全然信任顾淮。
他不知道这场所谓的演奏会,是不是又是顾淮用来试探他是否还有想要逃走的心思的一个陷阱。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顾淮察觉出端倪。
于是林羽安低下头,掩去了眼底所有的光芒,乖巧得就像连日来接受顾淮所有其他礼物时那样:“听顾淮哥的。你让我去,我就去。你不让……我就不去。”
顾淮看着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半晌,才道:“我陪你去。”
顾淮看得出来,林羽安在竭力让自己不表露出任何情绪,竭力想要装得并不在意这场演唱会。
但他其实是期待的。
而拥有这样期待的情绪的林羽安,终于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想一个无懈可击的瓷娃娃,脆弱,却找不到任何缺口。
这是一件好事,顾淮心想。
之前给林羽安买的钢琴还在家里,既然林羽安喜欢,他也可以重新让张老师过来给林羽安上课。
只要他的举动还能够让林羽安感到开心和期待,那天就总有一天,能够让林羽安原谅他。
他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他可以慢慢对林羽安好,一点一点弥补他曾经造成的伤害。
正这时,顾淮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是照例替林羽安检查身体的郭医生。
“请进。”顾淮今天心情不错,语气也没了平日里的冰冷。
然而郭医生进门之后,神情却有几分欲言又止。
顾淮不由微微蹙眉:“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顾总。之前的检查结果一直只显示林先生有营养不良,但却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不好好吃饭。我觉得……林先生的厌食情绪有些奇怪,就留了心,我发现……他的味觉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第51章
顾淮脑子里嗡地一声, 几乎要听不懂郭医生在说什么。
什么叫味觉出了问题?
为什么味觉会出问题?
大约是顾淮脸上震惊而茫然的神情太过明显,郭医生连忙解释:“味觉失灵这件事,如果患者不配合一般是很难检查出来的。不过我这些日子花了不少功夫去试探和观察,根据我的观察, 林先生的味觉失灵应该不算特别严重。”
“他并非对所有味道都尝不出来, 只是有轻微的味觉障碍。只要及时治疗, 是可以痊愈的。如果我的检查结果没有出错, 他应该是上次被季少他们袭击的时候不慎伤到, 导致的味觉神经轻微损伤。”
郭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等顾淮询问, 便已经说出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可顾淮却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要失灵一般, 听不懂郭医生到底在说什么。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 林羽安总是不喜欢吃东西, 似乎对一切食物都失去了兴趣。
他想起林羽安吃东西时总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却又十分痛苦一般,而他居然还以为这只是林羽安反抗自己的一种方式, 从未多加在意。
他居然……一直没发现, 自以为是地为林羽安准备着各种“他喜欢”的菜肴。
现在顾淮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无论他做什么,林羽安眼里都只有麻木的顺从。
因为那个人早就被他一寸寸碾碎了感知美好的能力——包括爱,包括信任, 甚至包括味觉。
顾淮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半晌才道:“治……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要花多少钱, 都要治好他!”
郭医生既然决定今天过来找顾淮,自然是有备而来,很快便向顾淮展示出了林羽安详细的病情报告。
顾淮全程冷静地听完了治疗计划, 直到得到了一定能够让林羽安痊愈的保证,紧绷的双手才终于放松。
郭医生一面收拾好文件打算离开,一面在内心暗暗感慨,心说顾总真不愧是顾总,骤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居然也能这样冷静理性。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时,却听顾淮喃喃说出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郭医生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顾淮揉了揉眉心:“花销方面不需要在意,一切以让他痊愈为主。”
***
林羽安站在衣帽间里,指尖轻轻抚过顾淮为他准备的西装。
深蓝色的面料,剪裁得体,袖口还绣着低调的暗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他垂下眼,不明白只是去看一场演奏会而已,有什么必要一定弄得这样大张旗鼓,还特意提前让人送来了衣服。
顾淮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转变实在太可疑了,可疑到连林羽安也忍不住多想。
林羽安不是没有想过,顾淮同意他出门,是不是一种试探,但这个机会对他而言还是太重要了,他必须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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