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杀人夺命的话,可云知尘说完,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嘴角挂着一丝冷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玄州,仿佛在等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给自己看看。
就像猎人在观赏着已经步入绝境的猎物,是玩弄,是讥笑,是蔑视。
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悠远沉静的香味再不能带给人心中的平和,仿佛幻化成了那催魂索命的杀人香。
李玄州背脊挺直,他一动也不动地与云知尘对视,可他微微皱起的眉,和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是显露着此时的李玄州,并非面上这般镇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玄州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是指甲划破皮肤带来刺痛让他冷静下来,李玄州很清楚,自己一定不能慌,就算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云知尘,他也一定要冷静下来。
李玄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拳头,手指微动,一张符篆从李玄州的袖口飞出,没入了掌心之中。
夹住符篆的双指并拢,李玄州暗自凝聚用力,没想到刚聚起一团莹光,李玄州忽然之间浑身剧痛,仿佛掉了满是钉刺的陷阱中,又长又利的钉刺扎穿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掌,他浑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般非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让李玄州不得不松开了手,连坐着的力气都无法支撑,倒在了桌上。
在他的身旁,符篆轻飘飘地落下,无火自燃,落了一地的灰烬。
痛苦远远没有结束,李玄州全身的血液,乃至于魂魄都奔向那些被钉刺扎穿的伤口,就拼了命要往钻。
可实际上,李玄州身上并没有那些血淋淋的口子,可体内想冲出来的魂魄不假,魂魄在李玄州的体内疯狂地撞击着,仿佛发了疯一般,想冲出这具肉身,当一个快活的魂魄。
不过眨眼间,豆大的冷汗从李玄州的额间滑落,李玄州的脸色惨如白纸,他抬起眼,虚弱又顽强地对上云知尘欣赏嘲弄的脸。
云知尘揭开炉盖,更多的香烟升起,如云如雾:“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并非要杀你,我收你为徒,本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
难道自己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眼下的情形根本不给李玄州多想的机会,只见云知尘一掌拍向桌面,香炉中一块大如燕卵,黑如桑椹的物件从香炉中一跃飞出,盈盈地漂浮在半空,散发着阵阵白烟。
李玄州顿时认出来,这正是返魂香!
返魂香一出,体内的魂魄更加癫狂出来,如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竟有一丝淡蓝色的光从李玄州的指尖溢出,这是魂魄要离体的征兆!
在返魂香的操控之下,任何魂魄都毫无抵抗之力,云知尘究竟为什么要自己的魂魄?
指尖那抹淡蓝色的光越来越亮,李玄州的眼睫已被汗水浸湿,他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指尖那抹蓝光,眼神骤亮,忽然之间已明白了过来。
每个人的魂魄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每个人的魂魄都是不同的颜色,可这抹蓝色的光带给了李玄州多少熟悉的感觉。
李玄州想起自己曾经在清河的河底见过,在易江原的体内见过,也在叶朝君那见过,无一例外,这些都是自己寻找的残魂,最终飞入闻灵玉体内,属于他的残魂。
而现在自己指尖的这一抹淡蓝色的光,带给他这亲密又熟悉的感觉,唯有闻灵玉。
闻灵玉的残魂竟然一直在李玄州的体内!
毫无疑问这是云知尘一直都知道的事,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闻灵玉!
在眼下这个时刻,李玄州看着指尖那抹越来越亮的光,仿若失神般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所以只有我一人才能看见你……”
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不露地飘到了云知尘的耳朵里,云知尘脸上再无嘲弄之色,他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阴狠扭曲起来。
云知尘白发飘飘,却再也不复从前的仙人之姿,双眼猩红,咬着牙狠狠说道:“你住嘴!任何人触碰他的魂魄,都是对他的侮辱!”
“我一想到他的魂魄在你的身体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就恨不得一刀刀杀了你!”
“他怎么可以用这这样的方式来对我,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你!”
“他只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把他的魂魄好好的清洗干净,让他变得跟从前一样。”
“至于你,李玄州,你早该去死了。”
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淡蓝色的残魂彻底从李玄州的体内飞离,云知尘拂袖挥过,袖中一串珠串径直向残魂飞去,残魂飞入珠串之内,闪过一抹蓝光,很快珠串便一闪一闪亮着盈盈的光。
做完这一切,云知尘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玄州。
只见云知尘手心一翻,大拇指搭在了中指上,其余三指微微竖起,正是一个兰花决的手势!
待李玄州一看清这个动作,拼着身上的剧痛便翻身一躲,只见云知尘一弹指,指尖飞出一抹水蓝色的光球,霎时间,李玄州的身侧已经出现了一个被打穿冒着滋滋白烟的深洞。
李玄州躲过的这一下,云知尘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天赋心性无一不缺,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但李玄州,也只到此为止了。
云知尘手腕翻转,兰花决再度出现,他微微抬起手,看着李玄州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兰花决的眼前,大拇指从中指上划过,一道水蓝色的光球猛然向李玄州飞去!
李玄州捂着胸口半撑在地上,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而这一次,李玄州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李玄州淡褐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云知尘漠视的脸,然后是一团水蓝色的光球从云知尘指间弹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自己急射而来。
瞳孔中,那团水蓝色的光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近到仿佛已在李玄州的眼前。
就在此时,李玄州看到了一根盈盈飞来的木簪。
这是根造型简单古朴的木簪,它曾经日日别在闻灵玉的发间不离身。
而在此之前,李玄州曾细细抚摸着这根木簪,最后将它放进了怀中。
木簪在李玄州的视线中缓缓地变了模样,它在变长,变红,变出了伞面,变出了伞柄,最后,变成了一把红色的,闻灵玉曾经打过的红伞。
“哗啦!”
伞面骤然撑开,红伞如一朵热烈开放的花,绽放在李玄州的眼前,占据了李玄州所有视线。
第51章
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轰然炸裂, 在那一瞬间,李玄州的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唯有一片红。
那是一片如烈火般燃烧的红, 红伞骨碌碌地打着转,返魂香中的残魂也感受到了自己本身的存在,一道道蓝光倾泄而出, 飞入红伞之下。
云知尘仿佛呆了一般,怔怔地垂下手,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屡屡蓝光在红伞下如溪流般流淌,光条仿佛在遵循着某种规律, 渐渐凝聚成了人影。
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凭空出现,伸手握住了伞柄, 脚步轻移,身形如风般回转, 透明的人影在这动人的旋转中一点点地加上了色彩。
他的嘴唇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的头发如墨般乌黑, 直到指甲也染了一层薄粉,人影的动作才停了下来,飘扬的衣摆缓缓垂落。
人影在伞下抬起了头, 一身白衣, 清雅出尘。
“灵玉!”
“师兄!”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闻灵玉长身玉立,转眸看向李玄州, 眼光闪动, 却一字不发。
此时此刻见到闻灵玉, 李玄州竟分不清久未相见的思念更深一些, 还是基于此刻情况的担忧更深些。
李玄州低咳一声, 忍住体内的剧痛,已手撑地站了起来,却见到闻灵玉神情冷淡地转过了身,李玄州动作一怔,视线越过闻灵玉,落在了云知尘的身上。
云知尘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持的情绪中,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师兄,你果然回来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师兄……”
闻灵玉却是用一种既复杂又淡漠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云知尘,他的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怨,好像被逼得生魂离体的不是自己,险些魂飞魄散的也不是自己。
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受到的一切而心生怨念,他看着云知尘,竟有那么一丝难以说的怜悯和失望。
云知尘却在闻灵玉这样的视线中越发兴奋得颤抖起来:“师兄,你还是这样看着我,就和从前一样……”
“清妄,你还没有看透吗?”
“看透?”云知尘似疯魔般反问,又喃喃自语道:“我当然看透了,这十五年来,我从没有一日不是在想着你,师兄,我此生唯一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云知尘的话实在是露骨胆大,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闻灵玉眼中的失望之色愈重,类似的话他先前不是没有听过,但那个时候,李玄州并不在。
闻灵玉微微偏头,不自觉地用余光看向兀自逞强的李玄州,却见到他只是用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像从前那样,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叫闻灵玉一时停住了动作。
对上闻灵玉的眼神,李玄州神色微动,终是出声,唤出了闻灵玉的名字:“灵玉。”
闻灵玉身子骤然一紧,云知尘听得此言,怒目而视:“师兄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
话音刚落,云知尘毫不留情掌心一团法决打出,李玄州方才经历了抽魂之痛,又哪里能避开?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闻灵玉纵身一跃,身形轻盈如风,手腕翻转,红竹伞化成一根木簪,盈盈漂浮在空中。
闻灵玉双指成剑,凌厉一指,木簪受到操控般飞跃而上,直对上云知尘打出的法决!
云知尘这一招来势汹汹,可在这根木簪之下,竟然化为了春风,轻飘飘地就这么散了。
云知尘神情狰狞,闻灵玉的再一次动手已经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你就这么在乎他!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他猩红着一双眼,一字一句又嫉又恨:“李玄州,十五年前你就该死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云知尘又是一道法决打出!
李玄州强忍着剧痛,正欲祭出一张符篆,却冷不丁见到闻灵玉回眸,第一次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凶”的眼神,瞪了自己一眼:“还想出手,李玄州,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是闻灵玉一贯的语调,也是李玄州最熟悉的那一种,分明是数落的话,可李玄州听着,竟真放下了符篆,冷静地说道:“不可和他硬拼。”
闻灵玉这才放心地转过头,操控着木簪,回应道:“我知道。”
虽然闻灵玉此刻魂魄已全,但他始终是个魂体,并无肉身,纵使他生前道行莫测,眼下这个情况,对上云知尘,结果也是十分凶险。
木簪盈盈飘在空中,再次以春风化雨的力量,消去了这一道法决。
见闻灵玉始终护着李玄州不肯让步,云知尘咬着牙狠声道:“师兄,没有肉身的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这样护着他,到时等他落在了我的手上,我越要他痛苦千倍,万倍!”
闻灵玉神情凝重,他没想到已经过去十五年,云知尘非但没有堪破这种种一切,反而还滋生了如此疯狂的执念,叫闻灵玉万分心痛。
当初那个乖巧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弟,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闻灵玉的沉默越发让云知尘理智崩塌,他伸手一扬,一柄木剑破空而来,稳稳地落入了云知尘的手中。
云知尘握着剑柄的手可见青筋暴露,他冷眼看着李玄州,抬手便是一剑斩下!
“轰!”
剑光如雷电般闪耀,劈开了这一方天地,顿时尘土飞扬,灰尘四溢,从云知尘的脚下,出现了一道宽约数尺的裂缝,裂缝一路蔓延至屋外,就连墙面也被斩成了两半。
云知尘提着剑,白发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灰尘,他面无表情,一步步往前走去,灰尘散去,地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用黑石堆起而成的石屋。
闻灵玉和李玄州身子猛然坠落,落入了石屋之中。
石屋中只简单地摆放着一桌一椅,墙面上,还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中白衣男子嘴角噙笑,发间还别着一根木簪。
闻灵玉陡然想起了什么,怔怔道:“这是沈姑娘给我画的画像,原来当初救你的道士阿清便是清妄。”
此时云知尘一跃而下,他周身杀意仿佛是那浓得化不开的墨,冷眼看着李玄州,一言不发,扬手又是一剑斩下!
这间封闭的石室内,云知尘这一剑斩下,根本是避无可避,闻灵玉再次幻化出红伞,只听见耳边“轰隆隆”声不断,身旁的石块地不停地落下,闻灵玉带着李玄州,纵身闪入了身后的一方空间,拂袖挥过,在洞口留下了一个可抵御的结界。
可待二人一看清眼前的一切,惧是惊在了原地,神情一人震惊愤怒,一人眉眼带伤。
也叫闻灵玉终于明白,云知尘已是再无回头路可走。
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床,冰床上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眉眼如画,仿佛睡着了一般,正是闻灵玉的肉身。
李玄州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他怎么能这么对你!不仅毁了你的魂魄,还将你的肉身藏在此处!”
闻灵玉低声道:“我的魂魄,并非是清妄毁的,是我自己毁去的。”
“怎会如此?”李玄州哑声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逼你到这一步?”
闻灵玉看着李玄州的脸,只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再问。”
“这是关于你的事,你叫我如何不在意。”
“轰”的一声巨响,闻灵玉方才布下的结界已经到了濒临消散的时候,闻灵玉警觉地回头,挡在了李玄州的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云知尘如鬼魅走了进来。
云知尘眼神看过这一切,他丝毫不介意此处闻灵玉与李玄州发现,反而邀功似地对闻灵玉道:“师兄,你看见了吗,我一直都好好地护着你的肉身,为了不让人起疑,我推说每月得在观中闭关,这样我才能施法护住这里,师兄,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
“现在是时候了,师兄,你该活过来了。”
云知尘随手扔下木剑,掌心一摊,祭出了返魂香。
返魂香是能够控制世间任何魂魄的法宝,此物一出,云知尘意欲为何,已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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