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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通州府。
应青炀头上戴着斗笠,他正在河岸边的店铺里流连,走了三五个杂货铺和首饰铺,才终于挑出一个勉强能入眼的。
跟在后面的阿墨和谢蕴亦步亦趋,根本看不出来应小殿下纠结的两份礼物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左不过是东西的颜色和花纹有少许不同,能用不就行了,干什么斤斤计较的?
应青炀的品味显然比护卫在身边的两个武夫好多了,他不仅在意礼物的制式花纹,连哪样和一袭白衣的江枕玉更相配他都想好了。
他拎着已经买下的一份礼物,还不死心,还想继续去稍远一些的店铺看看。
谢蕴长叹一声,“得了得了,知道你不满意,但通州府也就这么大点,你手里的预算也不多,估摸着这就是最好的一个了。”
谢蕴此言很有道理,应青炀过高的审美和他手里的银钱不能匹配,以至于他没选到最好的礼物。
失策了。和江枕玉分开之前,他不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男人递过来的银票,他还是对江南的物价没什么清晰的认知。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在燕州府里,应青炀为了一把漂亮折扇参加投壶大赛,最后赢了也没拿到奖品,委实让他郁闷了好久。
关键是这糟心事还是出了燕州许久,应青炀才忽然回想起来的。
想再回去讨要也没了机会,让应小殿下不由得扼腕叹息。
恰好到达通州府之后,沿途的小贩叫卖,说通州是盛产扇子和油纸伞的地方,应小殿下立刻就动了念头,于是才有此行。
谢蕴看着这小殿下踌躇的样子有些牙酸。
出来之前江枕玉百般阻挠,想和应青炀同行被拒绝,只能把谢蕴喊着去盯人,要求谢蕴半柱香的时间就得把人带回去,晚一刻都不行。
谢蕴骂骂咧咧地跟了出来,心里也知道他家陛下如今是个多容易敏感易怒的疯子,此时自然得劝人回去。
应青炀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决定回去,他便立刻往江枕玉的所在地赶去,脚程快得惊人,几句话的功夫谢蕴都差点没跟上。
三人一路到了河岸边,远远的便能看到陈副将差人准备的商船,深棕色的大船停在河岸边,甲板桅杆已然立起,白帆在河岸的清风里极致舒展,整条大船看起来恢弘大气,惹得岸边不时有人驻足围观。
这般规格不是为了运送重要的货物,就是有大人物要南下了。
河岸边向外延伸的长桥上,一个白衣青年正伫立在那里,他一身素白长衫,腰封和衣摆暗绣着银白色的锦纹,看着奢华而低调。
十足地引人侧目。
应青炀脚步匆匆,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连姿势和注视的方向似乎都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
应青炀压着斗笠,飞奔向河岸边那长桥上等待他的男人。
谢蕴走在后面,嘴里叼着个半个莲藕,咀嚼得嘎吱作响。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没咬过的,侧眸又看向身边沉默跟着的少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阿墨没接。他没怎么见过江南的食物,看着那白胖的莲藕直蹙眉,只觉得这东西不是能生食的,这人或许在害他。
谢蕴看着少年人这幅警惕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向他这种喜生食的癖好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就是了。
谢蕴也不勉强,他叼着嘴里的莲藕,再一向前看,应青炀已经跑到了江枕玉身边。
他还以为这小殿下回去见到江枕玉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把那把好不容易买到的折扇塞进男人怀里。
实则不然。
应青炀早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头上是临走时江枕玉硬给他戴上的斗笠,轻纱在行动中飘飞起来。
等到了近前,应青炀一撩垂落下的轻纱,将江枕玉拢进其中。
在轻纱的遮掩下,两人越凑越近,似乎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谢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生莲藕,转过身去看运河上的风景洗眼睛。
岸桥上,薄纱之下,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对视,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唇红齿白,和江枕玉曾经想象过,生活在江南又从未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小殿下别无二致。
江枕玉盯着他,明知故问:“这是做什么?”
应青炀朝他龇了龇牙,“你知道刚刚有多少人在看向这边吗?我不乐意。”
江枕玉唇边溢出满意的笑音,“好。那我等下也戴上斗笠。”
应青炀这才罢休,他稍稍退开,把拿着的折扇塞到男人手里。
“看看!我觉得这个还不错,但也不算顶好的!”
应青炀对会佩戴在江枕玉身上的东西有种近乎吹毛求疵的苛刻。
少年人自己雕刻的木簪,都在一路上数次更迭了许多个版本,现在江枕玉发间的是勉强能让他满意的一个。
这也没办法,应青炀总想给出最好的。
江枕玉从善如流的接了,把扇面打开自己瞧了瞧。
竹骨扇,扇叶上雕刻着漂亮的云纹,扇面上却是含苞待放的一支红梅,看着分外艳丽。
江枕玉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应青炀会选些更素雅的图样。
“很漂亮。”
应青炀也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陈副将准备的衣服太素了。我觉得这个更好看,很有生气。”
江枕玉哑然失笑。
陈副将准备衣服是按照他从前的习惯来的,他在宫里习惯穿玄色衣物,出了那死人地便惯常会穿白衣。
罢了。如果应青炀喜欢艳色,之后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应青炀看着他把折扇拿在手里,忽而问道:“你会不会那个,就是那个!”
江枕玉那扇子的手一顿,“哪个?”
“哎呀我教你!”
应青炀着急了,他拿着自己的另一把折扇,摘下斗笠,稍稍退开两步,豁然在身前“唰”地展开,负手而立,扇面抵在胸口,持扇的手轻轻晃动,扇尖轻轻摇晃。
端的是一股子江南风流公子哥的劲儿。
江枕玉大饱眼福,虽说应青炀本人的气质和风流才子根本不搭边,但就是这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却仍是让他喜欢得紧。
江枕玉在少年人催促的眼神下也顺畅地跟着做了一遍动作。
应青炀抬手竖起大拇指,仿佛看到了什么满意的杂耍一般,“很好,很好!有那味儿了!真像个风流才子!”
江枕玉眼神无奈中带着少许纵容,“还想让我做什么?”
一起说了吧,省得他待会儿还得一个一个来。
应青炀“嘿嘿”一笑,他忽地向江枕玉张开双手,“能不能背我上船?”
“我又不是风流才子了?就想看我狼狈的样子?”江枕玉收起折扇打趣他。
“风流才子就背不起心上人了吗?”应青炀撇了撇嘴。
江枕玉失笑,“能,但得稍稍变通一下。”
江枕玉走上前,倾身,将少年人打横抱起。
“你耍赖。”应青炀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颈,笑嘻嘻地控诉,作乱似的晃了晃腿。
“那你好好想想怎么罚我。”江枕玉把少年人禁锢在怀里,信步走上了大船。
应青炀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怎么惩罚这不听指挥的坏人,上船之后脚一沾地,他就忍不住四处探索,全然已经把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
南下的计划很顺利,他们在通州府转水路之后继续向南,不出意外会在姑苏停上一阵修正,估摸着半月有余就能到达金陵。
不过等商船驶离通州府,应青炀才发现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由于两人在北境长大,乘船是生平第一次,阿墨上船时就有些不对劲,开船后直接倒在榻上。
他晕船了。
身材魁梧的少年人拽着应青炀的衣袖发表临终遗言。
“去不到金陵……公子日后也要自己小心……”
说着说着就抱着痰盂吐了个痛快。
应青炀笑得前仰后合,“没事的阿墨,让郎中开点药压一压,习惯了就好。”
谢蕴也跟着给予嘲笑,“臭小子旱鸭子一个,晕船也正常。”
江枕玉瞥他一眼,心说也不知道是谁到江南第一次乘船,也吐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儿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阿墨被郎中把过脉在舌根下压个柑橘片,只能靠硬撑。
不过多久就会习惯的。
两辈子都是第一次坐船的应青炀反而没什么大事。
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该在江南如鱼得水地活着似的。
行船的过程中十分枯燥乏味,应青炀前两日还觉得新鲜,四处探索,把商船各处探得明明白白。
等到刚开始的兴奋劲儿过了,便觉得有些无聊。
早已将小殿下看作自己未来主子的陈副将出谋划策。
应青炀最终决定到甲板上垂钓。
一直在晕船的阿墨便无福消受这个娱乐活动了。
无聊到在船舱里整天睡大觉的谢蕴倒是跟着晃悠了出来。
虽说以商船的行进速度,几乎不可能钓的上来鱼,但只要是没有尝试过的事,应青炀都很有兴趣。
江枕玉也不拦着,就这么任由少年人兴致勃勃地胡闹。
他甚至也讨要了钓竿,跟着坐到了应青炀旁边,仗着自己知识渊博,给应青炀讲解钓鱼的步骤。
末了,还不忘记隐晦地提醒,“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让人先把船停下来。”
“不用。”应青炀一脸高深莫测,“钓鱼嘛,愿者上钩最好。”
江枕玉:“……”这是看什么话本看得连这种无稽之谈都信了。
江枕玉沉默地瞥了一眼边上的陈副将。
陈副将微笑着给了一个“您放心”的眼神。
没事。肯定会钓上来鱼的。
就算没有,也会有人潜下去给鱼钩上挂鱼。
然而没想到的事,没过多久,应青炀的鱼线忽地向下沉了一截,耳漂的地方不断“咕嘟咕嘟”地泛起水花。
“这是鱼吗……?”应青炀皱着眉向后扯了扯鱼竿,只觉得水面下方重若千钧。
江枕玉忽然蹙眉,他脊背上陡然窜上一股寒意,死命叫嚣着危险。
他抬手示意陈副将上前。
“阳阳,先松开。”
应青炀一脸疑惑地把钓竿递给身边的陈副将,没想到陈副将也被拉了一个踉跄,好悬才稳住身形。
应青炀探身向河面上看,只见那耳漂的位置忽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他定睛一看,见到一双不断扑腾的人手。
我操!钓到人了!
第58章 贵人相助 应青炀眼睁睁看着一……
应青炀眼睁睁看着一双手从水底探出,紧接着是半个身子都跟着浮了上来,散乱的黑发紧贴在身上,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鱼钩许是挂在了外衫上,但这人是怎么浮上来的?应青炀可不记得自己方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应青炀再度向船下张望,“喂——还活着吗?”
江枕玉也已经起身走上前来,伸手虚虚揽住应青炀的腰,防止应小殿下看个热闹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水中的人向上仰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又奋力向上招手。
借着这个动作,应青炀才看得清楚,这人怀里抱着一截浮木。
但他大概已是没有力气再呼救,忽地手一松,浮木被放开,整个人又沉进水里。
陈副将死死拉着鱼竿,下沉的身体却硬生生把鱼线拽断了。
一阵“咕噜咕噜”的气泡向上涌出。
“呜啊!”应青炀惊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
“陈副将,还能救吗?”应青炀一脸呆愣地看向身边的人。
陈副将点点头,抬手一招,就见两个护卫脱了软甲下了佩刀,纵身一跃入水。
应青炀微微瞪大眼睛,“哇哦,好酷……”
江枕玉侧头看他晶亮的眼神,又低头看潜下去救人的两名护卫,忍了又忍,“什么?”
应青炀顿时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江枕玉身上,他问:“枕玉哥,你也会凫水吗?”
江枕玉忍不住感叹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好奇心,却又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道:“会。若是想学我教你,但这段水路水流湍急,不适合学习。”
应青炀点头如捣蒜,“好!”
说话间,下水的护卫非常有效率,三下五除二就把人从水底捞了上来。
好在沉下去的时间不长,这人还有呼吸,只是似乎昏迷了过去。
应青炀心说好机会,终于到了他展示一箩筐急救手段的时候了。
可惜他还没上前,就见谢蕴不知道从哪溜达出来,一手拎起落水者的后衣领,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提了起来。
随后死命地上下摇晃,硬生生把人晃得吐了两口水出来。
吐完就开始一阵咳嗽,被谢蕴又嫌弃地扔了下去。
应青炀:“?”啊?这也行的吗?
这简单粗暴的谢氏救人方法让应青炀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凑近到江枕玉身边,“谢将军这一手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么粗暴,居然有用,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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