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养牛的庄子离得并不算太远,乘车半个时辰便到了。
张老汉一边下车一边介绍,说是主家的庄子田地不少,只是耕牛并不养在各个庄子上,而是在不需要耕种的季节,统一牵到一起,由专门的人负责养,因此张老汉等人养了近百头的牛。
而这般多的牛挤在一处,一个得了牛痘后,很快便扩散开来,尤其是不少刚生完牛犊的母牛。
到了牛棚,不需要多复杂的检查,就连常北也能看出来不少牛得了痘。
虽然找到了牛痘,但盛世也不可能就这么草率地在这边直接接种,而是需要回城做些准备,至少不能感染上其他的什么病菌。
“不知这些病牛,可不可以卖几头予我?”
盛世帮了他们祖孙,张老汉个人自然是愿意的。
“盛少爷,不是老汉不愿意,但这牛是主家的,老汉哪敢随意买卖啊,那是要见官的。”
张老汉只是易家的家仆,家仆哪里有私下处置主人财产的资格。
盛世皱眉,易家的人都住在城里,这一来一回怕是天都要黑了。
张老汉见他着急,赶紧道:
“不过五少爷最近正住在庄子上,老汉去问上一问,若是五少爷同意就没有问题了。”
说着,他就小跑着去找他口中的五少爷。
不需要盛世等多久,那位五少爷便出来见了盛世。对方听盛世说明来意,顿时对牛痘接种来了兴趣。
“你是说只要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人就不会再感染人痘?这是何缘故?”
盛世看了一眼对方脑袋边的简介。
[易思衡,易家嫡孙,大儒易慎之孙。]
这个易家,居然就是易慎所在的易家。
易思衡二十三四的年纪,比盛世年长些许,清俊儒雅,很有读书人的气质。
盛世:“深究起来就复杂了,简单来说便是免疫。”
易思衡越听越觉得稀奇,免疫一词简直闻所未闻,他又请教了几个问题,盛世自是知无不言,最后道:
“两日后,我与家人会公开接种牛痘,届时林大人也会到场,若易公子感兴趣,可前来观摩。”
易思衡只说会考虑,并未立即答应,但同意将病牛卖予盛世。
付了银子后,盛世便带着人将挑出来的几头牛一起领回了城。
即便盛世那天已经与林大人说过牛痘接种的事,但参与此次疫情救治的大夫们却不以为意,觉得盛世所谓的用牛痘产生抗体简直胡说八道。
于是两日后,种痘之事,只能由盛世自己进行。
戚氏原是不打算参与的,但是想到盛世自己都要接种,若是盛世死了,盛昌则也出了意外,那她以后的日子,种不种牛痘都会很惨,还不如放手一搏。
至少在她看来,盛世这个便宜儿子,看着不像是脑子有病想要寻死的样子。
于是,两日后,不仅林大人带着众多医者到了,城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乡绅也来了,其中便有盛世两日前见到的易思衡。
而易思衡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扶着一名老者,虽然盛世认不得脸,但却认的他脑袋旁的字。
——易慎。
据说连拒了两任帝王六次,坚决不肯入京为官的当代大儒。
易慎很是低调地隐在众人身后,而在他身前的不少医者,已经开始发难。
他们前些日子都在忙,并不知道有人提出种牛痘的方法来,等到林大人让他们今日一起来观摩才知晓此事,顿时觉得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懂医理吗?就敢将牛身上的东西,弄到人身上?”
“得了牛痘,就不会再得人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两者之间有必然关系?”
“简直太过儿戏了!”
不止医者们不同意,那些乡绅们听说日后还要将这东西种到他们身上,顿时也叫嚷开来。
“人跟牛这样的畜生,怎么能一样?”
“我死也不要染上牛身上的东西。”
盛世抬手制止众人喧哗,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今日种痘一事,我与家人仆从共计五十二人,自愿参与,生死有命,与在座所有人无关。”
台下所有人顿时哑了声。
“至于我如何证明种牛痘有用?”
盛世扫视一圈道:“种痘之后,我等会前去照料刘家村的病患。诸位可以依据我们是否染上人痘,来印证牛痘种到人身上后,是否会形成免疫系统。”
盛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林大人见还有人要质疑,立即道:
“此次盛家少爷用自己及家人仆从的性命,来验证牛痘是否有用,诸位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们想要自己亲身试验?”
林大人此话一出,所有人顿时不吭声了。
这姓盛的不要命,他们可不敢。
易慎一直站在人后,在林大人说完后,也开了口。
“古有神农尝百草泽被苍生,方有如今治病良药。今盛公子以身种牛痘,不论是否成功,都是圣人之举,理应受人敬重,而不是被人百般诘问。”
说着,易慎便拱手弯腰,对着盛世郑重行礼。
这是文人间的最高礼仪,而跟在他身后的众多易家人,也全都对着盛世躬身行礼。
随着易家众人行礼,所有认识易慎或是知晓易家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场面一时间异常尴尬。
林大人没料到连易慎都来了,他停顿片刻,脑中闪过诸多考量,最后也冲着盛世行了礼。
“盛少爷义薄云天,当受本官这一礼。”
有了易慎和林大人领头,其他人再也不敢多嘴,只能齐齐行礼,道一声“盛少爷大义”。
第22章
等到盛世等人接种牛痘之后, 易慎当着众人面,问道:
“不知盛少爷下次为大家种痘时,可否让老夫当第一人?”
这下连盛世都惊讶了。
他可不会认为, 易慎此举是为了搞特权插队排第一,这分明是为了给他撑腰, 连易慎这样的大儒都愿意接种,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犹豫的。
只是易慎这话刚问出口,他身边的易家人顿时就炸开了,尤其是将此事告诉易慎的易思衡, 更是急得额头出了汗。
若是祖父因此出了事,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祖父, 不可!”
盛世也有些迟疑。
在他看来若是想要全民接种, 领头的第一人最好是身为升州州牧的林大人。
他看了一眼林大人。
算了,这人怕是绝不可能当这个第一人的。
易慎对着易家众人摆了摆手,道:
“盛少爷年纪轻轻便可不惧危险, 为众生试毒,老夫一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年头,哪会舍不得这一身老骨头。”
“老夫心意已决,你们莫要再劝。”
他说完,对着盛世又是一礼,“麻烦盛少爷了。”
盛世躬身回礼。
有易慎这样的大儒作为表率,想来日后的接种会更加顺利。
林大人虽然不打算自己先上,但对于易慎的带头还是乐见其成的,他派了两名医者去盛府,观察盛家众人接种后的反应,看看是不是果真没有问题。
-
接种后,率先有反应的是盛婉儿。
不到两日, 盛婉儿的接种处便出现了红色丘疹,并伴随轻度低烧,这可吓坏了戚氏,还没等她担惊受怕完,其他人也陆续出现了反应。
低烧不到两日便退了,之后红色丘疹变成了疱疹,再过几日又转变为了脓疱。
种种反应与医师们这两月诊治的痘疮患者并无不同,但却比痘疮患者的症状轻多了。
盛世看了眼婉儿胳膊上的棕色痂盖,随后将她的衣袖放下,“等到痂盖脱落就算彻底好了。”
盛婉儿乖乖巧巧,“哥哥,所以婉儿是种痘成了吗?”
盛世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日后婉儿就不用再怕痘疮了。”
直到此刻,戚氏才终于放了心。
等到盛家众人在痘疮患者里呆了半月却无一人感染痘疮后,林大人及城中豪贵终于接受了种了牛痘就不会再得人痘这件事。
半月一期一过,林大人立即通告全城,可以接种牛痘以预防人痘。
百姓们直到此时才知晓,盛家少爷不仅想出了种牛痘预防痘疮的法子,甚至以身犯险拿自己与亲人一同试验,就是为了让百姓们相信此法有效。
百姓们顿时痛哭流涕伏倒在地。
“苍天有眼呐,派了盛少爷来救我们。”
而易慎也果然信守承诺,在全城百姓接种第一日,第一个完成了接种。
在大家都忙着接种的时候,林大人的一道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都,递到了建元帝的案头。
建元帝最近正被难民中爆发痘疮一事搞得焦头烂额,尤其是这些还不止发生在京都的难民里,其他各地也陆续递来了折子。
建元帝头疼欲裂,根本不想睁眼看折子,于是让一旁的內监将折子的内容读出来。
內监刚读完第一句,建元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当即有人道:
“林明辅好大的胆子,晋阳城痘疮爆发近两月,他居然一直瞒着不上报!”
“痘疮极易蔓延,林明辅如此胆大妄为,也不知是仗的谁的势?”
林明辅是二皇子党,说话的是太子党的官员。
他刚说完,二皇子那边的人立即就反驳开来,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三皇子傅临淮好脾气地劝架,俨然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不少城池都在闹疫情,说不定是林大人那边事情繁杂,这才上奏晚了。”
这话听在建元帝耳里,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林明辅那里事情繁杂,其他人就不繁杂了?
建元帝气得一拍桌子,厉声道:“念!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借口!”
內监吓得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继续往下念。
“晋阳城病死者无数,臣心甚忧,食难下咽。幸得盛家子想出种痘之法,且其亲身试之,果真见效。臣已令全城种痘……”
当即有人反驳,“种痘?林明辅是疯了吗?”
內监抬眸看了眼说话的官员,颤着声道:“易慎易老先生带头接种,至上折之日,全城接种人数已过半数。”
听到大儒易慎都接种了,刚刚还吵着不可能的官员顿时哑了声。
建元帝眉头紧拧,“易老先生都接种了,莫非真的可行?”
他转头问內监,“林明辅折子中可写了这个盛家子是何许人?”
能让易慎都愿意带头接种的,莫非是什么隐世大能出来救世了?若真是如此,定要好好拉拢才是。
內监扫了一眼长长的折子,最后道:“说是晋阳城商贾盛昌则之子盛世。”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安静站立的傅临淮。
晋阳城商贾,还叫盛世,不就是那个追着三皇子跑了两年的京都笑话?
虽然盛世数月没有出现在京都,但是京都关于他的传闻却一点没有减少,大家茶余饭后还是会将他的事拿出来说道说道。
傅临淮此刻也有些懵。
这个商户之子,怎么就能去解决痘疮一事了?
建元帝并不知晓下面官员的眼神官司,他沉默片刻道:
“临舟,你速去晋阳,看看这接种牛痘之法到底是否可行。若当真有效……”
建元帝顿了一下,目露坚毅,“务必让大凉百姓全都种上牛痘。”
二皇子傅临舟立即领命。
-
晋阳城的百姓接种牛痘人数已达七成,剩余那些还在观望的,在见到首批接种的人果真没有染上痘疮后,也开始动摇起来。
在这期间,盛昌则终于病好,被放回了盛府。
时隔数月,盛世再次见到盛昌则,发觉当初见到的便宜爹,瘦了许多,看样子隔离的这段时间着实吃了不少苦。
盛婉儿和戚氏一见到盛昌则就扑过去哭成了泪人,盛昌则左哄一个右哄一个,直到安抚住两人,才注意到几步外的盛世正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盛昌则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立即起身,张开双臂走到盛世身前。
盛世抬眸,睨了他一眼,“干什么?”
但他这话听在盛昌则的耳朵里,就是儿子受到了冷落,在阴阳怪气他,于是立即道:
“世儿啊,爹也抱抱你,爹可想你了。”
盛世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你都多久没洗澡了,也就她们不嫌弃你。”
盛昌则顿觉受伤,“不是,你爹死里逃生,你不该关怀一下吗?”
盛世这下连头都不抬了,继续喝着茶。
戚氏见状赶紧走过来道:
“老爷,世儿一听说你病了,就连夜从广武县赶了回来。他怕我们娘两也染上痘疮,还想出了种牛痘的法子。”
盛昌则见盛世与戚氏没有如往常般剑拔弩张,顿时就安了心,再听到戚氏提起种痘,顿时挺起了胸口。
“还是我家世儿能干,居然能想出如此的法子,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盛世没让他继续夸下去,而是问道:“你去京都收拢资产,如何就能染上痘疮,还差点没了命的?”
一说到这个,盛昌则就来气。
“你之前不是说有人故意引你去山匪所在的地方嘛,我去了京都,还没派人去查,就发现你落入匪窝的事,已经传遍了京都。”
盛世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能让这事传遍京都的,幕后之人定是那个害他之人,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昌则坐下喝了口茶,沉声道:“我派人查了许久,也因此在京都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三皇子府。”
盛世皱眉,“傅临淮?”
“这事确实是从三皇子府传出来的,但事情刚传出来的时候,三皇子并不在京都,所以查到这里,算是断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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