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林疏压低声音,“我不是笨蛋,所以,极有可能是他利用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胁迫我同意。”
“随着时间推移,他用来胁迫我的东西,对我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发现我失忆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再次威胁我就范,而是试图靠谎言打感情牌,让我相信,我跟他是真心实意在一起的。”
“这不是他最擅长干的吗?或许二十六岁的我也在筹划着摆脱他。”
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从已有的情报出发,他的逻辑太过自洽,葛秋婉怔住了,举起杯子,发现里头没水了又放下。保姆早在他们谈话前就识趣地退回房间,因此没人给她续上新的。
林疏理所应当地承担了这份职责。王姨煮了花茶泡在厨房的保温壶里,怕被碰倒放的位置比较靠里。林疏对家里厨房的布局不够熟悉,端着杯子一点点看过去,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疑似保温壶的设备。拿回餐桌上时葛秋婉竟然不在。
林疏把滚烫的茶稳稳当当地沏进杯中,顿时满屋馥郁的花香。他顺口提醒了一声:“妈!好了!”
他以为葛秋婉去了盥洗室,没有回应也没有在意。可几分钟后,葛秋婉推开连接后院的门进来,林疏才发现她是去打电话了。
看见儿子在等她,葛秋婉似是没想到,略显尴尬地后退半步,先一步解释了起来:“这么晚了,问问你爸到哪了。”
林疏不疑有他,建议道:“别着急往回赶了,明早再说。”
“已经在路上了,”葛秋婉道,“要是困就先睡。”
-
林宗嵛归家时,已近凌晨,家中唯有客厅亮着一盏灯,许久未见的儿子托着腮等他,圆钝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照下袒露出近乎圣洁的美。
父子相见,总归不会像跟妈妈一样腻歪。林宗嵛为人严肃方正,在生意人里称得上寡言少语,林疏跟他亲近,也不怎么用语言表达。
对视一眼,林宗嵛不说话,林疏就绞尽脑汁编一个开场白:
“爸.....我妈刚睡了,你再早回来一刻钟她还强撑着等呢。”
林宗嵛点点头,大步向前,给了儿子一个拥抱。虬劲有力的大掌拍下来,林疏好悬没被拍散架,被挤压得轻轻“啊”了一声,乐呵道:“爸,看你这么有劲我就放心了。”
“油嘴滑舌。”林宗嵛松开手,复又拍了拍林疏的肩。
再煽情下去林疏就有点不自在了,他想切入正题:“爸,我有话要说。”
不成想,林宗嵛抬了抬手,道:“秋婉给我在电话里大致说明了你的情况。小疏,你也该去睡觉,这种病不能熬夜。”
林疏不满:“做了穿刺手术还在全国到处跑的人是谁?”
“我在飞机上休息过了,你呢?”
林宗嵛微微蹙眉:“回屋睡觉,有什么事等醒了再说。”
林疏拉下唇角,不情不愿道:“至于吗....我就问几个问题行不?问完马上睡。”
一转身,方才刚歇下的女人穿着睡衣,扶着楼梯把手,静立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望着他们。
“妈?把你吵醒了?”
间隔着林疏,夫妻二人遥遥对视,彼此透过对方的视线默契地交换了什么,达成了共识。葛秋婉出言道:“你爸说的没错,接到人就够了,剩下的等到大脑清明的时候再聊,快去睡吧。”
葛秋婉不容拒绝道:“快去!”
你一言我一语,双重压迫下,林疏摸了摸鼻尖,灰溜溜地上楼。他的房间定期有人收拾,空气中能闻到不轻不重的清洁剂味,崭新的床单平整地铺在紧贴墙面的床上。简单洗漱过后,林疏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下,不舍得一口气破坏掉这严丝合缝的一幕,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床,尽量不使它产生褶皱。
即便身体很疲惫,也毫无睡意。林疏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没电了。
!
现实生活太充实,林疏浑然忘却了自己兜里还揣着个电子产品的事,偶尔摸到了也以为没人找他,懒得打开看。
原来是早关机了。
连上电后过了会儿才开机,通知栏处的电池显示着岌岌可危的一个电,由于电量不足,用起来很卡。林疏耐心等了几秒,不得不跟屏保上两个歪歪扭扭贴在一起的雪人大眼瞪小眼。
....这该不会是他跟沈缚堆的吧?
好丑。
应该不是,他的手不可能搓出这么崎岖的雪球,坑坑洼洼连幼儿园水平都不如。
充电线比较给力,很快,电量就窜了一格,变成了数字5。手机自动解除省电模式,连上流量,顷刻间,宛如洪水般的绿色聊天软件消息喷薄而至!嗡嗡嗡的提示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响,林疏哆嗦了一下,险些失手把手机摔出去,连忙开了静音。
密码是:1——1——2——7
来不及思考别的,林疏马不停蹄地点开微信,预想中的繁忙景象却并没有出现——置顶下方有个新加上的黄毛,对话框中赫然一个猩红的99+
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季麟:你不回复我好担心QAQ,睡不着去做了五组卧推。
....这么多消息,全是一个人发的。
林疏踌躇着点开,寻思着打这么多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报个平安。
下一秒,季麟又发来一条:【图片】
季麟:成果展示,感觉自己真的很棒!
林疏:”.....”
他默默退了出去,给正经牵挂他的谢飞云简单回复了两句。
置顶上的”SF”忘记卸下来了,很碍眼,亮着一个小红点:
SF:回家了吗?
间隔一段时间。
SF:到了吗?
SF: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新一条来自半小时前,只有一个字:
SF:不。
不?什么不?
不小心点到的还是说在骗他回复。
林疏回复:
木木:?
林疏点击取消置顶,退出去,干干净净的页面,除了那几个人以外,竟然再没人跟他联系。通讯录的好友加起来超不过二十人。
可电话簿里存着的那一堆“x总”是怎么回事。
他不工作吗?
林疏百思不得其解,翻腾来翻腾去,突然意识到一个盲区。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还有一个微信号。
第11章 江临光
林疏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第二个账号。
头像很眼熟,是那张屏保里的小雪人,被截了半张脸出来,在它身边的大雪人则漏了一只眼睛,半个鼻子。
林疏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情头。
果不其然,成功切换账号后,数个置顶中,其中一个的头像正是屏保里的大雪人。
昵称……昵称是……
“有事找老公^_^”
…………..这是谁……
点开。
沈缚。
他怎么也有另一个号。
………….
林疏好像有点死了。
林疏好像OOC了。
沈缚是不是给他下药了,其实失忆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药过期了吧……
林疏轻轻放下手机,失去高光的眼神呆滞。
片刻后,重新亮起,林疏想起来他是不爱用颜文字的,所以此备注说不定是沈缚私自改的,并且强制他不得改回。
原来如此。
火速改名撤置顶一条龙,林疏拍了拍涨红的脸,才有闲心浏览这个账号的其他内容。
很明显他的想法没有错,二十六岁的林疏对工作跟生活做了界限不严格的区分,一个号为主号,好友列表十分庞杂,各种群聊私聊的小红点密密麻麻,另一个则是小号,看上去不常用,或许是为了能及时地收到某人的消息才会打开。
一个叫“菲菲”的人给他发的消息最多,林疏简单翻了翻,每天的对话都固定在下午——应该是临近下班时间———向他汇报一些会议的结果,项目的进程,夹杂着几份文件。
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地简略:
“好。”
“收到。”
“可以。”
偶尔有几句长的,也是在对“菲菲”发的内容提问题跟意见。
原来二十六岁的他对下属这么高冷,走的是职场冷淡风。
失忆后他跟“菲菲”的聊天记录便断了,一天没回复还好,第二天“菲菲”便忍不住打破人机模式,问“林总,这个报告需要您看一下。”
随后接着发新的内容过来。
“菲菲”是他的秘书吗?
林疏眉心紧蹙,点开她说的报告一行行看下去,把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啃秃了一小块。
看不懂。
这都是什么……怎么有好多数字……呃这个是公式吗……金额好像还蛮高的……他不是艺术生吗这一堆数据是怎么回事……
防止他胡说八道搅黄文件上高达九位数的不明项目,林疏选择了接着装死。
菲菲,对不起。
尽管满腹疑问,这个点了他也不好去打扰谁,林疏点开了同样冒红点的朋友圈。
开幕雷击:
林疏:纪念日,晚餐,三周年快乐。
【图片1:烛光晚餐之鲜切三文鱼拼盘】
【图片2: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正优雅地将牛排分成小块】
【图片3:两枚交叠的铂金戒指,一大一小,底部刻着一串花哨的字符】
【省略其余六张摆盘精美的菜品跟灯光璀璨的江上夜景图】
数不清的点赞,下面的评论拉到底全是清一色的祝福。
有人问:这是换新戒指了?
过去的他回复:没有,摆拍的。
林疏凝视着无名指上严丝合缝的戒指,事发以来,只有沈缚为了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点明过它的存在,余下的时间,这枚婚戒如同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融进了他的皮肤,无法引起他的半点关注。
他想摘下来看看背面的文字,可脱到关节处就卡住了,那里好像增生了一处额外的骨头,怎么旋转,换角度都无济于事。
薄如纸的肌肤摩擦几下红了一大片,林疏疼得直咧嘴,立刻打消了强行把戒指拽下的想法。
心惊胆战地接着往下翻了几条,剩下的内容都很正常,花草,风景。二十六岁的他不经常发朋友圈,每条之间间隔着几个月的距离,也不怎么回复评论,导致现在的林疏掌握不了什么信息。
所幸,没有关于沈缚的内容了。
放下手机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身体差还要熬夜的报应就是心跳加速,头昏脑胀,林疏还是不困,就是身体的不适令他心情烦躁,下意识翻了个身,平顺的床单到底还是布满了使用后的褶皱。
他久违地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江临光。
那是林疏落地A国的第一个学年,他来得匆忙,在国内准备的时间短暂,意向报考的艺术学院入学条件又高得吓人,林疏不得不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上,正常留学生在国内应该提前规划好的出行攻略,租房地段,当地的特别规定,林疏一概不知。
机会与从容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林疏没有准备,他只有钱。
有钱也行。
可是他懒又娇气,只身来到异国他乡,面临人种与语言上的隔阂,难免在生活中会感到受挫与失落,发现走到哪里,还是会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人抱有莫名的好感,跟下意识的信任。
江临光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一年一度的新生开学交流会上。会场人头攒动,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包围的小学弟,即便身旁就是个纯正的白男,小学弟依旧白得亮眼,是那种匀称透亮的肤色,像是叠加三次的白颜料。
小学弟看上去心情不愉,头发长了,头顶乌黑的发丝毛躁地翘起几根,未经搭理的刘海凌乱地糊在脸上,小学弟不住地用手去拨,红艳的双唇越抿越紧,邻座的白男还若有似无地用肌肉膨胀的臂膀挤他,可怜得要命。
学生会的同僚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挤眉弄眼道:“哦,可怜的漂亮女孩,那头白皮熊快要倒在她身上了,江,你怎么不去英雄救美。”
江临光从到场人员名单中抬起头:“他是男生。”
林疏被拎到最前面无人的空座上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没人告诉他外国人身上的味道这么大!要吐了!
“还好吗?同学。”江临光用英语问。
亚洲面孔的学长关切地递过一张面巾纸,他身上的香水气不浓,是淡淡的柠檬香与佛手柑,恰巧将林疏从闭气晕倒的窘境中解救。
林疏感激道:“谢谢....”说成了中文。
他一愣,刚准备换成英语,就见江临光笑了笑,摆手道:“就说中文吧,我的父母都是华裔。”
碰上好心同胞,还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身上有好闻味道的同胞,林疏高兴了,发丝扎眼也不在乎了,冲江临光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很主动地要加学长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有什么不懂的能够虚心求教。
江临光同意了,也确实帮了人生地不熟的林疏很多,外加他们是同一个专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林疏求助最多的人。
再往后过了大半年,林疏逐渐适应了在市区与学校来往通勤的生活,也凭借过人的专业能力在同学中脱颖而出,又因为姣好的外貌在各种社交活动中备受欢迎,只要他需要,随便在ins,ig上发个动态,分分钟想要帮忙的人便会在私信里亮出红点。
在国内上学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林疏十分适应,但相对应的,好友多了,江临光在他常用联系人里的位置便逐渐下滑,每回想起时林疏总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像个喜新忘旧的人,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他请江临光去当地最贵的餐厅吃饭,结果预定时没弄清楚不同位置的意思,闹了个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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