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瞬?”
迟归内心深处荡起强烈的不安,果断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景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摔在满是水汽的瓷砖地上,带着重量的轮椅砸在了他的身上,浴袍的一侧被勾起,露在袍外的双腿白得没有血色。
纤细而孱弱,仿佛是易碎的瓷娃娃。
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浮动的画面有了一丝重合。
顷刻间,迟归浑身的血液像是极降到了冰点,他哽住呼吸冲了进去,“景瞬?!”
“……”
景瞬睫毛颤了颤,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迟归。”
只一声。
浑身冻结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
迟归连忙将景瞬环抱出了浴室,他扯来床上的被子将怀中人裹了严严实实,这才将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
他蹲下身子喊,“景瞬?能听到我说话吗?”
景瞬混沌的意识重新涌入一阵清明,他缓缓垂下眼眸,带着潮湿。
“抱歉,我不小心摔了,爬、爬不起来。”
“……”
迟归紧着呼吸,不放心地检查着他的情况,“没让你道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急喊,“韦迪!”
韦迪就待在船舱门口,听见喊声第一时间进来,“先生。”
迟归语速很快,“让游轮上随行医生过来,再不行就联系直升机,我们回地面做检查!”
话音刚落,景瞬就伸出了手,轻轻往迟归的腕上一搭,“迟归。”
迟归心神微凝,“嗯?”
景瞬尽量止住自己生理上的发抖,“我没事,不、不用回去看。”
他记得迟归来这儿是有正经事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摔倒而耽误对方的正事。
迟归感受到他手心里的凉意,眉心蹙得很厉害,起身去调节房间冷气温度。
韦迪先行一步去找了随船医生。
很快地,迟归就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捧着暖暖手,不要瞒着,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心的热意传了上来,水汽晕得眼角更红。
景瞬缓了一点儿过来,温声说,“我没摔得很严重,就是想起了以前一点儿不好的事,才僵着爬不起来了。”
这是心理上的症状,他很清楚。
有那么几秒钟,景瞬以往自己又会重蹈以往的覆辙——
摔倒后无力爬起,于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发现、无人帮忙,更怕自己会想那个风雪夜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在迟归就出现,打破了这层恐惧结界。
景瞬轻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幸亏你戴着监测腕表,我那边能接收到。”迟归心底涌起一丝庆幸,但更多的是自责和懊恼,“摔哪里了?疼不疼?”
“……”
景瞬隔着晃晃荡荡的水汽望向迟归,在那双向来平静的眸里,他第一次彻底看清了那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景瞬沉默着确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置信。
“迟归?”
“嗯?”
“你为什么……”
涌上来的疑惑来不及问出口,韦迪就将随船医生请了过来。
“先生,这位是陈医生。”
“来。”
迟归起身,给医生让了位置,“医生,他刚才浴室摔了一跤。”
与此同时,他拿起手机翻找出了景瞬以往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他腰椎位置之前高坠受过伤,一个月前刚动完手术,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这里,你帮忙看看。”
迟归的语气算不上强硬,甚至还点有求于人的温和。
陈医生心下一惊,态度也很好,“迟董稍等,我看看。”
景瞬也没料到迟归的手机里面居然有他的病例报告,心中翻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
前世,迟盛最会演戏的头一年,也没有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过。
“景先生,你现在个人感觉怎么样?”
直到陈医生蹲下来询问情况,他才回过神,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摔了一跤,但我双腿的痛感不是很明显。”
这倒是实话。
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摔得淤青带血,景瞬都不一定有明显痛感,这次手术过后,他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强上不少了。
几分钟后,陈医生才起了身,“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近一步的神经检查还得到医院去,依靠仪器。”
游轮上是有小型的医疗设备,但不是针对这类伤情的。
“没事。”景瞬抢先回答,“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没那么不耐摔。”
迟归蹙眉,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迟归。”
景瞬看着他,承诺,“等这次游轮宴请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好吗?如果这两天我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会及时说。”
他怕迟归还是不同意,语气更软了些,“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坐直升机来回折腾。”
韦迪低声提醒,“先生,我刚才去问过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海上风力大,确实没办法再回去。”
迟归只能作罢,“嗯,知道了。”
陈医生趁机说,“我去拿点消肿药膏和药水,如果发现磕碰处有淤青的地方,记得及时涂抹。”
景瞬应下,“嗯。”
……
卧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迟归将小型药箱拿了进来,“磕哪里了?”
景瞬已经从刚才的惊慌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想起有可能伤到的后腰位置,不好意思当着迟归的面掀开浴袍。
他说,“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迟归不听他的,“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也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结果呢?”
“……”
景瞬卡壳。
迟归打开小药箱,将里面的药膏、跌打药水依次拿了出来,“掀开被子,看看脚上淤青了没?”
景瞬没照做,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自己来就好,你还要出门吗?”
之前不是说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是不是被他打乱了计划?
迟归哪里还有心思再出门,回答,“今晚不出去了。”
“哦。”
景瞬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坚持,“我自己可以,你要不先去洗漱吧?”
迟归看出他的不自在,沉默两秒后做出退让,“好,要帮忙记得和我说。”
景瞬暗松一口气,“嗯。”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景瞬手上抹着药膏,但思绪却还被刚才的事情所牵绊,“迟归……”
迟归。
他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早已经铭记于心的名字,心尖微妙的悸动变得越来越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静悄悄地流淌着。
直到浴室门重新打开,迟归穿着纯黑色的浴袍走了出来,微微敞开的衣领隐隐透出胸肌,不算夸张但暗藏着力量。
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这会儿重新洗过,还还有些湿,随意而凌乱地散在额间。
四目相对,景瞬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迟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人,身份上的差距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迟归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涂好了?”
景瞬点了点头,“差、差不多了。”
迟归将毛巾递了过去,“干净的,擦擦手,然后把药吃了。”
“好。”
景瞬每晚都要借住温医生开的药物入睡。
这次虽然临时出行,但管家已经替他将药物收拾好了。
迟归看着景瞬身上的被子,眸光微晃,还是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备用的,“我睡左边,你就睡右侧,没问题吧?”
景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点头。
之前的那杯暖手用的热水已经放温了,这会儿拿来吞药刚刚好。
景瞬吃完药,这才挪动身子躺了下来。
迟归干脆关掉了顶灯,只留下了一盏极暗的睡眠灯。
床确实够大。
大的哪怕睡了两个人、两床被子,空间也绰绰有余。
顶级船舱套房的一切用品都是最高标准的,柔软的床垫加上自带清香的床单,确实给人极易入睡的舒适感。
但景瞬的药效还没起,睡不着。
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今晚在浴室里的画面,和前世无数次摔倒的画面交织在一块,耳畔萦绕的是嘲笑声。
有些情绪和记忆看似被压了下去,实际上,它们会在某个契机、某个时刻冷不防地重新涌起,纠缠着他挥之不去。
像阴影,像魔咒。
心理上的窒息感覆了上来,景瞬不自觉地张了张口。
忽然间,边上的迟归像是察觉了他溢出的那丝痛苦,传来询问。
“景瞬?怎么了?”
“……”
景瞬睁开眼,却不说话。
迟归微微侧身,回应了他目光里的脆弱,“在想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对视间,无声的静谧蔓延了开来。
景瞬的目光隐隐有些失焦,又像是透过迟归在看其他人。
他轻吸了一口气,问得很轻,“迟归,这不是你们有钱人捉弄人的把戏,对吧?”
一开始总是佯装对他很好、特别好,当他交付信任后就慢慢抽离、变得冷漠,时间一长,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只是将他当成逗弄的玩具。
有些事情,景瞬不愿意再经历第二遍了。
迟归诧异,“什么?”
景瞬重新合上眼,内心深处仍然对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没什么。”
呼吸克制着绵延起伏。
景瞬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说给迟归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的滋味,他害怕自己对其他人产生不该有的依赖,更害怕这份依赖到头来成为刺伤他自己的利器。
他和迟归之间,只能是协议关系,又怎么能产生依赖呢?
景瞬试图给自己加固心理防线,却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他紧紧闭着双眼,喃喃重复,“别对我这么好。”
空气里的沉默缓慢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瞬才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气息的入侵。
迟归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是保证,更像是承诺,“景瞬,没有要捉弄你,永远也不会捉弄你。”
“……”
“所以,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
“……”
心尖泛起缠绵的酸意,跟随着窗外的海面晃荡。
景瞬感受着后背的无声安抚,一下又一下地打散他纷扰的情绪、打消那些痛苦和阴霾。
他终究是舍不得拒绝这份短暂的安稳感,默许了对方哄睡。
直到药效泛起,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
海面在阳光底下泛着粼粼波光。
景瞬在香软的被子中沉溺了一会儿,直到卧室门口有了脚步动静,他才慢悠悠地抬了眼。
迟归已经收拾整齐,一身黑的禁欲打扮,不做表情时,又恢复了那份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
“……”
景瞬一晃神,总觉得昨晚临睡前看见的迟归,像是他自己摔太狠、摔出来的错觉。
迟归站定在卧室门口,没有特意靠近,“睡得好吗?快中午了,起来吃点东西。”
“嗯。”
景瞬花时间给自己洗漱了一下,再出卧室时,前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丰盛的餐盘,韦迪也已经到了。
“小景先生。”
韦迪向他问好,示以关心,“你好点了吗?”
景瞬在陌生床上睡了一觉,但精气神意外恢复得不错,“嗯,没事了,这次腰、腿上的淤青也不重。”
说着,他还往迟归那边看了一眼,暗戳戳地想要证明,“我就说了,我自己上药没问题。”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垂眸没反对。
昨晚趁着景瞬睡熟后,他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对方的磕碰情况,还偷偷给上了一次药膏,以最温和的力道揉散红肿淤青。
景瞬靠着药效睡得很深,居然一点儿没察觉。
当然,睡相也是挺乖的。
景瞬先喝了小半杯温水,这才拿起自己感兴趣的三明治,“今天船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下午有个慈善拍卖会,晚上季二少准备了宴会餐。”
韦迪将早已经了然于心的行程报出,“至于晚间娱乐都是一样的,棋牌博/彩,射击,保龄球,这三样都开设了玩乐筹码。”
“宾客们可以自行决定筹码大小,只说是娱乐性质的输赢。”
景瞬反问,“如果有宾客玩上头了呢?筹码放大了呢?输了也要照样给出去?”
迟归接话,“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玩不起。”
景瞬哼哼一声。
他差点忘记了,豪门富商最要的是脸面,玩不起就会沦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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