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霆阆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围寂静得可怕。
忽然,从不知什么角落里蹿出一个身形消瘦的人,穿的破破烂烂,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酸臭的气息,他将背佝得极低,埋着头不知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那人踉跄着撞向了霆阆,才发现面前有人。
“啊啊额啊。”
这人似乎是被霆阆两人吓了一跳,见到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
霆阆想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忙伸手去拦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人边跑边嘟囔着,
“老乡莫怕,我们是修道之人,你遇见了什么事情,可以同我们说说。”
霆阆本以为表明身份,便能让面前这人冷静下来,可谁料那人反应却更大。
“道爷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着一条烂命,求求道爷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霆阆愣了一下,说道:“老乡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见那人还是反抗的模样,霆阆又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而后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甜糕拿了出来,在那人面前晃了晃,“我这有些吃的,来,给你,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男人一看见吃的眼睛发直,可是仍旧在霆阆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趁着霆阆不注意的工夫,一把强过甜糕,然后又蹿进不知什么角落去了。
霆阆二人都觉得奇怪,极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霆阆佯装在后面追,叶渐尘则从一旁楼顶上摸了过去。
二人在巷子的尽头找到了那个男人。
准确的说,不止那个男人。在男人身边还有两个蓬头垢面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看见霆阆,男人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然后将手中剩下的半个甜糕慌忙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着,然后瞪着霆阆,慢慢地退到墙角。
霆阆慌忙安抚着,将自己藏起来的甜糕全数拿了出来。见男子的敌意甚大,他轻轻将甜糕放在了地上。
“我这还有许多,慢慢吃,慢慢吃。”
或许是霆阆的安抚起了效果,亦或是抵抗不住甜糕的诱惑,男子这次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甜糕就揽在怀里,一边继续往嘴里塞着,一边分出部分给墙角里的孩子。
等身后的孩子露出头来,霆阆这才发现,两个孩子被遮住的脸上遍是伤痕。
“乖乖,过来。”霆阆跟变戏法的一般又掏出了自己的玩具,想逗逗孩子。
“呸!”
可是稍大的孩子却冲着霆阆吐了口水。
叶渐尘俯身想去拦,可是霆阆却先拦住了叶渐尘。
“没事。”
“哥哥不过去,哥哥就放在地上,你自己拿,行吗。”
霆阆将玩具放在离两个孩子不远的地上,然后就慢慢退了回来。然而两个孩子警惕的目光从来就没有从霆阆的身上移开过。
孩子的反应最不会骗人。
因此霆阆不得不思考着为什么连小孩子都对他们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
但是这种事情问小孩子自然是问不出来的。霆阆特意让叶渐尘将太上收了起来,在巷子里找了个稍稍干净的位置坐下。
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几步外的一棵粗壮的大树应声而倒。
“若是我等有恶意,刚刚便动手了,不必等到此时。”
男人仔仔细细将霆阆打量了几番,看来人眉目清朗,正气凌然,也将霆阆的话信了几分,也不再像最初那样防备,而是怯生生的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等是山上的修士,曾经来过此地,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你们是哪里来的修士?”
“我等是玄鉴宗的修士。”
“玄鉴宗?”男子笑笑,“玄鉴宗的修士竟不知这里为何变成这样,这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好事情吗?”
男子最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霆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那男人自从知道他们俩是玄鉴宗的修士之后,就将身子背对着二人,与两个孩童一起蜷缩在巷子的角落,任凭霆阆再怎么言说,都不曾搭理过霆阆一下。
没有办法,霆阆和叶渐尘二人只得从巷子里退了出去,在附近找了个荒废的酒楼,暂且住下。
当夜,叶渐尘和霆阆围坐在篝火前。
“他不来找咱们,咱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么。”霆阆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他将零食都给了两个孩子,自己什么也没剩下。
外面还下着大雪,霆阆倒也不是饿,吃东西完全是他的爱好,换句话说,此刻馋虫正在他的肚子里钻来钻去。
“此地没有旁人,今日又突下大雪,冷了饿了自然会来寻我们。”叶渐尘施了咒,将篝火扇得更旺。
霆阆撇了撇嘴,“太心机了。”
“这就心机了?”
“那可不,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我可做不出这种事,端着等着俩小孩来求我。”霆阆故意找茬,一边说一边看叶渐尘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便继续道:“也不知是谁,身为玄鉴宗的宗主,在宗主位置上呆了几百年,竟不知道手下的人都干了些”
“是是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天天被一堆人追杀的大善人。”叶渐尘看着霆阆馋的不行的可怜样,从怀里掏出两块甜糕,递了过去。
“怎么你还有——”
“在酥合斋的时候,我见你喜欢,就替你拿了两块,”叶渐尘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最后的两块了,你省着点自己吃,别再给了旁人去。”
拿到甜糕的霆阆,心情大好,也不再追着叶渐尘阴阳怪气。
“现在不说我心机了。”
“我之前是瞎了眼,现在看起来,师弟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
霆阆如此刻意的奉承一听就是玩笑话,不过叶渐尘却非常受用,脸上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二人正聊得开心,几个黑影出现在了门前。
是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霆阆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进来。不过那男子还是谨慎得很,在原地徘徊不前,借着火光朝屋子里不住的打探,而他身后的那俩孩子则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霆阆手上的甜糕上。
霆阆也是注意到了孩子的眼神,于是起身将甜糕递了过去。
男子还犹犹豫豫的向后退,可是孩子们实在是经不起甜糕的诱惑,立刻是凑到了霆阆的身边,急吼吼地吃了起来。
见孩子们吃得开心,霆阆也是开心,只是一旁仍旧坐在地上的叶渐尘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男子也不再过于防备,带着孩子进了屋子,不过仍旧不敢与叶渐尘靠得太近。
他们离霆阆近了些,霆阆这才看清,两个孩子是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女娃似乎年纪稍大些。
霆阆俯下身来,轻声问道稍大的女娃:“妞妞真可爱,叫个什么名字啊?”
可是还未等女娃开口,男人却说道:“大的是女娃,叫颖儿,小的是男娃,叫贵儿。姐姐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然后就哑了,小的自从落地就没吃过饱饭,有些痴痴傻傻的,也不会说话。”
霆阆心疼地揉了揉颖儿的头,说道:“听阁下说话,条理清晰,像是读过书的,这里如此破败,怎么不去别的位置给孩子们讨条生路。”
男子把袖子一撸,漏出了自己削瘦的胳膊,那形如枯木一般的手臂上,盘着一条漆黑扭曲的线。
“我已病入膏肓,哪里还有生路可言。”
第61章
霆阆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惊, 因为这并不是普通的病症,这显然是长期被妖恶之气侵染所致。
不过这邪气侵染并不是什么绝症,倘若及时就医, 好好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然而男子身上的伤已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怎么严重成这样?”
这话一说出来, 霆阆便有些后悔。
如今连口饭都吃不上,要到哪里去看病呢?
“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我一条贱命, 死了也就死了, 只是希望二位神仙,救救我这两个孩子。”
“碰上我,不会有这种事情。”
霆阆搀着男人坐下, 帮男人将伤口小心的处理了下。
“这病本不严重, 只是拖太久了, 我试试看, 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但是至少能性命无忧。”
“多谢。”
在霆阆的安抚下,男人也不再抗拒医治, 只是因疼痛身体绷的笔直。
“你别紧张,身体放松些。”
男人点点头, 却只稍稍舒缓。
“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男人微微眯起双眼,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想起了往事。
“我家本是镇上的庄户,世代务农, 家中不算富裕, 但祖上也留下了几亩薄田,过得也算殷实。因为家中祖屋靠河, 父亲常常拿食物与过往的商户换取些织物首饰一类的去市场上贩卖,一来二去,积攒下一些银两,便送我去读了些书,希望我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只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赶考花光所有积蓄之后,只得再度回到这里,而后父亲又卖掉了家中的田地,托关系将我送进县衙之中,寻了个差事。又过了两年,父亲又为我寻了门亲事。
我以为我的日子就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可是,不知何时开始,鹤鸣山逐渐动荡起来,先是猎户们上山打猎时遇到越来越多的灵兽,后来,灵兽开始主动攻击山下的庄户,甚至白日里就直接闯入百姓家中肆意屠戮。
鹤鸣山上有灵兽并不稀奇,不过他们生性胆小且性格温和,总是居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总是行踪不定,倒也能与山下的百姓和睦相处,不知为何,近几十年来忽然转了性子,变得极具攻击性。
百姓深受其扰,官府只得寻求修道之人的帮助。
后来,镇子里就来了一群修士,就是你们口中说的玄鉴宗的人。他们神通广大,仅仅几招就能制服身形巨大的灵兽,因此立刻就受到了百姓们的拥戴,百姓们犹如见到了真正的神仙一般,在镇子里修葺了道馆,捐献的钱财也数不胜数。
不过事情并没有平息下来。
这群修士似乎对钱财并不感兴趣,他们见到堆成山的金银财宝,眼神中也尽是不屑,反倒是对鹤鸣山颇有兴趣,在山上修了几间屋子,住了许久。他们住在鹤鸣山的那段日子,镇子确实没有受到灵兽的骚扰,这让镇子上的百姓对他们更加拥戴。
县老爷让我去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有次在屋外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议论,说什么鹤鸣山真是好地方之类。
我当时只以为镇子里民风淳朴,还为受到修士们庇护而激动不已,谁知道,这居然是我们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男人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
“似乎就是从我听到议论的那天起,灵兽伤人的事件不减反增。镇子上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人丧命,道路两旁因白事铺洒的纸钱都堆了厚厚一层。
城外的新坟一个接着一个,无数的棺材里,连个全尸都没有。
镇子上的百姓几乎将修士门前的门槛都踏破了。
可是修士们仍旧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他们似乎漠视一切,包括人命。
镇子里有钱的人早早逃走,没钱的人就如同我一般,守着残破的身躯,就在这凋敝的旧楼中等死。”
说完男子赶紧抓住霆阆的胳膊,“道爷,求求你救救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好好好,救救救,但是我这个人呢,天生就不喜欢养孩子,所以呢,我还是将你治好,然后你自己去养活你那两个孩子。”
入夜,安顿好三人之后,霆阆和叶渐尘来到鹤鸣山上。
传闻这是时间第一只仙鹤出世的地方。时间第一声鹤唳来自这里,故名鹤鸣山。
霆阆拨开地上散乱的树枝,稀疏的林子里矗立的石柱,表明了在不久前这里曾经有高大威严的建筑,而今只剩残破的一角。
“确实很久没人来了。”霆阆抚摸着石壁上的花纹。
这花纹确实是玄鉴宗的标志不假。
叶渐尘沉默片刻,指尖蓝光一闪,周围出现了无数虚影,他们来来往往,速度极快。这片土地上几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加速回现在他们两人周围。
虚影来来去去吵吵闹闹,数不清的记忆片段涌入叶渐尘的识海。
霆阆非常机智的捂上了耳朵。
等待了很久,周围虚影越来越少,直到渐渐散去,周围又变回了刚刚的模样。
霆阆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问道:“怎么样,看见了什么。”
“只知道个大概,与他说的差不离,只是……”
“只是你不能理解,这作乱的灵兽,即使对于玄鉴宗刚刚入门的弟子而言都是举手之劳,但是为什么他们却放任灵兽作乱而置之不管。”
叶渐尘:“没错,而且我对此毫不知情。”
“那是当然,你入宗门不久便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当然不能理解他们的逻辑,”霆阆摇摇头,继续说道,“就如同有钱人家不知人间的疾苦,贫苦人家也想象不出真正的富贵奢靡。你人间的苦吃了不少,只是这修仙的苦一点没尝过。”
“玄鉴宗会按照完成委托的次数和完成的委托等级来给每个弟子分配灵药灵石等资源,对于天赋不佳的底层修士来说,这些都是获得长生的关键。”
“所以对他们而言,完成委托,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的问题根本无法满足他们,反而将灵兽豢养起来,才能获取源源不断的利益。”
霆阆说完抬头看了看叶渐尘,不知是不是霆阆的错觉,叶渐尘的身形有几分摇晃。
“不过这个法子并不罕见,不止在玄鉴宗,不少宗门里,或多或少都这样的风气存在,知道的人不少,只是没人管过。一是证据不好找,很难将罪名做实,二来就是用这法子的修士众多,若是真的一个个兴师问罪,牵连太广。”
“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问题,在我离开玄鉴宗之前,这些杂事都是我在管,要怪也是先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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