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州一进去,问清关于魂魄的书籍在第几以后,便一踩云梯,飞身而上。
指尖在一本本书脊处滑过,李玄州抽出一本又一本关于生魂的书籍,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放入原位,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夕阳余晖照了进来,李玄州依旧不停地寻找。
橙色的霞光照在李玄州的侧脸,印出了线条流畅的侧脸。
李玄州一直锁着眉,在发现手头这本又不是自己想要的时,指尖倏地捏紧,书页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褶印。
李玄州猛然回神,抚平这一页上的褶皱后,指尖在另一本书脊上轻轻点过,食指一弯,将这本书带了出来。
“啪嗒”一声,旁边的另一本书毫无预兆地从书架上掉落,摊开着落在地上。
李玄州弯腰,捡起这本书,正准备合上放回原处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这一页时,入眼处“清霄真人”四个大字,让李玄州动作为之一顿。
第49章
“三星观第二代掌教, 清霄真人,俗名不详,三岁入观, 便已初露锋芒,惊才绝艳,天赋极高, 世间无人能比。
十二岁参加道法大会,一举夺魁,从此世人皆知三星观中有清霄,清霄手中有乾坤, 而乾坤未定,皆在清霄翻手间。
十七岁, 清霄成为三星观第二任掌教,两年后, 时年十九的清霄魂灯突灭,清妄苦寻数年, 魂魄不知所踪。”
短短几行字,便写尽了清霄的一生,李玄州垂下眼睫, 眼神微沉。
清妄是云知尘的道号, 清霄死后,他便继任了掌教。
而清霄死的那年,确是李玄州入观的那一年, 算算时间, 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这样一个令人惊艳的人物, 竟这么毫无头绪地灭了魂灯, 实在是让人惋惜, 不禁生出一股天妒英才的哀叹。
李玄州指尖顿住,半晌,才翻过几页,发现随后的内容都是一些三星观的从前之事,其中一篇关于清霄与第一任掌教的事再次引起了李玄州的注意。
书上说清霄曾学过禁书而受罚的事。
禁术名为十五月,它并非是撼天动地的绝对力量,而是可回溯时光,再回从前的秘术。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只要使用了这个秘术,人生就会像十五的月亮一样,从此圆满无缺。
但道家极为讲究因缘一说,譬如李玄州,与凡人之间的因缘都是当断则断,可一旦使用十五月,其中又会带来多少未知的改变?
所以十五月不仅极为晦涩难懂,反噬效果更是极为强烈,且不论给施法者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有要承受数十倍的后果。
世间一切本已有定数,若凭禁术随心所欲的更改,这世间又何来规则可言?又何来天威难测?
但是清霄看了十五月。
他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他年少气盛,他骄傲,还十来岁少年应有的叛逆,禁术这两个字在清霄面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越发激起了清霄要看的兴趣。
所以清霄毫不犹豫地看了。
此事被当时第一任掌教知晓后,第一次重罚了清霄,下令毁去了十五月。
清霄得知十五月被毁,一口心血喷出,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已将十五月记在了心中,即便毁了那本书,也毁不了清霄的记忆,可清霄仍旧如受重创。
其实清霄在意的,是被毁去的道。
除去惊人的天赋外,清霄对道的热爱,同样远胜任何人。
他向往自由,此生所求便是云游四方,追寻心中之道。
如今看到道因为自己而毁,清霄第一次明白自己的任性会带来什么。
看到此处,李玄州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冷意。
他并不认为清霄看禁书有什么错,若真是不该出现的东西,那十五月为何又会被创造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看完了这一页,李玄州冷冷地翻过,发现接下来写的,是清霄道法夺魁的事。
在道法大会上,清霄以十二岁的年纪制出了紫雷符咒,满场寂静,紧接着是震惊,不可置信。
这枚紫雷符咒可不是普通的符咒,它汇聚着无上的正雷之力,其中分为银雷、金雷、紫雷。
而一张紫雷符咒,可使海水分流,山川崩塌,即便是红白双煞那样的邪灵,在紫雷的威力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清霄制出的这枚紫雷符咒,不仅向众人展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更是让其他道观明白,三星观有一个能绘制紫雷符咒的人,而这个人的价值,远远比一张符咒高得多。
否则,其他道观又如何心甘情愿地认三星观为天下第一观?
书上有这么一句“清霄真人天赋之高,百年难见,堪称为仙道转世也不为过。”
分明是吹捧夸赞的话,但就在这句话的旁边,有些一行潇洒飘逸的小字,吸引住了李玄州的目光。
“我就是这么厉害!”
这句话的口吻不难看出,正是出自被吹捧者清霄的笔下。
李玄州却不觉怔住了。
一个天赋异禀,背着无上盛名的少年,竟会调皮轻快地写下这么一句话,与李玄州从短短几行中所见的清霄,相差甚远。
更重要的事,这句十多年前留下的话,竟给李玄州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仿佛在这之前,就曾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指尖忽地捏紧,李玄州想到,在他与闻灵玉上香山之时,闻灵玉破了山中的禁制,他眼中光彩逼人,骄傲又洒脱地跟自己说着“我很厉害吧”。
这让李玄州不禁生出一股闻灵玉和这位清霄,性子十分相似的感觉,尽管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甚至于闻灵玉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生前之事。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几乎是让李玄州惊得后退了一步。
他脑中浮现了另一个更加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猜想。
十五年前,清霄身亡魂散,闻灵玉也同样死去了十五年。
清霄的天赋是何种程度,李玄州不知道,但他知道,闻灵玉是自己见过道法天赋最高的一人,远胜自己。
闻灵玉身为生魂,道法书籍不仅对他毫无影响,在他看过之后,他还能运用其中,李玄州曾数次为之惊叹。
修道之人的残魂孤魂野鬼不能吞噬,可若那不是吞噬,而是物归原主呢?
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飓风般在李玄州脑中盘旋,
李玄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带着的珠串已经取了下来,李玄州骤然转身,大步迈了回去,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必须得把珠串拿回来!
若闻灵玉就是清霄,他既为生魂,又寻得了数枚残魂,又怎么会消散?
珠串的作用便是收集残魂,闻灵玉魂体淡薄不假,也许正因为再无法支撑住魂体,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附在珠串上!
而且清霄的死极为蹊跷,像他这般惊才绝艳,怎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再者,若假想成立,已清霄的修为,怎么会决绝到生魂离体这一步?
越是这般想下去,李玄州动作更快,转瞬间便已经来到了云知尘的峰头。
李玄州站在殿外,压下心头种种思绪,抬手,不轻不重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间封闭的石室内,一个头戴兜帽的人正盘腿而坐,双手快速结印,口中轻声念着咒语。
石室内仅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屡屡白烟飘渺。
而在墙面上,则挂着一幅男子的画像。
画中的男子一身白衣,皎然如月,如墨般的青丝中别着一根木簪,眼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看向他的每一个人。
男子的容貌已是画得十分俊美,但叫人看着,总给人一种并没有画出真人十分之一的神韵。
可又想象不到,画中已是这般姿容,若是真人比画还美,岂非如仙人一般?
带着兜帽的男子维持着结印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着,帽檐下的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珠串,只见他双指并拢,在珠串上一点,一道白光骤亮,而后又如烟般消散,竟把兜帽男子逼退了一步!
兜帽男子怔坐地上,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他的做法竟然失败了!
兜帽男子颤抖着拾起那枚珠串,恍若疯癫般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留下的回影术失效了?”
“不,不可能失效的,他还没那么大本事。”
“那只可能是……”
兜帽男子猛地抬起头来,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明亮不可直视,带着疯狂和偏执,死死地盯着画像中的男子。
画像中的男子依旧是笑容清浅,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是你对不对!”
兜帽男子猛然扑在画像面前:“你回来了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回影术是你教我的,能破这个术的只有你,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兜帽男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站起身来,他推开了石室的另一道门,大步迈了进去。
刚一转动石门,阵阵冒着寒意的白烟便从门那边飘了进来,随着兜帽男子的走入,才发现这间石室内摆放着一张寒玉制成的冰床。
冰床之上,躺在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阵阵寒烟源源不断地从冰床上溢出,男子周身漾着层层叠叠的白烟,遮住了他的面容,可仍叫人觉得,犹如那仙境之中睡着的仙人一般。
看见冰床的男子,兜帽男子的神情仿佛忽然之间放松了下来,他跪在冰床旁,就仿佛是跪在男子的面前一样,神情是一种难以自拔的痴迷。
兜帽男子伸出手指,隔空顺着男子的眉眼、鼻梁、下颚缓缓滑过,仿佛在细细地描绘着男子的容貌一般。
“你回来了,可你躲着我,我不会让你躲开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三下敲门声,这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可听在耳中,又仿佛就在门外般清晰。
兜帽男子猛地回过头,眼神发出诡异又阴寒的光芒,良久,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古怪邪异地笑容。
第50章
古朴素雅的丹房里, 墙面上挂着道家圣人的画像,房外不时传来众人念道的声音。
云知尘静坐蒲团之上,用线香点燃香篆之后, 只见丝丝白烟从香炉中升腾而起,沉香屡屡,香味悠远沉静, 闻之令人心安。
云知尘垂眸静看了一会,才将香炉盖盖好,然后他这才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玄州。
李玄州知道云知尘在点香时不喜他人出声, 故而一直不语。
他此行本就是为了要回珠串,在云知尘点香之时, 思忖依旧,眼下正欲说话, 只听见一声“明衍”,云知尘先行开了口。
“我已许多年不曾同人提起关于师兄的事, 你是第一个。”
云知尘这番话颇有些深意在其中,但却无法探究其中意味着什么,而且云知尘一向不是个多话之人, 这一句话说完, 倒是令李玄州微微怔住,心中困惑。
可云知尘的话不止这一句,他吹灭了燃着的线香, 指尖在雕刻着祥云的炉盖点过, 垂眸淡淡道:“今日见了你, 我心中又生出了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入观时比你还小上一岁, 那年闹了饥荒, 村子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四下逃命,谁家若是有一粒米,都会被饿得失去理智的人一抢而光,我爹娘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抢粮食这种事自然不会带上四岁的我,所以我被他们抛下了,毕竟带着我他们还要多费一口粮食,不划算。”
这是李玄州第一次听云知尘说起自己的从前,李玄州从没有想到,云知尘竟会是这样的出身。
云知尘一头白发,气度飘然出尘,如仙人般高高在上,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过饥荒被人抛弃的孩子。
且他在诉说之时,眼神淡然冷漠,无悲无喜,仿佛那些经历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亲身体验过的痛苦。
云知尘并不在意李玄州此时心中种种,淡声继续道:“我为了活下来,不管能不能吃的东西,我都不要命地往口里塞,我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自己年幼无害的脸,去骗,去偷,甚至于,我还在野狗的口中抢夺吃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活得不像个人的时候,我遇见了师兄。”
提起清霄,云知尘一直轻拨着炉盖的指尖一顿,神色仿佛是陷入美好回忆般的痴迷:“师兄是天之骄子,他是那般的光彩夺目,可他非但没有厌恶我,还带我回三星观,关心我,照顾我,教导我……”
说道此处,云知尘突然转回视线,看着李玄州的那双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意:“你说,待我这么好的师兄,我怎么可能看着他魂魄分离而无动于衷?”
李玄州不由自主退了退身子:“师尊,你这是……”
云知尘摆了摆手,自顾自继续道:“我知道,你这次出去,一定遇见了师兄,否则,你决计不会问我哪些话,想通了这一点,一切便顺畅了。”
云知尘说得又轻又慢,同之前的语调一样轻柔,听在李玄州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云知尘竟然能猜到这一点?
这不是正说明他口中的师兄,正是闻灵玉?
虽然先前早有这个猜想,但如今从云知尘口中听到,李玄州依旧是震惊得难以置信。
闻灵玉他竟然是三星观的第二任掌教,书中那位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清霄真人!
然而紧接着是更大的乌云拢了上来,以闻灵玉的天资修为,是遭遇了怎样惨烈的场面才会逼得他生魂离体?
他的身体如今又在那里?
魂魄与肉身息息相关,闻灵玉的魂魄消失不见,难道并非是魂魄不稳,而是他的肉身出了问题?
念及种种,李玄州双手紧握成拳,“灵玉”两个字已在唇齿中半露不露,险些喊出了着这个名字。
云知尘的眼神倏而间冷了下来,毫无先前谈及过往之时的漠然,他微微垂着头,却抬起双眸,眼神如尖钉般直直地看向李玄州。
“你知道吗,若是放在从前,你对他这般亲密在意,我定是要你生不如死,可你还对我有用,我却不得不让你再苟活一阵,实在是让我想杀人。”
李玄州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背脊上爬上一条阴凉而致命的毒蛇,不知在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吐出了长长的信子,下一秒就会咬破自己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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