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感受到他身下的巨兽因为长途的奔袭而喘着粗气,他也能够感受到越骨笛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他格外的平静。
因为悲伤是一种漫长而细腻的情感。他不会一下子涌现出来,他会交融在血水中,时时刻刻在身体里流淌。
浩儿突然停了脚步。
闪电在漆黑的夜空划过。
将面前的一切瞬间照得明亮。
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花不衍看清了来者。
天空中又响起一道惊雷。
花不衍的声音有些低哑。
“竟然是你。”
吴管事低着头,雨水顺着鼻尖落下,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下格外的瘆人。
他没有藏起掌心的匕首,也没有藏起眼神间的杀意。
“抱歉了少阁主,您不能从这里走。”
花不衍跳下了浩儿的背。
“该改个称呼了,吴老。”
第44章
两只巨大的雪豹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尖利的牙齿让人看着让人遍体生寒。
吴管事没有退让,而是默默地调整了下掌心里匕首。
匕首长不过手掌,但是一看就不是凡物。
花不衍将越骨笛在手中转了转, 问道:“吴老,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雨水将吴管事的衣衫打湿, 紧紧地帖在身上,勾勒出壮实的身体。他的肩膀很宽厚,像蓄势的猛兽。
吴管事没有言语,或许是不想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花不衍最了解吴老, 就是因为了解, 才能一眼就认出,吴管事此刻是杀人的眼神。
“不想说?”
“少阁主,你我都是明白人, 何必浪费时间。”
花不衍顺了顺浩儿的毛发, 似乎是在安抚这只浑身的毛都树立起来的大猫咪。
“你在我身边等了那么久, 也不差这几盏茶的功夫。”说完花不衍顿了顿, 将手上的越骨笛又转了转, 然后继续道:“而且我说了,你该改口了。”
“托了你真正的主子的福, 可要替我好好地‘谢谢’他。”
花不衍将“谢谢”两个字咬得死死的,他明明在刻意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言语间还是不自主地流露出心底的情绪来,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一直在父亲庇佑下未见识过真正世界的孩子。
“闲月城此番出事,众宗门表面为追杀魔头, 实际上是为了我踏月阁而来, 这事策划的时间不短了吧。”
下着雨,花不衍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们毒修最不喜欢这种天气。
下着雨, 迷药和虫蛊的作用就弱了一半。
“要瞒着我在闲月城策划这么大的一个局,不留一丝痕迹,首先得极受我信任,在城中任意行事不会让我怀疑,再一个修为不能低,又熟知我踏月阁的秘术……种种种种加在一起,确实整个踏月阁上下也找不出几人来。”
“吴老啊,你跟了我多久了。”花不衍又提声问了一遍。
这一次,吴管事终于是回了话,“一百六十一年。”
花不衍点点头,“我来踏月阁也不过一百六十一年。”
从花不衍一来到踏月阁,吴老就跟在他的身边,他在踏月阁里呆了多久,吴老就跟在他身边多久。
花不衍用越骨笛敲了敲脑袋,微微笑了笑,“我当初……是怎么把你带回抚来着?”
吴管事没有说话,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当初你欠了他人一些银两,被人追杀,正巧被我遇上。”
“是,是这样,当初你还说你有一个孩子,与我一般高,所以有时候我还会叫你吴叔。”
“翻起这些旧账又有何意义。”
花不衍伸出舌头,尝了尝落在脸上的雨水。
还真是苦的。
“随便聊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还是我做了些事情逼得你不得不背叛了踏月阁。”花不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但是却将笛子抓得紧。
从前的他用笑来遮掩真正的情绪,是怕有人看出他的自卑来,如今又用笑来装饰起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事情隔得太久,忘了。”
说完,吴管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越过两只雪豹,闪至花不衍的面前。
这种身法,绝非出自踏月阁。
花不衍御气向后一纵。
但是刀刃仍旧是在他的锁骨之下,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还好花不衍反应算快,伤口不深,仅仅伤及皮肉,未触要害。
花不衍拿手指朝伤口处一抹,殷红的血在指尖晕开,他将被血染红的手指又放进嘴里尝了尝。
果真,还是苦的。
两只雪豹朝着吴管事扑了过去。
吴管事仗着奇诡的身法在两只猛兽之中闪躲得游刃有余。
那把匕首虽然不长,但是极其的锋利,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拨开皮肉伤及筋骨。
此刻浩儿的身上的毛发也染了血色。
“若不是今日,我还真不知道,吴老您的刀法,这般出神入化。”
“铮——”
骨笛与短匕交接,发出声响。
短匕骨笛打断,错了几寸的方向,浩儿的前爪因此躲过一劫。
“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花不衍这句话是对浩儿说的。
“你这是蓬莱岛的身法。”这句话是对吴老说的。
“你是蓬莱岛的人。”
吴管事的动作因这两句话稍稍一僵。
花不衍说对了。
“这件事蓬莱岛是主谋?”
“谁安插-你进来的,陆承渊?”
“一开始你就是蓬莱岛的人?”
打斗之间弥散的灵气,将周围的树枝纷纷打落。
花不衍四周围绕着团团蝴蝶。
可是些纷飞的蝶,都在接触到吴管事的一瞬间化作青烟。
花不衍又唤出数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来,可是那刀刃仍旧没有犹豫冲他而来。
吴管事熟悉踏月阁的秘术。
这些幻术对他来说丝毫无用。
几个回合交下手来,花不衍已觉疲惫,他身上本就有伤,之前揽月楼时灵气已耗费大半,如今已然有些不济。
可是吴管事却未见颓态。
花不衍还借了这越骨笛的力量,也只堪堪能与吴管事打个平手,纵然有两只巨兽在他身后,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花不衍勾了勾嘴角,想要掩饰此刻的无措。
“陆岛主还真是看得起我,竟舍得将你这样的人物安插在我身边。”
“少阁主还是少说些话吧,以免分神。”
花不衍一偏头,利刃又割去一撮长发。
“说了很多次了,该改口了,吴老。”
花不衍翻身至空中,吹响了越骨笛。
这是他第一次吹动这把骨笛。
悠远而沉闷的笛声响起,在树林之中回荡。
然后这树林似是活了一般。
雨水在空中凝住,树叶随笛声而动,纷纷朝着花不衍的方位交汇。
顺万物之灵,倚万物之势。
这才是踏月阁家法术的根本。
转瞬之间,花不衍脚下似已有风云卷动之势。
雨水,树叶,已纷纷化作利刃朝着吴管事的方向袭去。
这一招将吴管事击退半步。
吴管事将匕首左右调换。
刀刃齐齐向外。
虽然攻势较刚刚稍显收敛,但是利刃间凝聚的灵气却将花不衍的幻阵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吴管事突然睁开了眸子,对着花不衍说道:“如今改口了,花阁主。”
这句话说完之后,吴管事的招式放得更开,攻势也是更猛。
倒有几分之前的打斗是放水的意味。
这让花不衍有些应接不暇。
利刃在眼前扫过。
“吴老这可是真准备要我性命了。”
花不衍躲开了左手的利刃,可是转眼间吴管事右手中的短匕又至面前。
这一次花不衍躲闪不及。
郁儿和浩儿也未能反应。
眼见那匕首就要没入胸膛。
“叮——”
一块小小的石子,打在短刃之上。
就见得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
第45章
“啧啧, 少阁主,你下次打架可要离远些打,你在这里打, 可就吵着我睡觉了。”
走身后的林子里走来一个人,这人骑着一只仙鹿, 款款走来,仿佛诗文中从琼宇下凡而来身姿奕奕的仙人。
只不过这仙人散着发且啃着梨。
这梨是在酒楼后院摘的新鲜冬梨,刚出门就啃上了,本想着路上吃, 可是谁知这些年山葵的长进全在腿上, 梨还未啃完就到了。
而这披头的散发,自然是山葵跑得太快风吹的。
本想出场的时候耍个帅,可气质偏偏被造型拖了后腿。
还好这些年老头子教他的功法没忘, 倒在气势上扳回一局。
吴管事看着刀刃上的豁口, 向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霆阆。
霆阆悠然自得地啃完了手上的梨, 随手扔在一旁, 捡了个树枝起来。
“少阁主啊少阁主, 我早早地跟你说了,那些老头子的话信不得, 这世上没有比他们还会骗人的人了。”
花不衍见霆阆来了,一时之间当真不知是喜是悲。
他觉着如今的自己实在太过狼狈, 着实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果然这些年在踏月阁什么也没学会, 只学会了些无用的自尊来。
想到此处又不由得一笑,可是又一个字说不出口, 笑中带着苦涩。
霆阆以手中树枝作剑。
一剑, 毁去吴管事手中双刃。
一剑,将吴管事击退数尺。
一剑, 吴管事胸前已鲜血淋淋。
吴管事不是霆阆的对手,只受了三剑,便已倒地支撑不起。
而霆阆手中,却仅仅只是树枝而已。
使的不是灵气,而是蚀骨的魔气。
霆阆刚想结果此人性命,却突然被花不衍拦下。
“等等。”
霆阆手下一滞。
“少阁主还有何事?”
“我有话问他。”
花不衍缓缓走至吴管事的面前。
问地却还是那句,“吴老,你跟了我多久了?”
吴管事仍旧不想回答。
“要杀便杀,花阁主不必心软。”
“你不愿说就罢了,当我从来不认识你,以后也别让我在瞧见你。”
花不衍笑了笑,起身便想离开,他始终是狠不下心来。
见这一幕,吴老总算是开口了。
“少主……阁主的救命之恩,吴某不敢忘,昔日吴某从蓬莱逃出,被人追杀千里,是阁主救下我,待我如亲眷,这些吴某都记在心里。”
吴管事说着说着大口的鲜血便涌了出来。
可是霆阆却觉着奇怪。
他出手,伤及的全是皮肉,可是看吴管事如今的样子,却分明是受了内伤。
他手下的轻重他自己明白,这绝不是他打出的伤。
“吴某万死不能……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吴某背信弃义,这般言语已是污了阁主耳朵,阁主还是不要再问了。”
而后,吴管事扶着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霆阆察觉出不对,立马问道:“他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花不衍闻声回过头来,看见吴管事脸色发乌,眼角紫黑。
他忽而想起些什么,花家子弟体内都服有虫蛊,见吴管事的样子,应当是毒发了。
当花不衍去探脉之时,发现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花不衍下意识地想要替吴管事解毒,可是吴管事却摇了摇头。
“阁主,不必了,毒已至肺腑,救不来了。”
果真。
花不衍用灵力细细探查,这毒已发作许久了。
吴管事是踏月阁门下的弟子,花不衍如今掌握越骨笛,他便是踏月阁的阁主。对自家的阁主下手,自然是会引得毒蛊发作。
只怕是从吴管事最开始动手起,这毒蛊就已经醒了。
这与霆阆上次中毒不同。
上一次霆阆毒性刚刚发作,叶渐尘就为他将体内的毒逼出,而如今吴管事体内的毒,毒发已久,毒性蔓延至四肢百骸,根深蒂固,藏于肺腑,无论如何都解不了了。
如今尚能言语,只怕是靠着灵力蛮蛮强撑。
可是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刺客愚蠢到心甘情愿地吃下这种毒药来。
“阁主,吴某无能。”
“你先别说话。”花不衍手中唤出几根银针来,抬手便准备为吴管事行针祛毒。
霆阆也是很快明白过来,只可惜他不擅长这些事情,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然而吴管事却抬手拦下了花不衍的动作。
“吴某在踏月阁呆了这么些年,这些解毒之法也都明白的,阁主不必试了。”
花不衍咬着牙问道:“谁做的!”
吴管事闭起了眼睛,“阁主不必问了,见您活着,这越骨笛也认了您,周围有他们姐弟二人跟随,我就放心了,不过,听我一句劝,走,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去追求今日的真相,那不是您能……”
“够了。”
花不衍连使几针,想要把毒逼出来。
可是这毒太深,他用灵力玩命地逼都无济于事。
霆阆瞧见花不衍腰间那把不凡的笛子,再加上老阁主逝世的消息,稍加思索便大概推断出了他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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