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桩桩一件件地,无比清晰地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林羽安造成的伤害。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饱含恨意地任由林羽安跌落泥潭,如何怀着惩罚的心思不顾林羽安的哭喊伤害他,又如何在他身陷危险时不管不顾,将他丢给一群豺狼。
最开始的时候,林羽安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羞涩而小心翼翼,怀揣着少年人最美好的情愫和幻想。
再后来,被他伤害,被他推入深渊,却依旧没有责怪他,一遍一遍向他解释自己的无辜,哪怕被诬陷,眼底也只有茫然和不解。
从未有过怨恨。
失忆后,他最开始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那样纯澈干净,而充满依赖和眷恋,但那时候的顾淮却从未在意过。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眼神,但他错了。
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希望的神采消失,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希望渐渐变成恐惧与怨恨,他才终于意识到,曾经那份真挚纯澈的感情是多么可贵。
可现在的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将其挽回。
林羽安漂亮的眼睛此刻满是泪水,泣不成声:“我不要……不要给你机会……”
他怎么敢给顾淮机会?
他和顾淮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顾淮太强大了,他有着林羽安无法与之抗衡的能力和权力。若林羽安信了他,而事情的发展并不美好,那林羽安将彻底身陷深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不是顾淮的对手,他哪里敢给顾淮机会?
顾淮心痛地闭上了眼睛:“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啊,你不需要我,就可以过的很好,”林羽安说,“但我给了你机会,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造成这一切的最重要的元凶,自然是许秘书。
顾淮几乎是急切地解释着,像是要证明什么:“许秘书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他父亲欠下赌债被我爸开除,是我帮他还清了债务。他曾让你被追债的人追杀,如今,他也在承受一样的事情。还有其他人,所有曾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他固执地挡在林羽安面前:“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除了离开。我这是在为你考虑,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独自生活。你的味觉还没恢复,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他又这样说,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永远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羽安知道自己说不过顾淮,他知道,顾淮是不会轻易同意让他离开了。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顾淮:“你说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满足,是吗?”
一句话,仿佛让顾淮看到了希望,他连忙点头,旋即又补充:“除了离开。”
林羽安带着满脸泪痕看向顾淮,第一次吐出这样无情而冰冷的话语:“那我让你从三楼跳下去,你愿意吗?”
顾淮愣住了。
莫说是顾淮,连林羽安自己也有些微微愣怔,没料到自己居然当真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
但他很快忍住了将这句话收回的冲动。
这种时候要收回这句话,那可就太看得起自己在顾淮心中的分量了。
顾淮为什么突然对他好?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也有自责,但林羽安相信,绝对不会是因为爱。
他已经恢复记忆,他不会再继续上当了。失忆前,顾淮根本就不喜欢他,怎么可能突然就对他用情至深?
不管顾淮如今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林羽安都不敢相信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而既然如此,那么顾淮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真做出跳楼这样的事。
他根本没必要自作多情地去担心顾淮。
更何况……即便他真跳了又怎样?
这栋别墅最高也就是三楼,三楼跳下来至多也不过是断胳膊断腿。
他当初被追债的人追着打的时候也曾打断过腿,他甚至因为被季少报复而被打到味觉失灵。
他可以承担这样的痛苦,为什么顾淮不能承担?
于是林羽安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那样残忍地看着顾淮:“你不是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你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吗?”
“那你呢?”
“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淮一时间怔忡。
他望着林羽安泪痕交错的脸,第一次在这个向来乖巧怯懦的少年眼中,看到这样淬了毒的恨意。
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掏空了一般,空落落地疼着。
是啊,林羽安说的没错。
再怎样将过错全部推到许秘书身上,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才是对林羽安造成伤害最多的凶手。
再怎样让许秘书承受林羽安曾经承受过的一切,也无法让曾经施加在林羽安身上的伤害减少哪怕一分一毫。
而他这个罪魁祸首,最终又将承受怎样的惩罚?
“好。”
这个单音节的字仿佛用尽了顾淮全部力气。他最后深深看了林羽安一眼,推门而出时背影竟有些踉跄。
林羽安瞬间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抱住了膝盖痛哭。
许秘书被顾淮惩罚失去了一切权力,演奏会他大概也是去不了了。
顾淮离开了房间,他也已经在顾淮面前暴露了自己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
接下来,顾淮大概会更进一步地加强附近的守卫和巡逻吧。
他想离开,大概会变得更难,他应该怎么办?
脑袋里正一团乱麻时,窗外忽地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保安和阿姨们的惊呼。
林羽安微微一愣,猛地抬起了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第53章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顾淮从三楼摔下去,只摔断了一条腿,并没有受到其他太多影响。
当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林羽安站在楼梯拐角处, 看见顾淮苍白如纸的脸上竟带着一丝释然与放松。
那样的神情几乎让林羽安血液凝固——顾淮觉得这样, 就可以留住他。
他只是这样干脆地摔断了一条腿而已, 却企图靠着这点小伤留下林羽安。
那么林羽安曾经经历和遭受过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断掉的, 何止是一条腿而已?
太可怕了, 顾淮这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太可怕了。
他怀疑林羽安的时候, 便用那样极端的手段折磨林羽安;如今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林羽安的清白, 便又不惜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情, 毫不犹豫,因为林羽安一句话就能从三楼跳下去。
他觉得林羽安无辜,便要这样偏执地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可万一将来的某一天, 他发现林羽安仍旧不符合自己心目中对完美的定义呢?
那他又会做出什么?
林羽安想都不敢想。
他不能留在这样的人身边, 那太可怕了。
林羽安坚信,顾淮现在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和疯狂,根本和爱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像他这样的完美主义者, 不愿意接受自己也会犯错, 也有可能判断失误罢了。
他是因为失误而产生了内疚,才会发了疯一般想要弥补, 想要纠正自己的错误。
一旦这个“错误”被“纠正”,他会怎么对待林羽安?
那样的后果不是林羽安可以承受的,所以,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
郭医生来到顾淮家中,听到这样的受伤原因后,露出了十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只是如此一来,顾淮不便出门,只好在家中线上办公。
相应的,家中的安保情况也变得愈发严苛,阿姨的数量翻了一倍,让林羽安几乎没有了任何出门的机会。
没有人敢在林羽安面前说什么,但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讨论,说顾淮跳楼是因为林羽安的教唆。
他变成了一个妖异的符号,甚至连顾淮这样理性克制的人,都能轻易被他的蛊惑。
林羽安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岛,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在被无声地排斥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林羽安蜷缩在沙发一角,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阳光的映照下飞舞。
周围有两个阿姨正在窃窃私语,颠来倒去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
揣测顾淮和林羽安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猜测顾先生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议论,最终都将转向同样的结果——顾淮是受到了林羽安的蛊惑。
林羽安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都议论,内心一片麻木。
拐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传来,林羽安瞬间变得紧绷,收紧了抱住双膝的手臂,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下一刻,顾淮那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郭医生说治疗过程很顺利,你的味觉应该马上就能恢复了。”
然而林羽安的态度却始终漠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像即将融化的雪,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类似这样的交谈连日来曾无数次发生过,两人都早已习以为常。
但习惯,却不代表不会心痛。不管重复多少次,顾淮都依旧会被林羽安这样的态度刺痛。
连日的冷遇竟然让顾淮这样的人也学会了找话题。
他走到林羽安身旁坐下:“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家里的甜品师是我从塞浦公馆请来的,等你味觉恢复,想吃什么直接同他说。”
“张老师最近时间很多,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她天天过来给你上课。”
林羽安不想听他在说什么,起身便想离开。
见他起身,顾淮也忙起身想追。
可因为一只腿还打折石膏,动作很不方便,这样简单的起身动作竟也能让他重重一下摔在了地上。
林羽安停下脚步,竟下意识产生了想要上前扶起顾淮的念头,却被他生生按捺下去。
顾淮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不需要自己这般自作多情。
顾淮看到林羽安停下的脚步,眼中闪过一瞬的光芒,但他很快发现,林羽安并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心底泛上无边无际的苦涩,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你至少……给我一个赎罪和弥补的机会,这样都不行吗?”
“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我真的……真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林羽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是……我只想要自由。”
而自由,却偏偏是顾淮怎么都不愿意给他的。
那他们之间,就在再没什么好谈。
周围的阿姨来来往往,却都只远远看着这个角落,没有人敢上前。
林羽安唇边挂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既然腿脚不便,就还是不要轻易走动了。否则万一再伤到,别人又该说是因为我。”
卧室门关上的刹那,林羽安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要怎么逃出这个地方,他到底,还能有什么样的方法?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离开塞浦公馆那天所见到的萧景川。
萧景川似乎一直都在试图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良善的形象,但恢复了记忆的林羽安却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在他失忆前,他和萧景川并没有太多交集,林羽安不明白他突然这样对自己示好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林羽安会想办法抓住一切机会。
正巧这时,走廊传来的高跟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淮家中很少会有客人过来,尤其还是一个女人。林羽安不由起身,趴在门前仔细向外听去。
一阵嘈杂之后,屋外响起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声音是从顾淮的房间传来的。
女人那魅力中透着几分娇嗔感的声线林羽安总觉得很熟悉,可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林羽安趴在门上仔细听去。
他和顾淮的卧室相距不远,且顾淮并没有关门,因此两人都对话声就这样传入了林羽安耳中。
“小淮,妈妈来看你了。哎呀,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快躺着,不用起来。你从小到大都不用妈妈操心的,这次是怎么回事呀?”
林羽安想起来了,这是顾淮的母亲,他们之间曾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有过非常正式的会面。
顾淮的声音很低,林羽安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女人略显尖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家里?家里生意一切都好的,你爸爸最近可忙了。本来我们俩要一起来看你的,他临时有事,才没有过来。”
林羽安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微微亮起——他想到办法了!
林顾两家之间交锋数年,尽管林羽安只是一个林家的边缘人,顾家的基本情况他却也还是了解的。
他知道顾淮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哥哥。而且一次意外,他曾听到过自己的哥哥背后议论顾家。
哥哥说,顾淮从小就和父母不亲。他这人太过自负无情,即便是他的父母,很多事情上也会防着顾淮。
他们觉得自己百年之后,顾淮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他的哥哥,所以一直在想办法为自己的儿子留退路。
而且顾氏集团眼看着在走下坡路,顾淮的父母如果想要给自己的大儿子留退路,就只能在顾淮的新公司上花心思。
那时候的林羽安还太过单纯,单纯地爱慕着顾淮这个人,因此听到了哥哥这样的言论,内心只为顾淮感到了心疼,不明白为什么亲生母亲都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现在,他却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机会。
今天已经是顾淮从楼上跳下去的第十天了,顾淮母亲今天才来看他,而顾淮的父亲甚至都没有露面。
由此可见,哥哥所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接触不到萧景川,却说不定能有机会,可以搭上顾淮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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