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神明不发一言地任由他按着祂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如同没有底线的纵容，然而话语中透露出的意味却让池明栖忍不住微微发寒。
“眀栖，你随时可以后悔。”
……
一开始池明栖还不懂造物主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看到下界的生灵不再继续杀戮，他们在大陆上开始聚集安居，慢慢地繁衍壮大，即使偶尔会爆发几场小型的战役，似乎被某种冥冥中的法则约束着，他们没有扩大杀戮规模的意思。
下界中的种族越来越大，被探索的领域也越来越大，池明栖津津有味地看着，觉得这种八倍速的种族繁衍扩大场景，似乎很适合“下饭”。
他已经逐渐习惯自己脑子里会迸出些莫名其妙的新词，现在也丝毫不把这种奇异现象放在心上，他转过头，下意识地想找造物主分享。
“吾主……”
然而意料中的，造物主并没有回答他。
望着闭上眼眸，并且也没有再如同之前一样，紧紧抱着他的造物主，池明栖突然生出一种不安。
……好像，从那次回答后，造物主经常性地会进入沉眠中。
而且，祂的神躯中，蕴含的威压如同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一样，只有与造物主靠得极近的池明栖，才能感觉到神明的力量仿佛在一点点虚弱下来。
……造物主的这种变化，是与那次谈话中，他们最后提及的那个问题有关吗？
池明栖终于意识到了神明身上这点不合常理的异样。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下界中的生灵们继续杀戮，会导致造物主的这番变化？
听到他的声音，造物主终于迟迟地从沉眠中醒来。
可是比起上一次听到他的呼唤苏醒，造物主这一次苏醒的时间，似乎又延长了许多。
察觉到这点变化，池明栖只感觉自己的心沉沉地一直坠落下去。
望着神明睁开的眼眸，他忍不住直接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吾主，为什么……我感觉您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望着忧心忡忡的少年天使长，神明宽宏地抚摸着他纯黑而柔顺的长发，祂没有隐瞒的打算。
“因为，吾在失去吾的力量源泉。”
池明栖隐约中猜测到了什么，他安静地仰起头，却是认真地听造物主继续说道。
“吾是以‘恶’而凝聚出的，这个世界是建立在吾的基础上，生灵的污秽与暗面会成为吾的力量。”
池明栖明白了造物主没有说完的下半句。
如果造物主停止了杀戮和滋养负面情绪的一切行为，祂就会成为得不到力量回馈，反而燃烧着自身，滋养整个世界的“烛蜡”。
这一刻，池明栖突然明白了，造物主曾经看似残忍而冷漠无情的种种举动，也似乎明白了造物主最初问出的那个问题中的残忍意味。
既然他爱戴造物主，也怜悯这个世界的生灵，那么当造物主本身，与这些生灵的存亡产生矛盾时，他会选择哪一方呢？
池明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需要思考这种“老婆和妈只能救一个”的魔鬼问题。
然而造物主注视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生出不悦。
甚至可以说相反，当他内心纠结难安时，他似乎能感觉到神明贴着他的身体里，似乎生出的隐秘的快乐。
——就像是他此刻纠结难安的模样，仿佛就是造物主想看到的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时，池明栖心里生出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该怎么说呢，该说造物主不愧是果然和他曾经吐槽的黑泥成精一模一样吗？
可是一个天使长，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背负起这样的沉重两者中，只能选择一个的残酷重任的吧。
然而明明是被选择一方的造物主，却将这种困难的选择交给他，只是为了从他痛苦的心情中得到力量吗？
池明栖有点茫然，虽然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表现得痛苦，或者心如死灰一点，可是他似乎从一诞生开始就隐约明白造物主恶劣的黑泥性格。
因此他此刻没有过多的出乎预料，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奇怪放松感觉。
不过池明栖还是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地认真问道。
“吾主，即使我真的选择了世界上的生灵，您也不会……”真的放任自己死亡吧？
毕竟一个神明的生死，让一个造物操控，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然而他还没完全问出这个问题，下一刻，池明栖就从造物主身上感觉到了宛如要将这个世界吞没的森然恶意。
祂的表情并没有很恐怖，甚至宛如以往一般平静地问道。
“你还是选择他们？”
可是莫名的，池明栖感觉自己的危险探查雷达此刻在敏锐地告诉自己，如果他选择“是”，后果可能会比他想象的最坏的结果还要更加可怕。
所以说——他不是还是只能有一种回答吗？！！
池明栖的心情莫名有点放松下来，他就知道末日造物主绝对不可能做出自己去死，然后“成全”这个世界和他的事情，更大的可能是祂在临死前，一定会拖这个世界和自己一起陪葬，不对……祂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回答而死呢？
祂绝对是在钓鱼执法，一听到不合自己心意的回答，干脆就想把这个世界，还有他一起弄死算了。
所以池明栖格外认真地回答道。
“吾主，我一定要做出选择吗？”
造物主似乎经过这些日子的沉眠和“虚弱”，习惯了一言不发，却仍是用深黑得投不进一丝光亮的眼眸望着他。
祂的每一丝神态似乎都在说——
是的，你只能选择和我一起活下来，或者和这个世界一起死去。
总而言之，神明是不可能妥协的。
“……那好吧，我选您。”
比造物主想象中更轻易，也更平静的，少年天使长望着他，说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我希望您能活下来，只是——
我希望您能将我流放到下界。”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少年天使长宛如毫无察觉自己丢下了多大一颗炸弹般，仍然用着轻松而随意，宛如少年人向长者撒娇般的语气自在地说道。
“如果说‘恶’和暗面力量的话，我一个天使长，应该能顶得上大半的普通生灵吧。那您也让我到下界中，参与他们的战争和厮杀吧。我相信我一定能比他们，向您提供更多的力量。”
少年坦诚而真诚地望向造物主。
然而神明此刻只想嗤笑。
骗子。
祂的天使长，是个天生的小骗子。
即使他被祂创造，即使他目睹着种种厮杀的景象，即使他请求祂将他罚入下界，他的圣灵躯壳内，也没有传递给祂哪怕一点美味的“暗面力量”。
如果说真的存在，那点暗面情绪，反而是祂不愿意品尝的，却不带丝毫尖锐疯狂意味，只是带着点涩味，宛如眼泪，又好像柔软云层的疼痛。
那一点点疼痛的情绪传递到祂的神躯里，只会激起祂神躯中的空荡处，一种只想要继续吞噬，或者撕碎一切的猛烈欲望。
“不可以。”
所以神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祂的天使长的请求，并且说出了可能是最恶毒，也最甜蜜的诅咒。
“在吾消亡之前，你不可遭遇死的侵袭，也不可能离开吾。”
法则的力量化作牢固的枷锁，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更紧地束缚着池明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寄生在造物主身上的莬丝花，一股强大的外力逼迫他只能呆在造物主的怀中，而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池明栖：……又来了，造物主能不能不要用言出法随的领域，做这种无赖才会做的事情？
然而就像池明栖感觉到他用言语无法说服造物主一样，造物主也明白，祂的天使长有多么巧言善辩，就有多少种令祂不快的方式。
所以造物主并不打算更改祂原本的计划。
“……你还有第三种选择——
你可以等待，吾消亡后，新纪元由纯白而诞生的‘神明’。”
第186章 即使如此，你也要选择吾吗？
如果说造物主之前给出的两个选择，是池明栖无论哪个都不想选的选项，那么造物主此时给出的第三个选择，突然给他一种格外古怪的，宛如陷阱般可以存在的死亡选项的感觉。
池明栖皱起眉，他的本能在疯狂地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提及第三个选项，可是他的理智促使着他开口问道。
“吾主，什么是由纯白而诞生的新神呢？”
造物主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化得有些让他无法感知。
祂平静地解释道。
“是与吾相反的存在。”
池明栖仔细想了想，与黑泥造物主完全相反的神明，难道会是善良可爱宽容，一点不黑泥的神明吗？
糟了，这么一想，他竟然有一丝丝心动。
然而感觉到他腹诽的黑泥神明此刻散发的黑泥气息，池明栖陡然清醒过来。
算了，还是不要想这么不切实际的事情了，而且——
“吾主，就算那位神明，即使真的可能十分完美，我也是由您创造而出，而且也只属于您的天使长啊！”
池明栖认真地抓住造物主冰冷得甚至带着点刺痛威压的手，他仰起头说道，澄净的黑色瞳眸明明是与祂一般的黑色，却有着独有的柔软光芒。
“所以吾主，我是不可能追随那位完美的纯白神明的。无论您是想要毁灭世界，还是想毁灭自己，我也只会跟随您的脚步。”
毕竟当个二五仔，投靠善良阵营的神明听起来也太累了吧，他已经被造物主宠成了一个胸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天使长，虽然每天要拉住在他底线边缘试探来试探去的造物主，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可是……
创造出他，并且也被他认同和信赖，与他一直相处的神明，就是他的造物主啊。
即使下一个新神真的很好很好，那也不是现在抱住他的这个造物主了。
然而造物主非但没有被他毫无迟疑的表忠心所感动，反而用另一种——
池明栖怀疑是恼羞成怒，又或者是更为可怕的宛如被夺走宝贵珍宝的黑沉神情望着他。
“你选择吾，只是因为吾创造了你？”
这个问题看上去似乎很容易回答，池明栖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然而源于虚空中的神明的恐怖意志似乎笼罩着他，让他感觉到这个问题似乎还藏着什么可怕的陷阱。
可是，还会有什么陷阱呢？
难道他不是被造物主亲自创造的吗？
圣域里总不会有“抱错孩子”这种乌龙事情发生吧？
那造物主为什么会因为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感到生气呢？
池明栖有点迷茫，然而他本能，或者说多次训练出的求生欲，让他已经习惯性地自发避开可能触怒造物主的怒点，熟练地安抚道。
“怎么会呢？明明我是因为您的宽容，仁慈，善良而更爱戴您啊……”
即使是睁眼说瞎话如池明栖，此刻也感觉到自己的良心似乎在微微作痛。
所以毫无意外的，他的这番说辞一点都没有糊弄得了造物主。
“吾与你说的这些‘美德’，没有半点联系。”
神明纯黑的瞳眸中，扩散开的宛如深渊般吞噬一切的黑暗越发恐怖着。
“吾的神躯内，只有恶与污秽。即使如此，你也要选择吾吗？”
然而造物主的这番话，非但没有说服得了池明栖，反而让池明栖忍不住困惑地皱起眉。
“吾主，您说您只是由恶念与污秽组成的。那您对我的‘爱’，也是恶念与污秽吗？”
少年天使长在神明的怀抱中，毫无防备地坦露出自己脆弱而纤长的脖颈，却以着宛如少年般懵懂柔软的口吻问道。
“那您为什么，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地伤害我，并从我的痛苦中收集恶念呢？”
造物主的神情仿佛凝固了。
祂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与认知终于存在一个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的致命“缺陷”。
如果祂真的是纯粹恶念与纯粹污秽的集合，那么为什么——
祂会对少年天使长生出的本应该是污染的，只会让他痛苦的“爱意”，却同样反过来“灼伤”祂自己呢？
神明纯黑的头发中，宛如违和一般地出现了一条条格格不入的银丝。
而造物主原本纯粹的黝黑瞳眸里，此刻宛如镜子被彻底打碎一般地，显出了宛如撕裂般的时间与空间倒错般的裂缝。
在这看似完美而强大的神躯内，看似安分纯粹的“恶”与“污秽”，此刻宛如终于察觉到了它们其中的“异物”一样，因为这“不纯粹”，而爆发出了真正恐怖的威力！
整个世界因为神明躯体中逸散开的这股恐怖力量，而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银镜般被击碎出了无数条空间缝隙。
然而这些恐怖的空间缝隙和力量逸散中，离造物主最近的池明栖，却宛如被这个世界庇护一般的没有受到一点的伤害。
可他注视着神明胸膛处出现的破口，还有那宛如诅咒，又宛如是鲜血般的黑色污秽液体流出，池明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造物主。
然而这一刻，原本对他许下“在祂消亡前，不可离开”这种宛如诅咒般法则的造物主，在破裂而疯狂的空间飓风中，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孤独人偶。
池明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恐怖的法则力量裹挟着，即使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造物主，然而一股恐怖的宛如这个世界都在排斥他的力量，近乎疯狂地在瞬间将他排斥出去。
在快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池明栖仿佛感觉到空间风暴在某一刻似乎有所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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