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步履匆忙带着怒气,走路带起的风将宽大的衣袖吹出声响。
右边那只雪豹见到来者,立马化作了人形,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而后重重地跪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阁主,事发突然,并非是少阁主的错。”
男子掌中聚气朝着少年胸前就是一掌。
“何时轮到你来说话!”
少年被这一章打飞数丈,撞在了殿前的柱子之上,身后的柱子已生了裂纹。
左边的那只雪豹也化作了人形,是一个娇媚的女子,她匆匆上前扶起受伤的少年,摇头示意他勿要多言。
花阁主一进门,地上跪坐的那人身体突然绷紧。
下一刻背后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疼。
花阁主解了腰封,抬手就狠狠地打在了花不衍的背上。
只一下,腰封上就见了血。
花不衍身后的衣衫撕裂,露出肌肤,显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然而花不衍的背上不仅只有这一道血痕,新伤之下,仍旧能看见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
“可知我为何打你。”
这声音低沉,不容抗拒。
“不衍知道。”
“啪——”
又是一鞭。
“知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啪——”
又是一鞭。
这每一鞭里都蕴含灵力,花不衍的背后已是鲜血淋漓。
他咬紧了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走的时候我是如何说的?输得这样难看,花家的脸面都叫你一人丢尽了。”
腰封落下,天旋地转,耳旁嗡嗡作响,已不知身在何处。花不衍有些支撑不住,向一旁倒去,以手撑地。
然而这个动作却引得花阁主更加不满,手上的气力愈发的大。
“竟然还敢躲,我让你躲了没。”
说完花不衍的背后又多了一条血痕。
腰封又掀起尚未愈合完全的旧伤,皮肉外翻,几股血交拧在一起,顺着腰线流下,背后的血肉更显狰狞。
解释,求饶,反驳。
每一种花不衍都曾尝试过,然而都毫无用处。
该他受的不但不会少,反而变本加厉
最好的法子就是受着,等那人打尽兴了,打舒心了或是打得腻烦了,那么就能结束了。
“事情办得也是蠢,我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种。”
这话说完,花阁主掌心的气力更甚,又是一鞭,腰封上甚至带了糜烂的碎肉。
“如今门派大比丢尽了我花家颜面,又让玄鉴宗的那厮探了虚实,落了话柄,改日不如将我踏月阁双手奉上,直接卖了罢。”
“可怜我踏月阁风雨千年,何其辉煌,如今人丁凋敝,只剩得你这般的腌臜来,辱没门楣。”
“你怎得配跪在祖宗前讨罚,我花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孙。”
腰封被重重摔在地上,随后花阁主不愿多看花不衍一眼,甩袖而去。
大殿两侧的蜡烛霎时熄灭。
花不衍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跪姿,将胸口堵着的气沉沉吐出,鲜血顺着口角流下,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昏暗的大殿,此刻就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声。
当初也是在这个地方,那人也是如今天这般,背对着他,一眼都不愿多看。
他自小在那种地方长大,从不知母亲是谁,也不知家在哪里。从记事开始就是被瓦子里的姐姐们拉扯大的。
今日为这个姐姐洗衣讨口吃的,明日为那个姐姐跑腿讨口吃的,有的时候运气好,客人们觉得他机灵赏他几个铜板,攒到年关也能给自己添件新衣裳。
跟着姐姐们久了,他知道什么话说了会讨人欢喜,什么时候该闭嘴不言。
但是有时候他又在想,姐姐们为何要说那些讨人喜欢的话,或者说为什么偏偏要讨人喜欢。
后来有一个人来了,拿着一块花家的木牌,看了看他脖间的胎记,带他走了。
那人告诉他,他是踏月阁的少阁主。
他回到踏月阁后,就会衣食无忧,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思考该如何挥霍时光。
那时候花不衍抬起头,看着面前人问了句,“那我有亲人吗?”
面前的侍从回答:“阁主在家中祠堂等您。”
然而当他千里迢迢回到他所谓的家里,踏进这揽月楼中,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与他想象中不同。
他曾以为的“父亲”,应当是节日里背起孩子拿着玩具游遍花街的人,然而现如今他这个所谓的“父亲”,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烛火将“父亲”的身影照得高大,他不敢抬头去瞧,生怕自己一个不知趣的眼神就叫“父亲”厌烦了他。
后来花不衍才明白过来,他这个“父亲”不缺“孩子”,只是踏月阁缺一个“少阁主”。
花不衍抬眸,看着摆满了牌位的墙,有些出神。
小的时候,姐姐们笑一笑就能哄客人们开心,只需要笑一笑,再不济就是喝口酒说上几句撒娇的话来。
如今,要让这个父亲开心,怎么就这般的难。
可有人来教教他?
身后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光打在花不衍的身上,背上令人心惊的伤口格外刺眼。
雪豹化作的俊俏少年匆忙跑来,将他搀起。
“少阁主!”
花不衍颤颤站起,在旁人的面前,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凤眼轻挑,勾了勾俊俏少年的下巴,笑了,“你急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挨打。”
俊俏少年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少阁主,属下这就去给您拿药。”
可谁知被花不衍一把拉住。
“不必。”
“你哭些什么,若是真是心疼我,你就笑一个逗我开心。”
少年咬着唇,红了眼角。
花不衍又道:“唉,让你笑你又不笑,也是无趣。”
说完就朝门外走去,他一动作,衣衫碰到伤口,让他猝不及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年忙又扶住他。
可是这一次花不衍却没了与他说笑的心思,猛地将少年的手甩开,说道:“我说了,不必管我。”
他跪得久了,腿有些酸麻,每走一步,双腿就如同针扎一般。
伤口是灵力所致,他奈何不得,但是这酸麻之感明明就能用自己灵力压下,但是他就偏偏要忍着。
疼的地方多了,就能让人忘记,真正的痛处在哪里。
走到门口,另一只雪豹化成的娇媚的女子正在等他。
女子一笑,细柳般的腰肢一扭,趁势揽住了花不衍的胳膊。
“少阁主出来啦。”
花不衍仰头眯起眼睛看看天上的太阳。
每一次从揽月楼里出来,他都觉得是这般的不真实。
花不衍掐了掐女子的腰,说道:“嗯,怎么,许久不见你,你想我了不成?”
女子掩嘴笑笑,“我倒是想少阁主,少阁主也得肯见我才是。”
“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不肯见你,我哪里是那薄情的人。”
女子身上的缎带缠上花不衍的背,将伤口小心包裹,然而食指抚上花不衍的嘴唇。
“你啊,就是说话好听,要是我那弟弟的嘴有你一半甜,他也不至于这个年纪了还找不到小母豹。”
“行了,你这伤我替你先处理处理,回去老老实实上药,阁主我是知道的,下手重着呢。”
“嗯,还是郁姐姐待我好。”
“哦,对了,乌老先生请您去一趟。”
花不衍皱了眉头,“他请我做什么,我不是说了,遇到了事情他可以自行解决,不必问我。”
郁儿已经替花不衍包扎好了,最后还用缎带替他系了只蝴蝶。
“说不定是遇到了他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呢,比如是可以让少阁主不再挨打的事情。”
“哦?这能是何等事情?”
“比如说,这件事如果跟玄鉴宗有关系呢?”
第30章
一盏红灯笼在前面引着路,却突然停下。
巷子口走出来了一个青衣带剑的男子。
裴康的每只鞋上都缝有一个银铃铛,走起路来,每迈出一步,这铃铛就响一下,颇有几分乐趣,这种打扮在闲月城的富家公子之中相当流行。
但是此刻这银铃却暴露了裴康的慌张,他的腿在不住的发抖。
他越抖,银铃越响,他就越发的心惊肉跳。
那青衣男子出剑极快,转眼间热血就溅在了裴康的脸上,滚烫的血却让他遍体生寒。
他跪下求情,找准的时机转身逃走。
他看着巷子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银铃的响动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声响戛然而止,眼前也变成一片虚无,周遭的一切充斥着无力的绝望感。
这种感觉突兀的戛然而止。
“少阁主可有不适?这个术法施展过后很容易陷入他人的情绪之中,若是沉迷其中,会——”
“没事,”花不衍打断了乌老头的话,缓了缓。这术法确实厉害,那种直面死亡的紧张与恐怖确实如身临其境一般,“这就是你从这人身体里取出的记忆?”
“不错。”
“不会有假?”
乌老头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说道:“老夫这术法,只能从人体内取出记忆,而不能篡改记忆,请少阁主放心,老夫敢拿一身修为担保,绝不会有假。”
花不衍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这件事你有功,去找吴管事领赏吧。”
乌老头躬身行礼,“多谢少阁主。”
乌老头走后,花不衍屏退了左右,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裴康的记忆里他看见了原清迟,他不惊讶于此,他将原清迟送回酥合斋,二人之间的恩怨便已两清,原清迟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去管。
而让他惊讶的是,原清迟杀那一行人所用的剑法乃是玄鉴宗的剑法。
他着实想不明白,原清迟自被他买回来之后,从来没有使过剑,那他是何时学会的玄鉴宗的剑术的?
短短半月,不可能会将招式使得这般熟练。
再加上原清迟背叛一事实在是来的蹊跷,如今想来,原清迟在玄鉴宗上的眼神确实有些不对。
更令他琢磨不透的是在裴康的记忆里,他在街巷的拐角之处看见了一个人,看见了一个他觉得必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身影是叶渐尘,他绝不会看错。
花不衍半眯的眸子猛然睁大。
将所有的事情全部串在一起,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是却能完美得解释这一切。
在修真界,夺舍之术并不罕见。
而且这世上,能让叶渐尘亲自跟随的人,只有一个。
花不衍冒出这个想法后,不由得笑了起来,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在屋内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拿起桌前的葡萄,并未放入口中,而是将汁水挤在了唇上。
他赶忙唤来吴管事,绑紧伤口的缎带都被他折腾散乱,一路光脚跑到门前。
吴管事刚刚进门就被他抓住胳膊。
花不衍可能自己都无法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夸张,“最近灵脉可有波动?”
吴管事微微思索片刻,说道:“不曾。”
“那灵气呢。”
“回少阁主的话,与往年相比又少了些许,这些开年的时候都报过阁主了。阁主也说了,今年新招弟子的数量又要削去三十人。”
花不衍又仰头笑了起来。
纵然吴管事跟了花不衍很长时间,但是却极少看见他这般失控。
“吴老,你记不记得那幅画。”
吴管事将头埋得更下,不敢去看花不衍现在的眼神。
“您是说,那个人留下的那幅画。”
“对,就是那幅。”
“回少阁主,属下记得,但是属下也记得,那只是个传闻。”
“不,那可能不止是一个传闻。”花不衍的笑声让人惊心,但是却又在一瞬间陷入癫狂,似笑似哭。
“离传闻中那一日还有多久?”
“回少阁主的话,还剩下三百年。”
吴管事身体崩的笔直。少阁主性子阴晴不定,现在就连他也看不明白花不衍此时的情绪。
“三百年,我们已将由着叶渐尘疯了两百多年,如今还要再看着他继续疯三百年吗。”
吴管事听闻此言立刻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洞天仙府的灵脉的根本——灵珠被盗过一回,盗走灵珠的是玄鉴宗自己养出的一个魔族,后世闻风丧胆的魔君霆阆。
由玄鉴宗为首,十三门派共同在晋王城围剿魔君霆阆之后,才将灵珠夺回。
那一战后,叶渐尘登缥缈峰顶,坐上了玄鉴宗宗主之位。
但是也正是那一战之后,叶渐尘下令,灵珠从此只由玄鉴宗一门照看,旁的门派再无过问灵脉之事的权限。
大多门派对此决定都有所不满,但是畏于玄鉴宗的实力也不敢多言。
只是自那之后,洞天仙府的灵力就开始逐年衰减,一开始尚不明显,到后来,灵力即将枯竭之象是愈演愈烈。
众山门都开始纷纷怀疑起灵脉是否出现了问题,但是每每有人质问,都会被叶渐尘强行按下。
叶渐尘也因此有了一个不可在明面上谈起的代号,“疯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了这么一个故事,据说当年十三门派围剿魔君霆阆的时候,玄鉴宗根本没有从霆阆的手中夺回真正的灵珠。真正的灵珠被那魔头藏了起来,至于藏匿灵珠的位置被他锁进了一幅画里。
那魔头霆阆死之前曾说,整个洞天仙府会在六百年之内变成一片死地,而他会卷土从来,亲手为这洞天仙府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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