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北迟转身扫到南识落在台阶的身影,他收线:“怎么这么晚?”
发现梁北迟没走的时候,南识想过他是不是在等他,得知真是在等他时,南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站住脚步:“你有事可以打电话,没必要等我。”
“怕打扰你。”梁北迟去拿南识的书包,“饿了吧。”
南识不想在这里和他拉扯,松手跟着他往前走:“我叫车去酒店就好。”
“怎么要住酒店?”梁北迟蹙眉,“家里房间都收拾好了,周阿姨给你做了很多菜,知道你回京,她很高兴。”
南识没接话,低头打算叫车,但心跳却在抑制不住地加快,大脑不受控制宕机,以至于酒店名都想不起来了。
南识打算翻预定信息,意外看到酒店取消预定的短信,时间是两小时前,彼时他还在图书馆,因为静音状态没有发现。
南识忙打过去,接电话的前台诚惶诚恐道歉,说是酒店后台操作失误,没有及时下架已经被预定的房间,为表歉意,酒店会给南识发免费体验券,欢迎他再次选择他们酒店。
“不用给体验券,直接给我换房间就行。”南识道。
前台继续道歉说酒店所有房型都已订满。
“怎么了?”梁北迟看向南识。
南识没说话,连着预定了好几家酒店,每次锁定房间确认预订就弹出房间已被订走的提示。
从平价连锁酒店到五星级套房,无一例外。
南识又打了几个电话去前台确认没房后,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京城。
今夜让他的号码成为京城所有酒店的黑名单,对梁北迟来说易如反掌。
他差点气笑了:“那些24小时营业的商超,梁总打好招呼不许我进了吗?”
梁北迟的长眉拧住:“为什么不能住家里?”
南识道:“那是你家。”
梁北迟克制着怒意:“难道那个家里只有我爸是你的亲人?他死了你要和我们所有人划清界限?张管家和周阿姨他们,所有关心你的人,你也不想见他们吗?”
南识不是不想见他们,他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白惜苑,梁北迟提了老宅那些人,唯独没有提白惜苑,她应该也不想见到他吧。
而且如今那个大宅里还住着梁北迟的爱人,南识不想见。
他不明白梁北迟为什么这么执着带他回老宅,是惩罚他的不告而别,跟他炫耀他的感情有了新的旅程吗?
这次来京城真的糟糕透了。
梁北迟干脆一把抓住南识的手,将人拖到车边,打开副驾驶的门将人塞进去,俯身给他系好安全带。
南识没有挣扎,这里是京城,只要梁北迟不想,他就不可能离开这座城。
轿车穿过京大校门拐上主路。
七点多的京城车流繁荣,梁北迟开的并不快。
霓虹灯从车窗映入,衬得南识整个人倦意更浓。
“累了就睡觉。”梁北迟道。
南识不想睡觉,他看着梁北迟问:“可以让我下车吗?”
梁北迟不语。
车内安静下来。
许久,南识又问:“怎么样才能让我下车?我求你行吗?求你让我下车。”
他真的不能去老宅,他怕见到梁北迟的爱人他真的会疯。
打方向盘的手晃着银色婚戒,灼得南识心脏疼。
他捂着心口,觉得呼吸艰难,声音带着颤抖哽咽哀求他:“放过我吧,求你了,北迟哥。”
豪车“吱——”地刹停在路肩。
南识拎着书包踉跄下了车,黑色轿车没有停留半刻,轰然离去。
三年没来过京城了,南识完全不认得这里是哪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了车能去哪里。
记不清走了多久,一辆车徐徐停在他身边。
“小南先生。”陈停下车,“梁总让我送您去酒店。”
他走到南识身边就发现他的脸色苍白至极,眼睛却红的厉害,像是哭过。
“您不舒服?”陈停接过书包扶住他。
南识觉得他大概率快晕了,头昏心悸令他的大脑开始迟钝,他努力出声:“低血糖犯了。”
陈停赶紧把人扶上车,正巧前天参加婚礼车上留了包喜糖。
南识含了颗糖在嘴里,车开了一段才缓过来,确定不是去老宅的路他终于放下心。
“您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收拾,和您当年住时一样。”陈停突然道。
南识闭了闭眼:“陈秘书,别说了。”
陈停叹息。
手机震了震。
梁北迟发来信息:今晚我们都有点情绪,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聊聊。
梁北迟得白惜苑教养,在外几乎从不失态,就算很生气也不与人争执,南识很难想象半小时前刚不欢而散,梁北迟转身又能这样平和地给他发来信息,这换做任何人恐怕都很难做到。
南识不知道还能聊什么,没回。
陈停给他安排了个套房,房间宽敞明亮,餐食丰盛,只是南识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
洗漱完,南识干脆躺在床上看资料,往脑子里塞了一堆学术资料,果然梦里也全是这些,无暇他顾。
他第二天起的早,本来以为早上还得见齐老,所以回程高铁票买在下午,未料昨天尤其顺利,南识早上干脆在酒店把项目计划细化。
快中午,南识收拾下去退房,发现梁北迟给他发过信息,说他在酒店大厅等他吃中饭。
南识从电梯出去就看见了梁北迟。
“睡到现在?”梁北迟收起文件朝南识走来,“昨晚没睡好?”
南识摇头,问他:“你不上班吗?”他们交往时他见梁北迟的频率都没有这两天高。
“会议推到下午三点后了。”梁北迟拉开副驾驶的门,又问他中午吃兰国菜怎么样。
梁北迟一点脾气都没有,倒显得南识矫情了。
南识头一次进高档餐厅就是这家清江路上的兰国菜,那是他来京城的第一个周末,恰逢餐厅开业,梁云阶带他来尝鲜。
南识很兴奋,兴致勃勃问梁北迟他应该穿什么衣服。
“我听说那些外国餐厅不穿正装都不给进去,可我没有西装,校服衬衫的话可以吗?我会被拦在门口吗?”他趴在书桌上,几乎把脑袋挤到梁北迟和书本中间。
梁北迟淡定翻页:“不会。”
南识见他没生气,继续往前凑:“北迟哥,你晚上穿什么出去?”
梁北迟往后仰了些,将书本从南识脑袋下抽回来:“我不出去。”
“为什么?”
“江阿姨做的饭不好吃吗?”
南识觉得那怎么一样,妈妈的饭哪天都能吃,但梁叔叔带着他和北迟哥出去的机会难得啊。
但梁北迟好像不以为意,那天最后还是南识和梁云阶两个人去吃的。
南识吃完回去高兴地告诉梁北迟原来蜗牛也能吃,还说那里的鹅肝嫩入口即化,又问梁北迟晚饭吃的什么。
“江阿姨做了酸菜馅的饺子。”
南识给逗笑,饺子什么时候不能吃?
“下次我们一起去那家兰国菜吧。”
梁北迟被他缠的烦了:“再说。”
服务员过来添了冰水送了毛巾。
餐厅重新装修过,比起十多年前的奢华,如今更加简约大气。正中央的卡座拆了,摆了架钢琴,此刻有人正弹着一曲《bliss》。
Bliss意思是极乐,佛教中对应“破执”后的涅槃寂静,道家以“坐忘”诠释物我两忘,南识静静听着舒缓琴音,仿佛不堪的内心也终于有了片刻宁静。(注1)
只是梁北迟点的芝士盐焗蜗牛和鹅肝,南识有些难以下咽。
被他放下的过去,却在梁北迟这里一次又一次频繁地强迫南识重温。
南识感觉难受极了。
又觉得或许这才是梁北迟带他来吃这家兰国菜的目的,梁北迟想他难受。
这么一想,南识竟然良好地接受了。
“吃的这么少,是不喜欢了?”梁北迟看着南识,“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第7章
南识说不出来,最让他难受的是他没想到有一天和梁北迟面对面吃饭居然让他这样如坐针毡。
上好的食材裹着情绪在胸腹翻涌,南识喝了小半杯冰水压了压:“阿姨……我是说白阿姨知道我来京城了吗?”
梁北迟似乎没想到南识会问到母亲白惜苑。
“还没,我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他顿了下,突然问,“你想见她吗?”
“不……”南识掩饰着慌乱,“我是说我下午就回嘉城,没有这个时间。”
梁北迟点头:“我知道,那下次再说。”
不会有下次了,南识想,他再也不会来京城了。
中途梁北迟接了几个工作电话,对南识来说倒是难得喘息的时候,他也抽空回了信息。
群里的信息,还有方硕言问他什么时候回嘉城。
“和谁发信息?”梁北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站在南识身后。
南识下意识扣下屏幕:“朋友。”
梁北迟又问:“哪个朋友?”
从前同住一个屋檐,包括他们后来交往的时候梁北迟也从没过问过他的社交,南识有些抵触他现在的逾矩。
方硕言连着发了好几条没见南识回复,干脆打电话来。
“怎么不接?”梁北迟盯着南识看。
他此刻的目光让南识有种被视奸的错觉。
南识避开目光接起电话。
方硕言得知他忙完了正事,没改签就高兴说一会去接他,晚上带他去撸串。
梁北迟抿唇:“原来你现在喜欢烧烤,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也可以带你去吃。”
他好像不明白,问题根本不是吃什么,在于和谁吃。
南识好几次都想说他都有伴侣了,何必还要找他吃什么饭,但冲动涌至舌尖,又被理智捏住了嘴。
实在是没必要,不然弄得他好像还没放下,在吃醋似的。
尽管,他是真的放不下,醋的想死。
但这一切,梁北迟没必要知道。
最后走时,满桌珍馐剩了不少,要是从前,南识必然要打包的。
但今天,他精神很差,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没精力管浪不浪费。
南站每天客流量都很大。
南识走到检票口,转身打算接书包时,梁北迟避开他的手,示意他先过闸机。
“我让陈秘书买了票。”梁北迟刷证件进站。
南识震惊得不行,他站在原地不肯往站台走了:“你干什么?”
梁北迟被南识的反应吓住了,几秒后才道:“包太重,你脸色不好,我不放心,送你上车。”
南识怔忡问:“不是要去嘉城?”
梁北迟愣了下:“你想我去嘉城吗?”
“不……”南识摇头,“没必要。”
梁北迟眼底似有半秒的遗憾。
两人往站台走。
梁北迟突然问:“你那个朋友,方硕言,是在追你吗?”
方硕言是直男,不可能追南识,可这和梁北迟又有什么关系?
南识抵触情绪暴涨,逼仄胸腹的翻涌越发疯狂,努力被压着的不适感一触即发,他一时没忍住低头就吐了。
梁北迟显然被吓到了:“南识。”
后面的乘客正陆续沿途过来,呕吐物难闻的味道瞬间散在空气中,有人掩着口鼻抱怨:“怎么这样啊,差点踩到了,好恶心啊。”
“就是,干嘛吐这里啊。”
“快走快走,吐也忍不住吧。”
南识羞愧至极,本能从书包侧袋取出备用塑料袋和纸巾蹲下身要收拾。
“南识。”梁北迟拉住他,瞥见那张红白交织的小脸,他把人往身后推,“没事,不要紧,我来收拾。”
他撸起袖子,蹲下身将纸巾摊开盖上地上的呕吐物直接用手捧着往塑料袋里装。
南识羞愤震惊,他想劝阻,却根本发不出声。
梁北迟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收拾这么脏的污秽物!
保安很快叫来清洁工。
清洁工阿姨看见趴在地上收拾的梁北迟忙上前拦下:“小伙子我来弄我来弄,你这个小伙子还真是的,阿姨干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自己收拾的,没事没事,晕车很正常的,你先歇歇。”
梁北迟收拾完大半了,只余下一些湿印,清洁工开始彻底清洗。
梁北迟没解释不是他吐的,等道谢回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站台上就剩下他一个人,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站台开始做最后列车发动鸣笛警示。
手机上有南识的信息。
他说:抱歉。
为什么抱歉?就因为他吐在了站台上?
梁北迟并不在意这个,他更在意南识的身体状况。
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梁北迟直接打给徐樊。
上次发烧就反反复复病了好几天,刘阿姨也说南识身体很差,昨天见他,梁北迟感觉他身体根本就像是没养好过。
徐樊回话说:“我本来想给南先生验个血,但他拒绝了,我感觉南先生自己是知道的。”
列车缓缓启动,梁北迟下意识跟着往前走:“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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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到嘉城的高铁四个半小时,南识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做了许多梦。
他梦到梁北迟为了护他摔碎了肩胛那天,他在手术室外哭了三小时,声音都哭哑了。
连妈妈都责怪他不该爬墙害梁北迟受伤,但白阿姨却温柔抱了抱他,给他擦眼泪,红着眼说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还说梁北迟也不会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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