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了一两秒,只剩电视节目的声音,似乎都在好奇程乐宣的答案。
秦序单手按了按程乐宣的肩膀,对众人说:“行了,少打听这些。”
不知道是感觉秦序默认了他没有喜欢的对象,还是隐约想看看秦序对这件事的反应,程乐宣忽然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有,我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女生。”顿了顿,他压着心跳又一字一句说:“我非常喜欢他。”
二十多岁的人再回看几年前青春懵懂的情爱总容易生出些许感慨和微妙的共鸣,以至于在场无人有心在意程乐宣为什么要在默认的性别之上再特意加一句喜欢对象的性别。
听到程乐宣的答案,有人惊叹,有人露出笑容,小蕊也带着淡笑看着他,唯独程乐宣身旁站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玉东也发现了,问:“秦序,你知道这事儿吗,什么姑娘让咱弟喜欢,还是‘非常’喜欢啊。”
秦序收回手,坐下来说:“不知道。”
这句回答令程乐宣不禁心虚,他有点儿后悔说出来了,万一被识破,秦序该厌恶他了吧。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点儿想急流勇进,借着一个不存在的女生表达自己近期憋到要爆炸的情感。
他没敢扭过头与身边的秦序对视,视线直直落在眼前那盘满是“囍”字的喜糖上,手指紧张地蜷了蜷,碰到口袋里秦序塞回来的两颗大虾酥糖。不知不觉间,详尽细节的念头悄然战胜恐惧,他听见自己说:“因为是我在伦敦认识的,她叫Sissi,她……他还不知道我的喜欢。”
第29章
程乐宣惊觉自己越来越会说谎,好像是从意识到自己对秦序特殊的感情开始,也可能是从知道秦序不接受同性恋开始,渐渐无师自通地摸索到了说谎不被秦序轻易发现的规律,即半真半假。
“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同性恋,他喜欢男生。”
——同性恋是真的,好朋友是假的。
“我中午吃得很好,就是想让哥哥早点儿来接我。”
——想让哥哥早点儿来是真的,吃得很好是假的。
“我非常喜欢的女生叫Sissi……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他不知道是真的,Sissi是假的。
于是愈发熟练,女生成了程乐宣暗恋对象的性别,远隔千里的伦敦成了暗恋对象的所在地。
Sissi是囍,是喜喜,成了小羊暗恋的秘密。
然而从新人家回姨妈家的路上,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秦序突然问:“程乐宣,你刚才说喜欢人是真的?”
程乐宣愣住,下意识轻轻“啊”了一声,移开视线说:“是真的啊。”秦序还没往下问,他更加心虚,主动问:“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不信吗?你觉得我故意说谎。”
秦序看他,“你还小,心思最好多放学习上。”
“我不小!我已经17岁了。”
“过了生日才17。”
“现在已经是了,而且我很快要过生日,下个月就过,一个月都不到。”
秦序不与他争辩,“总之你最好先重视学业。”
程乐宣松了口气,秦序看上去似乎没有对那个所谓的暗恋对象起疑,他故意埋怨:“又是学习,你怎么总是关注学习,比关注我喜欢谁还要关注。”
秦序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程乐宣说:“哎,哥哥,你封建了,我妈妈都不说这些。她告诉我青春只有一次,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可以自由地尝试告白,对方愿意,我们就可以谈恋爱,只要注意……”
“什么?”
只要注意别哄骗女生上床并搞大人家的肚子。
程乐宣不想对秦序细说他妈妈这番关于与女生交往的注意事项,含糊道:“没有什么,一些安全问题。”
见他扭扭捏捏,秦序猜到了后面的话,捏了下他的耳朵,“这事儿你妈说得没错,听她的。”
两个人踩着蝉鸣声继续走了会儿,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程乐宣开始时不时抓挠几下手臂。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序拉过他的手看。果然,又被蚊子咬了俩大包。
程乐宣原本只是挠痒,现下被在意了,一下子犯上可怜劲儿,拖着长音诉苦:“哥哥,蚊子咬得痒……”
秦序的拇指抚在上面,蚊子太毒,咬出来的蚊子包都凸肿了起来,在程乐宣细白的小臂上格外明显。
“很痒?”
“对,特别特别不舒服!”程乐宣重重点头,“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们可以拿冰镇的饮料冰它,应该可以好。”
秦序往周围看了一圈,说:“站这儿等我。”然后转身朝路对面走去。
“唉——”程乐宣想拦却没喊住人,只得喃喃:“超市在前面呀,走错了。”
秦序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绿色的叶子。
“这不是冰可乐啊。”
“谁答应给你喝甜水了。”秦序先是用指甲在蚊子咬到的包用力按出一个“米”字,“忍着点儿。”随即把摘到的绿色叶子碾碎了敷在上面。
程乐宣看着这操作新鲜,问:“这是什么?这是中药?”
“这叫八宝,路边很多地方都长,叶子能止痒,之前实习的时候一个大哥告诉我的,试试有没有用。”秦序给两处有蚊子包的地方都敷好了汁液,顺便在其上轻轻吹了吹。
看着秦序弯腰低头捧着自己的手仔细对待的模样,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八宝叶子真的有奇效,程乐宣顿时感觉哪里都好了起来。他盯着秦序的侧脸,说:“有用,好多了。”
秦序放下他的手,“走吧,先凑合着,回去了再拿花露水给你抹。”
程乐宣却没立刻跟上,他走在后面,假意抬手观察手臂上的八宝叶子,放慢步伐,实则想要从后面多看看秦序的背影。
秦序回头瞧了他一眼,确定他有跟上来就也没催促着走快些。
两个人久违地变成了一前一后的站位,具体位置却同最初相识的时候整个反了过来。
程乐宣走得慢吞吞,心跳倒是越来越快,“哥哥,我想问你问题。”
“说。”
程乐宣视线停在秦序宽厚的后背上,“我要向喜欢的人告白吗?就是我说的Sissi。”
“你没跟我讲过她,人怎么样?”
“很好。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和其他的同学朋友都不一样。我对他的感觉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程乐宣说着,鼻子有些泛酸,无比庆幸性别在中文里是同一个发音,好让自己借着另一个人多说一些真心话,“我希望他能感觉到我的喜欢,想和他谈恋爱,在一起,但是怕他知道了以后讨厌我,不和我当朋友了。他曾经聊天跟我说过他喜欢的不是我这个类型的男生,所以这一直是个秘密。”
“秘密就这么告诉我了。”
“你是我哥哥,我愿意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啊。”
秦序停下脚步,回身问:“你觉得你可能变成她喜欢的那种人吗?”
程乐宣手上被蚊子咬的地方又开始痒了,连带着嗓子也痒,干哑地回答说:“不行,我恐怕变不了。”
秦序说:“那就别想,别喜欢了。”
这话太果断,程乐宣不得不放慢语速,以免自己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为什么?不想就不想,喜欢也不可以?太霸道了吧。”
秦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平静的语调中带着冷漠:“注定没结果,投入再多感情也是徒劳。没必要。”
闻言,程乐宣完全怔住。
他清楚最后这三个字的含义,很早的时候中文老师就说过,没必要是表否定意思,指“不需要做,不值得做”。
秦序告诉他,不需要喜欢没结果的人,不值得继续爱没结果的人。
他像是被喜欢的人亲口拒绝了一般,不仅一点点喜欢的空隙都没寻到,浑身上下的精神也一瞬间被“没必要”决绝而剧烈地撕扯,难受得忘了往前走。
直到秦序回头唤名字,程乐宣才发觉自己和秦序之间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程乐宣,想什么呢,走了。”
程乐宣看着前方的秦序,想走过去到他身边,脚却一步也迈不开。
怎么办?
怎么办……
程乐宣想不出任何办法,无能为力,到底没忍住,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第30章
秦序几大步快速走到程乐宣面前,稍稍侧头瞧他,皱眉问:“怎么了?”
程乐宣只一个劲儿掉眼泪,他这些天的眼泪实在积攒了太多,一颗接着一颗,这会儿好像流都流不完。
“爱哭。”秦序抬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想给他擦,但是要接触到程乐宣的脸颊时,想到刚才去摘了叶子,又放下手,静等着程乐宣自己哭够。
见状,程乐宣更伤心了,红着眼抽泣着说:“你都不安慰我,也不给我擦眼泪了。”
“我手脏。”秦序说,“你不说为什么哭,怎么安慰你。”
“我,我……”程乐宣说不出口。他想抱怨,抱怨秦序为什么不能同意弟弟是同性恋,抱怨自己为什么偏偏不可控地喜欢上了秦序。
可是,怎么可能不喜欢秦序呢。
他不让秦序一起,秦序就跟在后面。他不走向秦序,秦序就主动走向他。秦序对他太包容,太溺爱,太好太好,程乐宣知道即使洗掉记忆重新认识一遍,自己还是一定会对这个人有同样的感情。这在英文里是destiny,天意,在中文里叫注定,命中注定。
程乐宣眨巴眼睛,把眼眶里的泪眨落,带着哭腔说:“我哭是因为你说没必要,我听了很难过。”
他以为这样说了秦序就会更正,至少先用句谎话哄骗着他,然而秦序没有改变观点,只“嗯”了声。
程乐宣更难过了,联想到午饭时玉东讲的那个传闻,他问:“你觉得不可能有结果就没必要喜欢,所以你以前和小蕊也是这样吗?”
“潘蕊?”
“是啊。”
“谁跟你说我和她……”秦序知道了,“玉东告诉你的。”
程乐宣承认:“他说有人撮合过你们。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喜欢她,知道你和她不可能,所以也用‘没必要’当成了结果。”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序并拢食指和中指反手敲了下他的脑门儿,“我们只是同学。”
程乐宣额头轻轻吃痛,却顾不得喊疼,“你不喜欢她?你没有喜欢过她吗?”
“对,她也不喜欢我。”说罢,秦序问呆站着的程乐宣,“哭够了吗,不哭走了。”
程乐宣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于秦序的话,但此刻好了许多。“够了,”他眼尾仍红着,可怜兮兮地伸手说,“哥哥,我的脚好像走不动了……”
他想让秦序拉着自己的手走,没承想,秦序直接转身单膝背蹲在他面前,言简意赅道:“上来。”
秦序背着程乐宣的这一路,吸引了一些人目光的停留。他不怎么在乎,程乐宣则更加不在乎。
程乐宣趴在秦序背上,双手搂得很紧,小腿跟着多变的心情一晃一晃的。
秦序说:“抱这么紧,等会儿我身上有汗给你衣服弄脏了。”
“我才不怕,就算流汗也没关系,你的衣服好闻。”说到这,程乐宣告状道,“对了,今天玉东说我臭。”
“怎么说的。”秦序不信,侧头看他。
程乐宣说:“我们在好好说话,他突然说我是臭小子。”
秦序笑了出来,程乐宣不答应了,扭动着讨要说法:“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臭吗?”
“别乱动。”秦序双臂搂着程乐宣的腿往上抬了下,防止人掉下去,“臭小子是一口头称呼,不是真说你有味儿。”
“真的?”程乐宣把胳臂伸到秦序脸前,“你闻闻。”
秦序说:“香的。”
秦序没糊弄他,程乐宣的皮肤上一股沐浴液味道,上回晚上躺一块儿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大概是每次洗澡都挤很多沐浴液,把自己浸入了味儿,程乐宣确实一点儿汗味儿都没有。
程乐宣听秦序沉冷的嗓音说出好闻的意思,觉得手臂的肌肤都被他说话的热息烫到。他羞得不行,立即把秦序不久前那些劝说和劝退都丢到九霄云外,小声在秦序耳边说:“哥哥,我每天都洗很干净,你也说了是香的,所以晚上我能不能跟你睡啊?”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太暧昧,怕秦序听出不对劲,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想留下来,不想回去了。”
秦序看上去完全没有想歪,步伐停都没停,“理由。”
程乐宣只好撕开近日自己不愿意去多想的现实,说:“因为我刚才被你伤心了,因为我很快要回英国了,下个月。你让我留下来,我还想多跟你……还有姨妈他们玩呢。”
这些理由没有上一次大暴雨的安全问题充足,程乐宣并无把握说服秦序,就继续在他左耳讲一句“求求你了哥哥”,右耳再来一句“可以吗哥哥”。
反复几次,不知道是他来来回回吵得秦序难以理性思考,还是秦序嫌烦,秦序最终同意了,只又说一句:“程乐宣,到家之前你都不准再提问题。”
问题小羊生怕秦序反悔,闭上嘴安安静静,路过卖冰镇饮品的小卖部都憋着没问一句能不能买。
秦序到家门口才把人放下,这一幕恰好被要出门的姨妈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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